宗陽宮城樓耳房里,太皇太后的聲音壓的很低,但是說不出的憤怒。
“趙愭,你怎能如此狠毒!”
趙愭臉色大變,卻還強自支撐:“祖…祖母大人說什么,孫兒…聽不懂。”
“你聽不懂?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吳氏一把揪住趙愭的衣領。
如果不是數十年宮闈生活,養成了她足夠的克制力,她此時真要弄死趙愭了。
“你可知,若非晉王相讓,這皇位原落不到你家!你竟要弒叔,你讓老身如何容你?”
“殺,殺啊!”
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咆哮,旋即驚呼聲、吶喊聲紛紛傳來。
吳氏一愣,難不成百官也看出晉王是被皇帝動了手腳,竟而發生了變亂。
吳氏一時間顧不及趙愭這個逆孫,立即就想出去一探究竟。
兩個少年從外邊倉惶跑進了大殿,大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皇兄,有人叛亂,殺…殺進宮來了。”
叫喊的是慶王趙愷和恭王趙惇,趙愭的兩個兄弟。
他們倆代表官家正在外面逐桌敬酒慰問百官。
聽說晉王叔出事,趕回來時吳氏已經命人封鎖了門戶,除了太醫,不許任何人進來。
他們兩人便停在樓外了。
這時忽然有人殺上城來,二人大驚,這才顧不得祖母的懿旨,強行闖進來稟報。
皇太后謝氏和嘉國公主趙寧兒聞言也是大驚失色。
謝氏道:“什么?何人謀反?”
這時,吳氏也急急從耳房里出來,趙愷慌忙搖頭道:“孩兒不知,他們…他們正往城頭殺來!”
吳氏一聽,立即就往城門樓外趕去,到了門口,順手一抽,就把一名禁軍侍衛肋下長刀拔出,握在了手上。
城門樓下的戰斗異常激烈。
雖說楊沅名聲在外,可是再往城頭去的守衛官兵,都是常年隨侍御前的親衛。
不管是從忠心還是他們的立場,都只能立即拔刀抵抗。
只是,架不住辛棄疾、楊壽、楊澤一個比一個猛。
而且,這三人,長兵器、短兵器、重兵器,全了。
根本沒人能擋得住他們三個人的戰斗組合。
城上的文武大員們眼看著楊沅跟在三個猛人后面,宛如閑庭信步,都不由得呆了。
包括蕭毅然、盧承澤、范成大、虞允文等摯友。
本來大家都很悲觀地認為已經失陷于金國,再也不可能回來的那個人,回來了。
不僅回來了,而且他回來的第一次亮相,居然是這般情景。
他要干什么?
不過,很快他們就不用猜了。
因為,更多的兵,跟在楊沅的身后,沖上了城頭。
楊沅在龍山渡船頭上對他們的一番耳提面命沒有白費。
他們還真記住了。
“誅奸佞,清君側!誅奸佞,清君側!”
清君側這詞兒,從春秋時期就有了。
百官一聽,哪還不明白楊沅是要干什么。
樓忘臣、趙諶等東宮屬官頓時色變。
燕王要清君側,清的是誰?
除了他們,還能有誰?
不過…
楊沅有多少人馬?
他能成功嗎?
趙諶站在人堆里,瞇著眼睛看了看楊沅,不由自主地想。
剛剛,趙璩中毒倒下,他只覺身心舒泰,很是暢飲了幾杯,此時全都化作緊張的汗水,濕透了衣衫。
楊沅這時候自然顧不及和他們寒喧,這種突襲式政變,唯一的關鍵,就是迅速控制住皇帝。
楊沅抬眼,便往城門樓處望去。
他看到,太皇太后吳氏,提著刀怔立在階上,小皇帝趙愭,正駭然站在太皇太后身邊。
楊沅瞇了瞇眼睛,便舉步走過去。
吳幼瑤和椿屋小奈亦步亦趨,辛棄疾、楊澤和楊壽三人,則領著兵,立即對城頭文武大臣形成包抄威懾之勢。
“燕王,你要做什么?”
太皇太后厲聲喝問。
她是陪著趙構經歷過苗劉兵變、淮西兵變和呂張復辟的。
什么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倒是不怕。
她有意喊出“燕王”的爵號,也是為了提醒楊沅,你是大宋之臣。
楊沅止步,向吳氏恭敬地拱了拱手,很禮貌的中氣十足地道:“臣,要清君側!”
楊沅當然不帶怕的,趙構就死在他手上,秦檜也是,萬俟卨還是。
搞死過一個皇帝兩個宰相的人,怎么可能懼怕吳氏。
不過,他對吳氏的為人和一生的經歷,還是很尊重的。
吳氏對他也還不錯,所以他對這位太皇太后,依舊是執禮甚恭。
這時,皇太后謝氏、公主趙寧兒,還有慶王趙愷和恭王趙惇,也都聞聲跑到了門口。
眼見是燕王歸來,趙寧兒先是眸中閃過一抹喜色。
天知道,在明白楊沅有可能陷于金國,再也沒機會回來時,她心里是多么的難過。
可是,燕王回來了,她的楊將軍回來了,為何卻…卻這般模樣?
太皇太后聽了“清君側”三字,心頭卻是驀然一動。
她看出竟是皇帝趙愭要毒死璩哥兒時,那心中真是又疼又惱。
可是,這弒叔丑聞能對外張揚嗎?
不但不能,從大局出發,她還得幫著遮掩。
而且,對于趙愭,她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這時楊沅一句話,卻似突然打開了她的一扇心門。
似乎,已經有了辦法。
趙愭又驚、又怕、又怒。
眼見自己的臣工都在,趙愭膽氣稍復,厲聲喝道:“楊沅,你大膽,無朕詔命,擅闖禁宮,罪該誅死!”
楊沅淡然道:“臣潛赴北國,出生入死,功勞苦勞,且不提它。
但是臣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的‘三不朝’殊榮,可是官家您親口賜下的。
臣,何罪之有呢?
由此可見,官家真的是被奸佞迷惑了,必須清君側!”
趙愭怒喝:“朕是天子!”
楊沅道:“是!陛下是天子!臣等竭忠盡慮,輔佐官家,匡扶社稷,保國安民,雖身殞而不悔。
唯盼官家振勵于上,廓清奸惡,剪除群丑,則朝廷安靜,制令肅然,社稷得安,天下幸甚!”
那些大老粗的游騎兵、山東義軍,一聽“廓清奸惡,剪除群丑”,馬上振臂高呼:“清君側!清君側!”
趙愭只聽的面如土色,指著楊沅顫聲大叫:“把他拿下,把這個亂臣賊子給朕拿下!”
殿宇匾額下,突然飄飛的秋葉般落下一人,形如鬼魅,迅疾無比地沖向楊沅。
“當”
一聲金鐵交鳴,一根降魔杵攔在了楊沅面前。
梵清小師父寶相莊嚴,盯著面前持鐵尺八的太監。
那太監眉眼清秀,善眉順眼,瞧來一副純良無害的模樣,正是駱聽夏。
他藏身在匾額之后,無一人知道他的所在。
但,梵清的“他心通”,剛到樓門樓下,便已感應到匾額之后,有一道很紛亂的情緒。
復雜到說不清楚,分辨不清。
但,至少她已知道,那兒藏的有人。
楊沅微微一笑:“小駱,好久不見。”
駱聽夏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不該對楊沅笑笑,所以神氣甚是古怪地回答了一句:“好…久不見。”
吳氏心念一轉,態度緩和下來,說道:“楊卿,你剛回來,朝中一些事情,想必不甚明了。
本宮知你是我大宋的大忠臣,有什么事,可入殿商議。”
楊沅只略一思忖,便輕輕點頭:“太皇太后相召,臣敢不奉命?”
他舉步上前,只走出兩步,突然一頓:“怎不見晉王殿下?”
吳氏臉色一哀:“璩哥兒剛剛席間,突然發了惡疾,此刻人事不省,正在殿中救治!”
話猶未了,宛如一陣清風拂過,楊沅已經一掠而入。
吳幼瑤和椿屋小奈毫不猶豫,立即跟著他一躍而入。
吳氏見了,不由動容。
聽說璩哥兒有疾,這楊沅竟立即沖進大殿,絲毫沒有考慮殿中是否有埋伏。
楊沅對璩哥兒,是真的好。
殿中一班太醫,還在圍著趙璩商議治療方案。
眼下該做的都已經做了,也只能探討一下后續可能的治療方案了。
外邊可能發生了宮變,他們倒也不是沒聽到。
不過,一來,這種事輪不到他們操心。
二來,太醫都是于那些權貴無害但又不可或缺的,發生了宮變也影響不到他們什么,還不如干點自己擅長的。
楊沅沖進人群,一眼就看到躺在那里,面如金紙的趙璩。
吳幼瑤進入大殿,卻是立即往四下掃了一眼,確定了明暗之間究竟是否還有人,以及人在哪里,這才閃到楊沅身邊。
小奈此時已經背對楊沅,謹慎侍立了。
“晉王怎會如此,這是什么病?”
楊沅有些手足無措,厲聲向一旁的太醫喝問。
吳幼瑤黛眉一蹙:“夫君,他中了毒。”
語氣稍稍一頓,吳幼瑤又道:“毒性很烈,幸虧及時催吐了,又服了些雖不對癥但也還有用的解毒藥物。我或許可以救他。”
不等楊沅答話,跟進來的吳氏便大喜,沖上前道:“姑娘,你快救他,請你一定要救活他。”
吳幼瑤卻只看向楊沅。
楊沅立刻讓開位置,催促道:“快,你來救他。”
吳幼瑤這才上前,在趙璩面前蹲下來。
吳氏立即聲嚴色厲地對小駱喝道:“保龍殿一干人等聽著,護住此處,護住這位姑娘,不許任何人驚擾!”
駱聽夏稍稍一怔,垂下頭來:“奴婢遵旨!”
仿佛回音一般,立即從四個方向傳來四個聲音:“奴婢遵旨!”
楊沅緩緩把目光轉向吳氏:“太皇太后,晉王,怎么會中毒呢?”
吳氏沉默片刻:“楊卿,隨本宮到側殿來。”
耳房里,吳氏咬著牙,把趙愭對趙璩下毒的事說了一遍。
如果趙璩已不可救,為了大宋江山,這個秘密,她只能爛在肚里。
可現在趙璩還有救,吳氏為了兒子,這件事就必須說出來。
“事已至此,楊卿以為,該怎么做?”
楊沅緩緩抬起頭來:“臣想…繼續清君側,順道兒,再換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