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這是剛剛整理出來的佞臣名單,您看是不是即刻發付大理寺予以定罪啊?”
楊沅暫時把政事堂當成了他的辦公之所。
政事堂在皇宮里,前朝后宮,所以他就在前朝辦差。
幾位宰執也還在政事堂里做事,如此龐大的一個帝國,很多事情都是耽誤不起的。
但,事關“清君側”的一切事務,那當然是避不開楊沅的,他不點頭,便不可能進行處置。
官家此時還沒有下“罪己詔”遜位禪讓,皇位究竟誰屬,在趙璩醒來之前也不會定下來。
所以,楊沅現在也不確定自己接下來的身份。
如果趙璩不肯做皇帝,他就當仁不讓,必須做攝政王了。
如果趙璩愿意接下這個爛攤子,那他就無所謂。
所以,楊沅現在也沒有被“委任以”任何職務。
楊沅也不愿意讓一個馬上就要遜位的皇帝來給他任命職務。
但他事實上,如今已經是大宋的攝政王了。
楊沅接過名單翻了一翻,提起筆來“刷刷刷”就是一道道凌厲若吳鉤的筆劃挑了上去。
“在京的,明日處斬!”
楊沅一句話,那政事堂里行走的勾當官“刷”地一下,臉都白了。
“一…一個都不留嗎?”
他有想到燕王會殺人,但應該只挑幾個“首惡”斬首才是道理,哪有全砍了的道理。
楊沅也知道,這些東宮屬官并不是個個都罪該處死,但他就是要從重、從快處理。
審不是不可以,可是審的過程,勢必糾扯出一大堆的麻煩。
這些人都是身上打著明晃晃的“東宮”烙印的官員,可東宮系只有這些官嗎?
有多少官已經見風使舵,投效了東宮系?
這兩年來,朝中派系叢生,又會有多少人會利用這個機會攻訐政敵、排斥異己?
到最后可能死的沒有這么多了,卻會把朝堂徹底破壞,給他丟下一地雞毛。
到那時,沒個五七八年,恢復不了元氣。
殺了這些人,能安更多人的心,也能讓很多想利用這件事大作文章的官員,息了非份之想。
而且,東宮系的人但凡活著,影響力就不是那么容易削除的,后續總有各種麻煩。
楊沅也是尸山血海里趟出來的人物,何懼幾條人命。
那些廟堂諸公,因為立功心切,輕率一個決定,便把九萬余青壯年葬送在陜西,誰去為那九萬條人命如此震驚過?
區區數百人,又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楊沅去青州的時候,那兒還有兩萬余義軍,雖然其中遣散了許多,可剩下的仍有六千余人,最后成功來到臨安的才多少?
兩千多人吶!
楊沅冷笑一聲,揮袖道:“怎么一個不留了?不是還有一些,正在各地任職的吧?”
楊沅道:“告訴吏部,那些在冊而不在京的,全部免職,歸隱田園。你看,這不就有留下來的?”
那勾當官捧著楊沅批示的名單,失魂落魄地奔了刑部。
不需要大理寺審了,刑部直接執刑吧。
“大王,昨日京中有潑皮無賴趁亂搶襲、殺人、奸淫,現已抓到…”
“全部押去各十字路口,梟首示眾!”
楊沅不等他說完,便是一聲令下。
于是那位政事堂行走,也捧著數百條人命,心驚膽戰地溜走了。
“大王,權戶部侍郎兼樞密都承旨錢端禮到了。”
“請進來!”
楊沅立即擱下筆,整理了一下衣冠。
戶部侍郎兼樞密院都承旨錢端禮剛剛走進簽押房,就見燕王迎了上來,笑的跟天官賜福似的。
錢侍郎一看,心中登時警鈴大作。
這燕王笑的如此不懷好意,他想干什么?
“來人,奉茶!”
楊沅對外喊了一聲,肅手道:“錢侍郎,請坐。”
楊沅看了看,這錢侍郎才五十出頭,保養得宜,雙目有神,容貌清矍,仿佛四十出頭。
錢侍郎被楊沅看的更加警惕,不怪他小心,他雖不是東宮黨,可他是小皇帝的國丈啊。
燕王不會是想對我下手吧?
我這還沒戴熱乎的烏紗帽,這就要摘了?
待大壯上了茶來,楊沅便吩咐一聲:“關上門,未得召喚,誰也不許進來。”
劉大壯答應一聲,便出去把門帶上了,然后往門前一站。
楊沅肅然道:“錢侍郎,本王接下來要和你說的話,十分重要。本王希望你聽在耳中,記在心里,但不要再從你這里,讓任何人知道。”
錢侍郎愈發不安了,忙起身拱手道:“大王請講。”
“坐,坐坐坐,不必客氣。”
楊沅擺擺手,對錢端禮確實挺客氣。
待錢端禮小心翼翼地坐定了,楊沅才道:“如今朝中奸佞剛剛肅清,朝野間難免流言蜚語、各種猜議。
臨安百萬人口,一應日常諸般用度,都受了影響。
如今臨安府正在加急處理此事,本王也找了幾位義商配合。
錢侍郎是戶部侍郎,且是錢塘名流,這個時候,錢老您還當多多出面做些事情才好。”
錢端禮欠身道:“大王謬贊了,需要下官做些什么,大王只管吩咐便是。”
這錢侍郎是吳越王錢俶的六世孫,榮國公錢忱之子,后以蔭入仕,尤擅理財。
他曾先后任職于臺州等州府,因為理財方面實在政績突出,所以雖是蔭官,還是破格提拔了起來。
前不久,他的女兒被封為德妃,按道理轉過年來他就能再升一步,成為戶部尚書。
結果,這就出了清君側的事,錢侍郎心中也難免懊惱,因為他雖家庭巨富,卻也是個有志向的。
他不想做個閑適悠游的富家翁,而是想從政做些大事,爭一個青史留名。
可現在小皇帝被迫清君側,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也成為那個君側。
所以,他的興致著實不高。
楊沅見他只是敷衍,便把話風一轉,神情更加嚴肅。
“還有一件大事,須得與錢侍郎通個聲息,本王希望…能得到錢侍郎的理解與支持。”
錢侍郎的眼睛立即銳利起來,雖然只是一剎,那垂眸掩飾了下去,還是被楊沅看在了眼里。
楊沅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地道:“官家寵信奸佞,致使政局糜爛,百姓困苦,深為自責,已經決定…要遜位了。”
錢侍郎的瞳孔驀地放大了。
官家要遜位?!
楊沅道:“只是,官家尚未及冠,年紀甚輕,卻突然遜位的話,引起的動蕩決然不低。
錢氏于江南,不亞于擎天之柱,壓艙之石,本王希望能得到錢侍郎的理解,并能予以支持。”
錢侍郎沉默良久,緩緩道:“此事宮里也同意了?”
“兩宮皆已同意。”
錢侍郎淡淡一笑:“下官只是戶部一侍郎,既然兩宮與大王已經達成了一致,下官自當遵從。”
遵從、不反對?
我需要你遵從、需要你不反對么?
我是需要你利用錢家在江南無人可比的強大影響力,去為各界做一個表率,避免在此過程中,京畿動蕩啊。
老錢,你這么消極可不行啊。
楊沅微微一笑,便拿出了事先和兩宮商量好的交換籌碼:
“太皇太后決定,新帝登基之后,賜錢侍郎同進士出身,進參知政事兼權知樞密院事。”
知樞密院事,就是樞密院使,哪怕帶了一個“權”字。
而且進參政知事兼樞密院事,那就是副宰相了。
楊沅給出的這個條件,不可謂不豐厚。
他相信錢端禮這回一定能答應,因此端起茶來呷了一口,臉上也帶起了輕松的笑意。
錢端禮確實怦然心動。
他一直不滿足于只做一個富家翁,想用一身所學,一展平生抱負,搏一個青史留名的大賢臣。
楊沅答應,只要他積極配合,直接成為宰執,成為副相,這的確打動了他。
可是,小皇帝一旦“遜位”,他就是遜位皇帝的老丈人,新帝真能容得下他?燕王真能容得下他?
過河拆橋、鳥盡弓藏的事兒,還少嗎?
就只怕,到那時候,想再回去做個富家翁,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楊沅見錢侍郎端著茶,只是低頭不語,這才感覺有點不對勁兒。
你這都副宰相了,還不滿意嗎?
總不好立刻讓你做首相吧?
雖然老魏早就嚷嚷著想要告老還鄉了。
楊沅便清咳一聲,道:“錢侍郎有什么為難處,只管說來,本王這里能解決的,一定幫你解決,打消你的疑慮。
本王解決不了的,也會請示兩宮,讓錢侍郎沒有后顧之憂。”
錢侍郎輕輕嘆了口氣,道:“大王關愛,下官感激不盡。下官并沒有什么為難之事,只是年紀大了,忽然走了神,想起一樁小事,恕罪,恕罪。”
楊沅看著錢端禮那如墨染一般、一根白發都沒有的頭發,還有那一條皺紋都沒有的臉龐,心中很是無語。
你年紀大了,你走了神兒,你猜我信嗎?
不過…,這是打算提條件了。
呵呵,提條件好啊,只要你肯提條件,就不怕你不站到我這一邊兒來!
朝中,楊沅自有雷霆手段,而且他的朋友并不少,都可以扶持起來。
軍中更不用說了,他朋友更多。
可是這個“野”,他的影響力就很有限了。
而在江南地區,再也沒有比錢家更有影響力的人家了。
所以,只要錢侍郎肯提條件,在楊沅看來,那這事兒也就成了。
楊沅立刻放下茶杯,關切地問道:“錢侍郎家的事,怎么能是小事。
錢侍郎有什么為難事,只管說,只要本王幫得上忙,責無旁貸。”
錢侍郎輕咳一聲,慢吞吞地道:“小女星若,生性刁蠻,素喜與其姊青鳶爭勝。
唯其小青鳶一歲,未能參加去歲之選秀。
青鳶受封德妃,星若發誓,所嫁郎君定不遜于青鳶,方才甘心。”
錢侍郎抬起眼來,看著楊沅:“卻不知大王府上,尚有側妃之位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