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陵外。
丹雀部正與術骨部廝殺。
赤鋒,丹朱還有其他丹雀部的重甲兵,正與術骨四怪,還有其他一眾術骨金丹領導的術骨蠻兵,交戰在一起。
戮骨沒有動手,只在一旁冷眼旁觀。
他的目的,只是想讓丹雀部臣服。
如今他殺了大酋長,用鐵術骨的命,喚醒先祖,咒殺了墨畫,只需再收服丹雀部這些人,便可達成目的。
丹朱,赤鋒,殘骨,大酋長,包括那個妖魔巫祝,都已經成為了他的墊腳石。
而他所做的,是順勢而為,成為「摘果子」的那個人。
如今即將塵埃落定,他也將初步完成術骨部的統一,同時也征服一部分丹雀部的勢力。
但骨也并沒有真正對丹朱等人下死手。
他是很欣賞丹朱的天賦和心性的。
丹朱這個人,宛如美玉,有著其他蠻族修士,哪怕是一些所謂的蠻族「天才」都不具備的特質。
善良,正直,像是一只天生的「朱雀」一般,有一顆熱忱的心。
那個妖魔巫祝,對他淳淳教誨,視他為「弟子」。
即便是戮骨,也不忍心殺他。
他想擊傷赤鋒,圍困住丹雀部的蠻兵,用這些蠻兵,逼丹朱就范,讓丹朱臣服于自己,為自己效力。
丹朱心善,就是最大的破綻。
只要用親近之人的性命要挾,不怕他不臣服。
哪怕他是表面臣服,也無所謂,之后再花時間慢慢調教,丹朱早晚有一日,會為自己所用,會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
而丹朱也被術骨蠻兵重重包圍,陷入了苦戰。
他身上的朱雀玄火翎衣,仍舊璀璨如流火,但他俊美的面容卻蒼白如紙,嘴角帶著一絲血色。
眼看丹朱久戰力疲,骨便沉聲道:「丹朱,臣服于我。」
丹朱冷笑,「你謀害先生,早晚我必殺你。」
骨面色冷漠,「你的先生,是一只妖魔,根本就不是人。」
丹朱搖了搖頭,「先生就是先生。」
戮骨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厲色,「冥頑不靈。」
他沒了耐心,雙手出巨大的斬妖骨刀,打算親自將丹朱擊敗,關押起來再慢慢馴服。
可恰在此時,白骨陵墓深處,竟然傳出了一股異樣的氣息,詭異的森嚴,遍布大殿。
所有人神色一變,不由停下了動作,轉頭看去。
便見陵墓之上,宛如白骨曇花盛開,竟然出現了密密麻麻的白骨手爪,看著既絢麗又陰森。
而這些白骨手爪,竟由內而外,緩緩綻開,令人難以捉摸的因果死咒之力,在大殿內氙盒。
這一幕,沖擊著眾人的心弦。
「這是—先祖發怒了?」
「詛咒開始蔓延了?」
術骨眾人無不色變,他們不知道因果的法門,但根據部落族典的記載,也知道這是先祖「咒殺」的手段。
一旦被這些白骨手爪抓住,會有什么后果,不用想都知道。
先祖的恩澤,綿延無盡。先祖的怒火,同樣恐怖至極。
眾人不顧交戰,剛想后撤,忽然有人眼尖,向著白骨陵深處一指,聲音顫抖道:
「那是—.人?!」
術骨部眾人循聲望去,便見陵墓深處,白骨中,有一道人影緩緩浮現。
恍如從白骨的煉獄中,從死亡中走出的圣者。
「先祖蘇醒了?」
眾人剛生出朝拜之意,可很快又發覺不對。
這道身影太瘦小了,不像是他們的先祖,而更像是——
所有人面面相,心中難以置信。
很快,這道身影漸漸清晰,露出了單薄但堅定的身形,白皙的面容,深邃而璀璨的眼眸。
術骨部眾人臉色狂變。
而丹朱,包括丹雀部眾人卻神色大喜,紛紛驚呼道:
「先生!」
「巫祝大人!」
「巫祝大人沒死!」
而在丹雀部眾人的驚呼中,術骨部眾人卻無不神情震撼,內心動搖。
「術骨先祖的咒殺———也傷不了他?!莫非——」
墨畫眼眸堅定,踏步走出白骨陵墓。
一只只白骨手爪,宛如白骨花盛開,在墨畫的腳下,一步步托著他向前。
白骨陵墓來去自如,詛咒之花伴隨其身。
墨畫就這樣,走到眾人面前,緩緩開口道:「我跟你們先祖聊過了—」
墨畫神情肅穆,「從今往后,但凡術骨部后裔,皆需尊奉神主之名,聽我號令,否則便是違背祖訓,死后不得面見先祖。」
此言一出,術骨部萬眾嘩然。
驚駭有之,疑惑有之,憤怒有之,心生敬畏而動搖者亦有之。
剛有人想出聲斥責墨畫,造謠褻瀆他們術骨部的先祖。
便在此時,一道陰冷的氣息,突然蔓延全場,「咯吱」的聲音響起,眾人再循聲望去,便見原本已經死去的鐵術骨,身子竟然開始緩緩顫動,并以一個怪異的姿勢,拔去了胸前的祭祀匕首。
他的胸口,黑的,沒有一滴血流出。
但鐵術骨蒼白的臉上,卻緩緩有了神情。
仿佛是從地獄中「還魂」了,臉上還殘留些許錯。
而后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死而復生」的鐵術骨,就這樣一瘤一拐地,走到了墨畫的身前,向著墨畫,緩緩跪了下去,虔誠道:
「罪人鐵術骨,謝巫祝大人救命之恩。今奉先祖之命,誓死效忠巫祝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求巫祝大人,能于饑災之中,救術骨部于災厄,為術骨部延續血脈——」」
鐵術骨的話語,平靜而虔誠,充滿敬畏。
這一幕場景,這一番話,同樣在術骨部落眾人的心中,掀起了驚駭之情。
獻祭了自己性命的鐵術骨—竟然沒死?!
巫祝大人將鐵術骨的命,從先祖手里討回來了?
先祖讓鐵術骨,效忠巫祝大人。
先祖還拜托巫祝大人,救術骨部于災厄?!
此事若是發生在其他地方,他們或許還會懷疑,可此時是在他們術骨部的先祖陵墓。
墨畫是從白骨陵墓之中,從生死的邊緣,從先祖的「墳墓」之中,走出來的。
白骨盛開如花,襯托其身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震驚之色,浮現于眾人的臉龐。
緊接著,不少術骨部蠻兵,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向著墨畫獻上最高的敬仰:
「巫祝大人圣明!」
「求巫祝大人,救我等于災厄!」
信仰如同火苗,在術骨部眾人心中燃燒,最終點燃成了一片熊熊烈火。
越來越多術骨部的族人,也如同「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跪在了墨畫面前,口呼:
「巫祝大人圣明!」
「愿巫祝大人,救我等于災厄!」
頌揚之聲,一時山呼海嘯般,席卷整個白骨陵。
跪在地上的人越來越多,先是蠻兵,后是重甲兵,在這股氣勢裹挾之下,很快術骨部的金丹,也忍不住跪了下來,心中油然生出了信仰之情。
最終,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高呼「巫祝大人圣明」。
唯一站著的,是戮骨。
他是大將,也即將是術骨部的大酋長。
但他的親隨,他的部眾,他的下屬,他的蠻兵,他的族人,全都跪在了墨畫身前。
在萬眾朝拜的墨畫面前,骨高大威武的身影,顯得異常孤單和渺小。
人心所向,部眾敬仰,先祖囑托。
戮骨臉上的神情,開始扭曲,心中刀絞一般。
最終,格局大勢壓過了他的自尊。
戮骨深深吸了口氣,身影悲涼地,向墨畫單膝跪下了。
至此,在術骨部白骨陵中,在術骨先祖的見證下,術骨部上下,從大將到蠻兵,從金丹后期,到普通筑基蠻修,全都跪在了墨畫這位,神圣莊嚴的「巫祝大人」的面前—」
骨向墨畫跪下了,但并不表示,他真的愿意臣服。
這一點,墨畫也心知肚明,他也沒說什么。
從那以后,戮骨也沒去見墨畫。
直到三日后的一天,天剛破曉,練了一夜陣法的墨畫剛睜開眼,便見屋外站著一個巨大的身影。
不出意外,是戮骨。
「進來吧。」墨畫道。
得了墨畫的許可,骨這才進屋,此時的他不僅神色恭敬了許多,便是身子也帶了一些警惕。
這是面對「強者」和「上位者」的警惕。
戮骨站在墨畫的面前,一言不發。
墨畫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的先祖,給你托夢了?」
骨神色微變,緩緩道:「是————」
他剛想開口問墨畫,到底是如何蠱惑先祖的。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
先祖有著古老的傳承,是何等的神通廣大,怎么可能被一只「妖魔」蠱惑。
若是這只「妖魔」,真的擁有,能夠蠱惑術骨先祖的能力,那反過來說,這只「妖魔就很可能不是邪魔。
而真的是一個,擁有一身神明之力,行走于現世大荒的神明巫祝。
骨下意識這么想。
但他的自尊,又拒絕承認。
他執地認為,白臉黑心腸的墨畫,就是一只邪惡的妖魔,跟偉大的神明不可能沾一點關系。
尤其是.—·
戮骨想到了,墨畫身后那一具高大陰森的尸體,想到了死后仍不得安寧的兄長,面色陰沉如水。
墨畫似乎一眼洞穿了戮骨的念頭,緩緩道:「你是不是,還在介意你兄長的事?」
骨依舊沉默不語,但他眼中鮮明的恨意,已經說明了問題。
墨畫淡淡問道:「你兄長現在若是埋在地下,你就滿意了?」
戮骨冷冷道:「入土為安,至少不會受驚擾,更不會被當成‘傀儡」,受人擺布。」
墨畫問他:「然后呢?」
骨皺了皺眉,「什么然后?」
墨畫聲音漠然道:「入土為安,又能如何?無人驚擾,又怎么樣?你的兄長,他是普通人么?他需要的,是死后的安寧么?」
骨一。
墨畫繼續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現在,你的兄長就這么死了,埋在地下,任由肉身腐爛,生平功績蓋棺定論,大荒之人會怎么看他?」
骨有些然。
墨畫語氣冰冷道:「旁人只會當他,是一個失敗者,是一個庸碌的統領,是一個無所作為的大將,是一個死在了陰謀詭計之下,徒有修為的愚蠢莽夫。」
「住口!」戮骨心中盛怒,眼晴血紅,宛如一只盛怒的兇獸,死死盯著墨畫。
墨畫神色淡然,對戮骨的怒意無動于衷,只淡然道:
「你可以生氣,可以發怒,但有用么?」
「眾口悠悠,事實無需辯駁,你兄長的行跡,就只是如此。人們只會將他視為一個失敗者。他的名號,現在還有些威名,但不過十年,便漸漸淡去。百年之后,便淹沒于塵埃,無人再會提及。」
「這就是,你要的‘死后安寧」——」」
「死后安寧,也就意味著————.默默無名。」
墨畫目光平和地看著戮骨。
骨臉上怒意漸消,取而代之的,是分明的痛苦和英雄無名的悲涼。
墨畫沉默,片刻之后,又緩緩開口道:
「但是—.現在他的尸體在我手里,就完全不一樣了——」
戮骨一證,抬頭看向墨畫。
墨畫聲音平靜,帶著一絲冰冷,「假以時日,我會求神主,賜你兄長一場緣法。你的兄長死了,但仍舊可以‘活」過來,以另一種方式,征戰四方。」
「它的尸骸仍舊可以,行走于大荒的土地之上。」
「它的肉身,將碾碎一切神主的大敵。」
「即便死了,只剩一具‘尸體」,它仍能有一次‘建功立業」的機會,仍舊有一次,能夠在大荒建立不朽功勛的可能,能讓它的功業和威名,永遠流傳下去——.」」
「它會為神主開拓疆土,一統大荒。」
「整個蠻荒,萬代千秋,都將頌揚你兄長的威名。」
「如果是你,你怎么選?」
墨畫的話,擲地有聲。
戮骨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只覺得滿心壯志,恍如烈火一般灼燒著他的胸膛。
「即便死了,只剩一具尸體,仍舊可以建功立業,仍舊可以完成生前未竟的壯舉.—.
這句話在骨耳邊不斷回響,戮骨壓抑下滿腔壯志,單膝跪在了墨畫面前。
這一次,是他誠心跪下的。
他不再計較,墨畫對他的兄長所做的一切,相反,此時的他滿腔感激。
「多謝———巫祝大人—」
「戮骨,及術骨全部,今后愿為巫祝大人,力殺敵,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墨畫看著單膝跪在自己身前,立下誓言的戮骨,目光深邃,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