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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5誰言寸草心

  距離小兩口上次來這邊,已經將近一年。

  上一次是乘坐公交車過來的,由于不是清明節,公墓很是靜穆。

  今兒與往常大不一樣,公墓的大門敞開著,廣場上停了不少車。

  車停穩后,司機下車給葉志娟開車門,小王同學和唐植桐自行下車。

  唐植桐下車后掃了一眼停著的車,有轎子、有吉普,品牌不一,型號多樣,大多數都是老爺車。

  小王同學一手拿梧桐花,一手拎著葉主任帶來的籃子,唐植桐回回神,朝小王同學伸出手,說道:“我去打桶水,順帶跟人家借壺熱水,把茶給泡上。”

  “行,那我陪咱媽先過去。”小王同學將籃筐遞給丈夫,轉身過去挽住葉志娟的胳膊。

  這次不同于上次,唐植桐去借水桶的時候,工作人員和氣的要求登記,并言明需要抵押證件取桶:“今天過來的家屬多,我們人手有限,實在是記不過來,同志多擔待。”

  “沒事,理解。”對于公墓工作人員的要求,唐植桐很配合,放下籃子,將自己的學生證掏出來遞了過去。

  在自己所有的證件里,學生證應該是最不顯眼的了。

  手續很快辦妥,工作人員交給唐植桐一個水桶,交代好,歸還時再憑桶換證。

  “同志,我自己帶了些茶,想用咱們點熱水泡一下,請問打哪兒接?”唐植桐眼瞅著這邊也沒個暖瓶啥的,拎上桶,提上籃子,問道。

  “出門左轉,走二十米再左轉就能看到開水房,那邊有人值班。”躺在這兒的都是與國有功的,能在今天前來掃墓的肯定也沾親帶故,所以工作人員很客氣。

  “好嘞,謝謝。”唐植桐跟人家道了謝,兩三分鐘后就到了開水房。

  開水房不光有人值班,地上還擺了好幾溜暖瓶,唐植桐目測得有三十多個。

  這個時間段正是前來掃墓的高峰,過來借用開水的人不少,唐植桐留意了一下,大多數都帶著白手套。

  值班人員在一旁猶如一個循環播放的喇叭,不停地說著這邊的規定:“同志們,鍋爐里的水沒燒開,暖瓶里都是開水,大家憑需取用。由于暖瓶有限,為了方便大家,暖瓶概不外借…”

  有人不光拿開水沖茶,還將開水倒入盛有冷水的水桶內,將水調成溫水。

  唐植桐心如古佛,波瀾不驚,往茶壺里倒上大半壺開水,拎起籃子和空桶就往回走。

  王父墓碑那邊有個水龍頭,從那邊接水省力。

  至于水溫嘛,唐植桐覺得眼下這個氣溫沒必要浪費開水。

  人多眼雜,這回就不動用外掛了。

  唐植桐接完水,往墓碑那走,遠遠地就看到葉主任正在跟別人寒暄,一位干瘦的中年婦女,婦女后面還站了一個古銅膚色的男青年,一看就是常年在日頭底下曬的。

  小王同學看到丈夫后,快步迎過去從唐植桐手里接過籃子。

  “敢情在這碰到熟人了?”唐植桐輕聲問道。

  “在這邊長眠的都在縣團以上,今天人多,難免碰到認識人。”小王同學輕聲解釋一句。

  “說的也是。”唐植桐點點頭,圈子就那么大,今天又是清明節,碰到幾個認識人不奇怪。

  “這就是文文的愛人吧?真是一表人才,跟文文很般配。”跟葉志娟寒暄的中年婦人見小王同學迎唐植桐過來,開口問道。

  “桉子,這是你謝阿姨。”葉志娟背對著唐植桐,聽朋友這么問,才發現唐植桐已經打水回來了。

  “謝阿姨好。”唐植桐走近前,放下水桶,雙手放在身前,恭敬的問好,同時還不忘朝謝阿姨身后的男青年點頭致意。

  “好,好。真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在哪工作啊?”老謝一點也不見外,笑瞇瞇的問道。

  “在郵政局。”唐植桐剛過來,摸不準她的路數,再加上小王同學剛才只是說“認識人”,而不是“熟人”,所以只是微笑相待。

  “不錯,是個好單位。這是我兒子丁建輝,在供電局工作。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語言,以后多親近。”老謝不見外,側側身,將自己兒子介紹給唐植桐。

  “你好,唐植桐。”當著葉志娟的面,最基本的面子唐植桐還是給的,主動向丁建輝伸出了手。

  “你好。”丁建輝沒想到親媽來這一手,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趕忙放下手里的桶,朝唐植桐伸出了手。

  “桉子,你帶紙了嗎?給建輝留個通訊地址。”葉志娟在旁邊補了一句。

  “我這有,我帶著呢。”老謝立馬接茬,從兜里掏出個小本子來。

  唐植桐見狀,從上衣左上方口袋里抽出別著的鋼筆,在謝阿姨遞過來的本子上寫下了押運處的地址和電話,又遞了回去。

  “寫的字真俊,這是建輝的地址,小唐,你收著。”老謝接過本子,看了一眼唐植桐的字,又從上面撕了一頁下來,遞給唐植桐。

  “好嘞!”唐植桐雙手接過來,認真看了一下,然后折疊起來貼身放好。

  “葉主任,那我們不耽誤你們了。”老謝心滿意足的合上本子,跟葉志娟告辭。

  丁建輝完全沒想到今天親媽會來這么一出,就跟蓄謀已久似的,在走出一段距離后,才開口道:“媽,您這是干嘛?也太上趕著了。”

  “你知道個屁!”老謝瞪了兒子一眼,跟剛才讓人滿面春風的狀態判若兩人。

  “你爹走的早,很多人情關系人走茶涼,根本指靠不住。我今天給你牽線搭橋,讓你們年輕人自己聯絡下感情,還不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

  “人吶,相識于微末,風起于青萍。遇到事了再去求人,誰搭理咱?”

  “那…那我跟他也不算微末,他穿四個口袋的衣服,手上也沒幾個老繭,一看就是坐辦公室的干部。媽,您以后不要這樣了,我自己以后能行。”丁建輝有些難過,難過自己這么大了還要讓母親操心,難過母親為了自己舍下臉面。

  “你發現小唐是干部了?我打聽好才拉你過來的,人家小小年紀就副科了。俗話說,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你可得跟人家處好關系,寧愿用不上,也不能用上時找不到人。記住了嗎?”老謝鄭重的叮囑道。

  “知道了,媽。”丁建輝很難過,轉頭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淚…

  告別丁建輝母子后,葉志娟沒再說什么。

  走到丈夫的墓碑前,葉志娟拿出早已準備的毛巾投入水桶中,撈出來擰個半干,展開細細擦拭。

  一邊擦,一邊低聲細語:

  “老王,我們來看你了。”

  “家里都好。敬民雖然頑皮了些,但學習成績不錯;靜瑩去年也考上了四九實驗中學;文文和桉子的工作都很順利。”

  “今年全國的供應都很緊張,但咱家里在桉子的幫持下過的還行,沒有短了孩子們。”

  “老家…咱媽那邊,我一直沒斷了寄錢。”

  “我聽那邊的同志說了,當地供應情況很緊張。”

  “咱媽這一年來了好幾次信,每次都是要錢。”

  “我回信讓咱媽過來,咱媽也不來。只是一味的要錢。”

  “我也是當媽的,我知道咱媽是心疼那幾個小的,擔心過來后我不給那邊寄錢。”

  “我現在每個月給那邊寄五十五塊錢,比你在的時候多了不少,這得虧是我漲了工資,要不然還真寄不起。”

  “五十五都趕上一個工人兩個月工資了,這錢怎么著都夠咱媽花銷了。”

  “你走了,我會給咱媽養老,但我養不起老家一家子。”

  “如果咱媽后面再來信讓多寄錢,我不打算再漲了,畢竟咱家里也有孩子要照顧,接下來的年景…我得做最壞的打算,多為孩子們考慮。”

  “你要怪,就怪我吧。”

  葉志娟碎碎叨叨,在唐植桐聽來沒有什么條理,像是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

  聽著葉志娟說年景不好,做最壞打算時,唐植桐機警的掃了一下四周,生怕有人偷聽。

  好在四周無人,只有風吹過樹梢,傳出“沙沙”的動靜,不知道這是逝者對生者的安撫,還是贊許。

  在唐植桐看來,葉志娟做的沒毛病,每個月五十五塊錢,放普通老百姓身上,養活一家七八口人綽綽有余,但放在如下的川渝…

  也許王家老太太心里也清楚,但照著川渝那狠命往外調糧的勁頭看,恐怕她也在為膝下兒孫做打算吧?

  葉志娟擦完墓碑,小王同學擺上梧桐花,然后倒上茶水,唐植桐倒好酒。

  小兩口站在葉志娟身后兩側,一起三鞠躬,掃墓就算結束了。

  “文文,你去洗一把毛巾,順帶把水桶還回去。我跟桉子說會話。”葉志娟沒有立馬走人的意思。

  “好。”小王同學得令后拎起水桶就想走。

  “哎,文文,我在那邊壓了學生證,你還桶的時候別忘了給取回來。”唐植桐在旁提醒道。

  “行,放心吧。”小王同學笑笑,拎著桶走出這片墓林,將桶里的水澆在了路旁的青松下面。

  小王同學走后,葉志娟直接坐在了王父墓碑前,并指指地上:“桉子,坐下說吧。”

  “好。”唐植桐沒廢話,坐在了葉志娟的斜對面,眼下公墓用地不緊張,墓碑與墓碑之間的距離還是蠻大的,兩人坐下并不擁擠。

  待唐植桐坐下后,葉志娟開始娓娓道來:

  “那位謝阿姨是我以前同事老丁的遺孀,老丁走得早,老丁走的時候,建輝還在讀初中。”

  “建輝這孩子學習不大行,上學、畢業分配,老謝都求了不少人,把老丁的那點人情都用了。”

  “這么多年,老謝一手拉扯起四個孩子,很不容易。”

  葉志娟嘆口氣,接著說道:

  “建輝起初在石景山發電廠工作,前年的時候四九城成立供電局,石景山發電廠劃歸供電局,建輝才調到市里。”

  “老謝雖然也有工作,但身體一直不是很好。這次見面我都嚇了一跳,快瘦脫相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我聽別人說她也沒多少日子了…唉!”

  “以后,無論是你謝阿姨,還是建輝,有事找你的話,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同樣是遺孀,葉志娟對這位前同事的遺孀還是很佩服的,也得虧之前把丁建輝的工作協調在四九城,若是去了外地,等她一走,后面幾個小的沒爹沒娘,哥哥也在外面,該怎么活?

  至于今兒“偶遇”這一出,葉志娟并未放在心上,都是當媽的,她很能理解。

  “好,我記住了,媽。”唐植桐點點頭,將此事記在心上。

  “這大半年,靜瑩、敬民動不動就說姐夫說怎么著,你現在說話比文文都管用。”

  “說起來,媽得謝謝你。這一年多,要不是因為你那些發明,我現在也不可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葉志娟回想起這一年多的日子,笑瞇瞇的說道。

  “媽,您說哪里話,咱是一家人,這都是我該做的。”唐植桐摸摸腦袋,被葉主任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被抬的太高了。

  “實事求是嘛,一家人也得說。”葉志娟樂呵呵的補充道:“文文從小被我們慣壞了,脾氣大了些。她要是哪做的不對,你別當面跟她嗆嗆。畢竟你們是要過日子的,嗆嗆的多了影響感情。你私下里給我說,我教訓她。”

  “媽,您言重了,文文做的挺好,我媽滿意的不得了。

  我媽說了,我能從一個投遞員干到現在的位置,起碼有一半功勞是文文的。

  我媽還說文文旺我,讓我好好待文文,要是我對文文不好,她第一個就饒不了我。”

  聊起這個,唐植桐也打開了話匣子,對于小王同學這樣的媳婦,怎么可能不滿意?

  “那就好,那就好。把籃子里的茶杯拿出來,咱把茶水喝了,往回走。”葉志娟聽后很高興,雖然“旺”人這種事屬于封建迷信,但考慮到親家母的出身,能說出這種話已經是對女兒極大地認可了,不能指摘。

  有日子沒喝茶了,這乍一喝,感覺味道還不賴。

  唐植桐給小王同學留了一杯,待她回來喝掉,葉志娟起身準備往回走。

  唐植桐將王父墓前的茶水、酒水一并澆在地上,才和小王同學一同收拾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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