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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章 蔡確回京

  在向太后下詔,命開封府計口量丁,授給汴京貧民米炭的當天,也就是元祐二年十二月癸未(初五)。

  權知開封府錢勰就上書言:本府奉牒敕,準圣旨,檢校在京諸廂貧民,計丁量口,日給米、炭。

  府中庶務繁多,乞自今日起,許開封府自判官以下,分領汴京內外城諸廂,以督計丁量口事,以御史監其責,有懈怠者具表以聞。

  從之。

  錢勰雖然是個馬屁精。

  但論起庶政,確實是把好手,知道在這個時候,想要管住汴京城那些可能伸向貧民的爪子。

  就只能用這個辦法——派人下到閭里,以推官、判官、左右都巡檢并司錄司諸官,分管汴京內外諸廂,各自劃定責任區,領導各廂的計丁量口,按日分配米炭的事情。

  此謂民主治吏不治民,乃是從秦代就開始有的法度。

  只是,歷代以來能做到的王朝,一般都只有開國之初的那十來年。

  隨后就因為基層失能而使中樞逐漸失去對基層的掌控,所謂吏治,漸漸崩塌,最終淪為一句空話。

  但如今的大宋卻是個畸形王朝。

  這個畸形王朝的旁的地方,可能問題一大堆,弊病無數。

  偏偏基層治理和控制,卻是歷代最強!

  不獨是因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國策,成功的籠絡住了天下士大夫。

  使得中樞威權,可行于地方。

  無論是王安石變法,還是如今的元祐更化,各種法令調整。

  都是中樞一聲令下,基層就會執行——雖然有過這樣那樣的齟齬,也有過各種推諉、抗拒和使絆。

  但,到底是執行了的。

  只是力度、程度不同。

  也不獨是因為,趙煦之前的趙官家們,本著可持續竭澤而漁的心態,將這大宋天下州郡的山澤鹽池、絲帛茶鐵等賺錢門路通過監司牢牢控在自家手中,又用買撲之法,與地方豪族勾連,實現了某種意義上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于是,竟稀奇古怪的在這中古時代,實現了對礦藏與主要資源的國家壟斷。

  無論是在西北,還是在東南。

  幾乎所有礦藏、食鹽、絲帛等產業,都是趙官家的(當然,大部分都買撲給了地方豪強,趙官家們只是坐地抽成)。

  此外,大宋天下最大的地主,也是趙官家——天下在冊墾田七百二十萬頃,而屬于趙官家的官田,就至少有三十二萬頃!

  各地監司,以及遍布天下州郡的官田。

  使得趙官家們,擁有了介入地方經濟的抓手。

  這就使得哪怕在偏遠軍州,趙官家的旨意和命令,也不像其他王朝中后期那般,軟弱無力。

  反而有著強大的號召力和影響力。

  更是因為,這大宋的城市,特別是汴京城,已經完全進入了工商為主的經濟模式。

  汴京百萬居民,幾乎都已經完全脫離了農業,完全依靠手工業、服務業和工商業維生。

  所以,即使是在這中古的封建社會,最起碼在汴京城內,官府的基層治理能力,異常的強大,甚至可以說在封建王朝里,屬于強的有些過分的那種。

  這是因為新興的手工業、工商業的發展、壯大,使得汴京人特別熱衷于打官司——無論是兄弟爭產,還是夫妻和離,又或者民間的商業糾紛。

  汴京人在調解不成后,都會將之訴諸于司法。

  這倒逼著開封府,不得不跟上時代的發展趨勢。

  于是,大宋的開封府,竟維持著一整套,從上到下,滲透進基層閭里,掌握著全城百姓的各種詳細數據的官僚系統。

  這就叫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趙煦在即位后,搞的吏員公考,又進一步強化了開封府的執行能力。

  三年來,累計通過公考,補充進開封府的兩千多名吏員,都是知識分子——最起碼,也是通讀了五經,讀寫沒有障礙,掌握一定行政與律法知識的文人。

  進了體制后,又因為趙煦的喜好。

  他們人均都會打算盤,擁有基本的數學能力。

  于是,錢勰提出的辦法,有了落實的基礎。

  而且,執行起來效率非常高。

  短短兩天,就將汴京內外城并城外九廂十三坊,共計十七廂一百三十五坊的貧民給統計了出來。

  趙煦見了錢勰上報的數字,也是驚訝起來:“竟有三萬余人?”

  “怎會這么多?!”他問著來到面前,面奏的錢勰。

  須知都堂定下來的貧民標準可是很高的——須得或是在京中無有住宅,只能露宿街頭之人;或是年六十以上,無兒無女,別無依靠之老人;或是無父無母,年十四之下之孤兒。

  而眾所周知,如今京中孤兒,基本都得到了妥善的收教。

  開封府會將出現在其視野內的所有孤兒,都送去當報童。

  所以,其實也就是前兩類人需要賑濟和救助。

  錢勰苦笑一聲,拜道:“奏知陛下,這三萬余人,八成以上,皆是近年來,從各地州郡逃難入京之難民…”

  趙煦頓時啞然。

  大宋朝就是這樣的。

  地方遭了災,災民就往城市跑求活。

  而汴京城,一般都是災民們逃難的首選。

  所以在過去,大宋朝對于地方州郡的難民入京是嚴防死守的。

  輕易不肯叫難民入京。

  哪怕進了京,也不肯叫他們輕易入城。

  但從元祐元年開始,事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在趙煦的遙控下,開封府對于地方州郡逃難的百姓進京,開始持不鼓勵不反對的態度。

  各個隘口、渡口和關卡,開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基本上難民們多說幾句好話,再塞點錢,官吏們就會抬上一手。

  今年開始,這個趨勢就更明顯了。

  誰叫趙煦要發展工商業呢!

  而汴京城的工價太高了!

  堆垛場里,一個抗包的苦力,一天工錢都開到了一百二十錢以上!

  若是有些技術的木匠、鐵匠等技術工種,更是須得包吃包住,每個月還得給五貫的工錢。

  這么高的工資,怎么發展工商業?

  偏京爺們還不知足!

  隨著汴京工商業興盛,他們居然想漲工錢?

  這趙煦能忍嗎?

  不能忍啊!

  果斷開門,給京西、京東、淮南等路的災民入京提供便利。

  要不是忌憚汴京城的糧食供給能力。

  去年淮南大旱,趙煦就可能下詔,讓災民進京就食了。

  “原來如此!”趙煦看向錢勰,問道:“那依錢府尹之見,這許多的貧民,該如何處置?”

  錢勰伏地拜道:“臣愚鈍,恭請德音下降!”

  趙煦瞧著他,笑了笑,道:“這樣…且先按照每人每日三十文,供給米、鹽及煤炭…”

  “并將相關居無定所之人,安排到京中廢棄軍營之內居住…”

  “同時,朕出封樁庫錢一萬貫予開封府,開封府以此錢,雇京中木匠、鐵匠、泥瓦匠、竹匠以及織工、漆工等…”

  “至諸安置之地,招募青壯為學徒,以半年為期,命諸匠授給其技藝…諸匠人每招募一名學徒,則賞錢五貫!”

  “且每隔半年,開封府當考校一次諸匠人所招學徒…每有一人合格,再賞錢五貫!”

  “此外,開封府還當制定條貫,名列諸匠人所授學徒合格人數之賞格!”

  “譬如說,招募一人、五人、十人、二十人、五十人,給不同賞格…”

  “有合格者一人、五人、十人、二十人、五十人者,又給不同賞格!”

  這就是學的現代網游里的首沖、十連抽、一百抽獎勵了。

  趙煦在現代的時候,甚至聽人說起過,大洋彼岸的燈塔,將類似的模式引入了賣血的體系里。

  第一次賣血,獎勵多少多少…十連賣又有里程碑獎勵…累計賣血達到某個數量,還有獎勵…

  想了想,趙煦覺得光是物質獎勵,可能還無法激發工匠們的參與熱情與積極性,便對錢勰道:“為激勵匠人,朕覺得或許可再定一個學徒合格滿百人,賜給官身,并由開封府嘉獎之條貫!”

  “若有人能能教出合格學徒五百人以上,則由權知開封府,親題其家宅匾額,以彰其功,并許將其名諱,上奏于朕之前!”

  “錢府尹以為如何?”趙煦看向都已經聽懵了的錢勰問道。

  錢勰咽了咽口水。

  他還能怎么辦?

  反對嗎?

  不可能的!

  因為這位陛下,即位以來,所做的決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失敗過。

  他一直在贏!

  尤其是在經濟方面,他所做的決策,最后都被事實證明了可行。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拜道:“圣明無過陛下!”

  “善!”趙煦撫掌:“錢府尹回去后,盡快拿出相關條貫,上奏于朕前!”

  “諾!”

  至于那些無兒無女無依無靠的孤寡老人?

  趙煦沒說,錢勰也沒有提。

  因為,照顧這些人,本來就是趙官家和開封府的本份。

  倒不是說趙官家們忽然變善了,一下子就孔夫子附體,全身都被仁義忠恕所灌滿了。

  而是這個事情有利可圖——

  這些老人死后,其財產統統都是趙官家的!

  不然,你以為,這汴京店宅務那數千個邸店以及成百上千的商鋪是怎么來的?

  店宅務所擁有的房產,至少有三成,都是戶絕財產。

  所以,趙煦在雇傭工匠,給難民中的青壯提供一個職業教育的機會,也不是在單純的做好事。

  既是他在現代留學,知道產業工人的教育和培養,是重中之重!

  大宋手工業,想要更進一步,就離不開大量技術工人的供給!

  同時,這些青壯,得了他的恩惠,成了學徒。

  自然是要簽契書的。

  學成之后,他們去什么地方工作,自然是趙官家說了算。

  這樣,趙官家就可以客串一把勞務派遣…恩,如今應該叫牙人。

  而牙人可是能兩頭吃的。

  便連剩下的難民,趙煦也不會叫他們白白占了自己的便宜——明年開春后,可以介紹他們到城外的工地以及城內的堆垛場去抗包。

  婦女則可以去紡織工坊或者去當廚娘、婢女、灑掃的健婦。

  如此一來,汴京工價,自然是漲不起來的——你不干?

  有的是人干!

  錢勰在宮中對奏的時候。

  汴京城的新宋門以東二十里,積雪還未清掃干凈的官道上,卻走來了一隊儀仗。

  數不清的儀牌高舉,更有一柄清涼傘,立在隊伍中。

  頓時,引起了在這官道一側的驛站中的官吏們的矚目。

  “也不知是那位宰執回京?”

  有人眺望官道上的儀牌,努力的辨認著上面的文字。

  然后他念出了上面的文字。

  “觀文殿大學士…”

  “福建觀察使…”

  “判泉州軍州事!”

  “提舉泉州市舶司!”

  “特進、守司空…潤國公!”

  “蔡!”

  “是前宰相蔡相公回朝了!”那人驚呼出聲。

  哪怕他守在這新宋門前的驛站,見慣了各種大人物。

  但對于潤國公蔡確這位前宰相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的。

  無它!

  當代大臣,能如潤國公般,得當今天子幸愛、親近的也是屈指可數。

  沒辦法!

  蔡確是大宋開國以來,第一個得天子特旨,出判桑梓,牧狩一方的前宰相。

  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讓蔡確的圣眷,躋身于晏元獻公、韓忠獻公等先朝名臣之側。

  更不要說,這位前宰相在福建一任就是幾近兩年。

  這兩年中,每逢節慶、蔡確生辰、其母、妻生辰。

  宮中天使,都會前往蔡府宣詔慶賀并賞賜諸多御物。

  更夸張的是今年四月份,這位前宰相的妾室在泉州給其生了個兒子。

  本來,這只是小事。

  但消息傳到京中,天子下詔,恩蔭其為太廟齋郎。

  人家剛剛出生,眼睛都沒有睜開,甚至可能連乳名都還沒有。

  就已經吃上了趙官家的俸祿!

  其起點就是無數人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位。

  于是,京中內外,紛紛感慨這位前宰相的圣眷之濃,世所罕見。

  便連他們這些守驛站的苦哈哈,在閑暇的時候,也都感慨過。

  如今,見著這傳說中的人物回京,自然都是誠惶誠恐。

  驛站的官員,連忙帶著驛站上下的人出去迎接。

  然而,他才剛剛出門,便看到了在驛站的對面,專門給在京官員們準備的官亭里,也走出了數十人。

  皆是身傳棉衣,戴著厚厚的棉幞頭。

  為首的一人,更是直接迎向那走來的儀仗,跪到了路邊。

  而那清涼傘下的馬車,掀開了車簾。

  身穿紫袍,戴著展腳幞頭的宰相,手拿著熏爐,微笑著看向了那跪在路邊的年輕人。

  “謂兒請起吧!”

  他的眼睛,從蔡謂身上掃過,然后看向了蔡謂身后的眾人。

  既有他的姻親之子,也有他的友人之子,更有他的同僚之子。

  甚至還有著昔日政敵的子侄。

  所有人看向他,一雙雙眼睛,泛著各種各樣的神色,然后像商量好了一樣集體拱手而拜:“晚輩等拜見蔡相公!”

  蔡確平靜的看著這些人,說道:“諸位賢侄冒雪親來此地相迎,實在是讓吾感動!”

  但他的眼睛,卻已投向了遠方那巍峨的汴京城。

  在他心中,有著澎湃的情緒,正在縈繞。

  于是,他輕聲吟道:“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

  此,南仲討伐獫狁歸途時的心聲。

  也是他如今的心聲。

  去國兩年,經略福建,主持市舶司建設,推行官家之策,招徠遠方商賈,鼓勵福建海商出海。

  凡此種種,皆是從無到有,篳路藍縷。

  只有他知道,他費了多少心思?又花了多少心血!?

  但他樂在其中!

  不止是因為,他在福建,是為桑梓父老謀福利,是給他的家族與子孫留遺澤。

  更是因為,他是在報效君父的深恩。

  一如南仲為了報效宣王之恩,不為寒暑,不避風霜,甘冒奇險,遠征異域。

  而他也和南仲一般,凱旋而歸!

  翌日史書之上,必有他蔡確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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