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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九章 馮京要跳反?

  李常自然是買不起汴京城的宅子的。

  所以,他這個執政住的是官家特旨批給的廉租房。

  當然了,作為執政,自然是不需要和其他人一起去擠張耆舊邸那幾百個廂房。

  他在京中,住的是原來榷貨務在延康坊的官廨。

  盡管昨夜下了大雪。

  但,延康坊中的織機,卻是連一刻都沒有停過。

  沒辦法!

  這延康坊,就是綾錦院和裁造院的老巢。

  大量舊綾錦院的織工,都住在這里。

  自當今天子馳紡織之禁,許織工自行生產后。

  這延康坊就和城外的安節、明義兩坊,并為汴京紡織圣地。

  不同在于,城外的紡織工坊,大半都是商賈所為。

  而這延康坊內的織工,卻是有著半官方身份,在理論上都屬于天子之匠。

  所以,他們可以從綾錦院內,買到棉花,將棉花紡成紗錠后,再賣回給綾錦院。

  故此有天下棉布,皆出延康坊之贊。

  所以,下朝后就一直在家中看書的李常,耳中自然難免為那唧唧的織布聲所縈繞。

  不過,這些織布聲對李常毫無影響,他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對手中書冊的閱讀中。

  每當看到精彩處,他總會撫掌稱贊。

  而他手中所拿的書,名曰:經武要略!

  乃是當朝的戶部尚書王存以及給事中顧臨在熙寧三年奉先帝旨意所修。

  此書,雖在名聲上,遠不如仁廟時所修的《武經總要》。

  但卻因為貼近熙寧開邊,在軍事理論和戰爭細節上,更為完善。

  所以,當代有志于邊功者,無不會想方設法的借閱一套。

  李常正看得入神,耳畔傳來了篤篤篤的敲門聲。

  “舅父…”

  是他的外甥,黃庭堅的聲音。

  李常放下手中書卷,道:“是魯直啊,且進來罷!”

  “諾!”黃庭堅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

  李常看著自己的這個外甥,滿眼都是欣賞和贊許。

  他和黃庭堅,既是舅甥,也是師徒。

  同時,這個關系還在向下一代傳承——李常的嫡長孫李彭,如今就跟在黃庭堅身邊讀書、學習。

  故此,李常和黃庭堅的關系,非常親密。

  黃庭堅在李家的地位,甚至比李常的那幾個兒子還要高一些。

  “魯直可是有事?”李常問道。

  “恩!”黃庭堅將手中拿著的一封書信,遞給李常:“舅父,這是小甥方與彭兒在院中賞雪時,院外之人投遞而來…”

  李常瞇起眼睛,看向黃庭堅遞來的書信。

  就看到了封皮上的文字——劉安世在洛陽有園宅,于相州有田產。

  李常看向黃庭堅,又看向那封皮,接著就不動聲色的接過來,拿在手中問道:“可知是誰投遞的?”

  黃庭堅搖頭道:“小甥出門去尋時,已不見人影,唯見院外雪地上的幾行腳印…”

  “觀其大小,應是成人!”

  李常點點頭,猶豫再三,還是拆開了封皮。

  里面是一張尋常的滕紙,紙上寫著詳細的洛陽園宅所在和相州田產所在縣、鄉。

  李常看著這些東西,沉默良久。

  黃庭堅看著自己的舅父,小心翼翼的問道:“舅父,這其中是否有詐?”

  現在整個汴京都知道,他的舅父李常,已經和御史臺的劉器之、孔經父等人有仇。

  而且,肯定會在離任前報復!

  不然,到了邊郡,若被人知曉,舅父連陷害自己的人,都沒有報復,那么,那些廝殺漢,怕是會將舅父的將令,視作無物!

  這個時候,忽然有人送來劉器之的把柄。

  正常人,都會去想——會不會是個陷阱?

  李常卻是捏著手里的書信,看著黃庭堅,沉吟片刻后,道:“不會的!”

  黃庭堅不懂的看著李常。

  李常解釋道:“這種事情一查就知!”

  “汴京快馬到洛陽,往返不過三日!”

  “如今,雖因下雪,但最多五日就可以來回了!”

  “五日后,便可知真偽!”

  “故此,應不會有假!”他看著手中的滕紙上的文字,又強調了一遍:“不可能有人拿這等事情,與老夫尋開心!”

  洛陽和相州,可都是舊黨的老巢!

  對李常來說,或許查其他地方的事情有些費勁。

  但洛陽、相州、大名府這三個地方的事情,一封書信就足可查個底朝天。

  怎會有人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呢?

  這樣想著,李常就對黃庭堅道:“魯直,替吾去走一趟左相府邸,拜謁左相,將此事告與恩相!”

  李常說著,眼中就閃過了一絲殺意。

  這是他離京前,絕好的立威機會!

  幾乎是在同時。

  呂公著面前,也出現了一封和李常一模一樣的信件。

  信中的滕紙上所描述的園宅地址和田產所在。

  使這位當朝的左相,當即迸發出一股殺氣。

  “好膽!”

  “身為憲司,卻坐擁這許多的產業!”

  “汝的錢,從何而來?”

  貪污,永遠是政壇上最有利的武器。

  即是因為,這個罪名只要坐實,就可以使其名聲具毀。

  甚至可以說從前的名聲有多高,被坐實貪污后,跌落的下場就會有多慘!

  譬如范文正公的至交好友滕子京,就是栽在了這個上面!

  而且,跌的很慘很慘——哪怕無數人為之伸冤,但他的仕途,也從此被打斷。

  而在同時,因為這個罪名不輕不重。

  所以,并不會把人逼到絕路,使其生出魚死網破的心理。

  所以,烈度可控!

  最妙的是,一個被坐實了貪污的官員。

  等于是剝去了環繞在其身上的一切保護。

  貶黜之后,就可以將之隨意搓揉。

  不會有人為一個貪污犯受到的不公平待遇發聲的。

  譬如當年蘇舜欽被貶后,流離失所,四處漂泊,但沒有任何人敢給他發聲。

  這樣說著,呂公著就已有了決斷。

  他不想等了!

  他也等不了了。

  冬至之后,連下三場大雪,異常的天氣,讓他這個宰相承擔了太多的壓力。

  但,有了這個罪證,他就可以從中解脫了——朝中,果然是有奸佞啊!

  奸臣自己跳出來了!

  請蒼天,鑒忠奸!

  于是,呂公著直接對著在自己的面前的兒子呂希純,與之吩咐道:“汝且去李公擇府上,請其甥黃魯直今夜來此燕飲!”

  他和李常是不方便在私下直接會面的。

  這有些犯忌諱!

  但,小兒輩們往來,卻是很正常。

  畢竟,趙官家管天管地,還能管小輩們飲酒作樂不成?

  “諾!”呂希純點頭,就要去執行父親的命令。

  卻聽得老父親問道:“對了…”

  “老大去那里了?”

  呂希純答道:“回稟大人,大兄今日一早,便受了蔡謂的邀請,到馮節度的府邸赴宴去了!”

  “可是蔡持正家的那個紈绔?”

  “正是此人!”呂希純道:“大兄近日來,常受其請,過府相會…”

  “與會者,據說有許多朝中人物…”

  “比如說呢?”呂公著問道。

  “吏部的王圣美、學士院的刑和叔還有太師家的文周瀚…有些時候,戶部的章子平、店宅務的章伯成,也都在宴上…”

  呂公著看向呂希純,問道:“汝去過?”

  他要沒去過,怎么會這么熟?

  呂希純低著頭:“大兄帶兒,去了兩三次…”

  他回憶著在馮京家的宴會上,大家一起一邊飲酒作樂,縱情高歌,一邊欣賞著胡姬、新羅婢甚至據說是來自日本的歌舞伎表演。

  簡直快活!

  呂公著聽著,一張老臉,皺成了苦瓜。

  因為他發現,馮當世那個老匹夫的宅子,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新黨青壯派聚會的巢穴了!

  王子韶、刑恕、章衡、章縡…

  再加上他家那個逆子還有被那逆子帶在身邊的王棣。

  這不就是一個妥妥新黨大聚會?!

  呂希哲那逆子,可是一直在和王介甫通書信!

  他看向呂希純:“馮當世可曾在宴席上出現過?”

  “偶爾…”

  呂公著猛然醒覺。

  馮當世那個老匹夫,該不會偷偷摸摸,瞞著老夫和王介甫勾搭上了吧?

  仔細想想,還真有可能。

  也確實是馮當世這個老匹夫能干的出來的事情!

  畢竟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叫錯的外號。

  錦毛鼠錦毛鼠,哪里還有什么節操可言呢?

  除了馮京,文彥博這老匹夫的立場,也非常可疑啊!

  想到這里,呂公著就沒好氣的對呂希純道:“等汝大兄回來,叫他來見老夫!”

  呂希純拜道:“諾!”

  呂公著看著他,搖了搖頭。

  他想起了,遠在福建的呂希績。

  這逆子和蔡確是走的越來越近了。

  上個月,蔡確甚至直接上書,以其在泉州市舶司籌建過程中的功勞為其請功。

  官家大悅,特旨越次拔擢——其寄祿官自承議郎連升三級為朝散郎,除為泉州知州兼同管勾泉州市舶司,還給了一個貼職——直集賢院。

  當時好多人都和他道喜。

  只有他心中苦悶。

  三個兒子,兩個被王介甫拐了,一個跟著蔡持正跑了。

  就連被他寄予厚望的長孫呂好問,也被乃父帶偏,走上了邪路。

  他之后,壽州呂家就成了新黨的清一色。

  就像佛家的那個寓言故事一樣——魔王波旬的徒子徒孫,穿著佛陀的袈裟,坐到了佛陀的廟宇中,念著波旬的經文,蠱惑著眾生百姓。

  而他呂公著恐怕比寓言中的佛祖還慘。

  至少寓言里,穿著佛祖袈裟,坐在佛祖廟宇里的是魔王波旬的徒子徒孫。

  而他這里,干脆是兒子、孫子都不和他一條路。

  呂希純出門后,走到半路,就碰到了黃庭堅。

  兩人相遇后,都楞了一下。

  然后,彼此都明白了些什么。

  之后,呂希純就帶著黃庭堅,到了自己家中,請到了他的書房內。

  而他的父親呂公著,則出現在呂希純的書房旁邊的廂坊。

  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扉,開始與黃庭堅交流。

  一直談到夜幕降臨,黃庭堅在呂府用過晚膳,才由呂希純親自送回李常的府邸。

  然后,黃庭堅就慰留呂希純在李府飲酒。

  同樣的,呂希純隔著一道淺淺的紗簾,與在隔壁房間的李常,談了許多乃父交代下來的事情。

  緊接著,喝的‘伶仃大醉’的呂希純,又被黃庭堅帶著人親自送回呂府。

  這個時候,已經快到午夜了。

  汴京城中再次飄起了雪花。

  雖然不像昨夜的大雪那么大,可不斷飄落下來的雪花,依然在宣告著世人——今年冬天,必是一個冷酷的寒冬!

  或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么大的雪,如此寒冷的天氣。

  應該會凍死大部分田地和灘涂里的蟲卵。

  來年的北方各地,尤其是去年和今年被旱災困擾的淮南、京東、京西三路,應該無虞蝗災了。

  飄落的雪花,落在郭逵家的門前。

  遠遠的,提著燈籠的元隨們,出現在了黑暗的街巷中。

  郭忠孝帶著家人,立在門口,等候著老父親歸家。

  等郭逵來到門口,郭忠孝立刻迎上前去,攙扶著老父親下馬。

  和去年相比,如今的郭逵,甚至年輕了許多,身體也矯健了不少!

  整個人的精氣神,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去年,剛剛入京的郭逵,精神頹廢,一副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樣子。

  但現在的郭逵,卻是一副精神矍鑠,神采奕奕,還能給趙官家奉獻十年的樣子。

  沒辦法——去年的郭逵,剛剛結束了編管生涯,不知前路。

  而現在,他卻是武臣中的元老——官家親呼老太尉,每入朝,命子侄攙扶,特旨御前免拜,以示天子尊老臣,崇功臣之意。

  更命他判武學,主持武學上下一切事物。

  老人最怕的是什么?

  沒權!

  重新恢復了權柄的郭逵,自然一下子就振作了起來。

  在武學中更是親力親為,將自己戎旅一生的經驗和心得,對武學生傾囊相授。

  這兩個月,更是經常的和今天一樣,在武學中待到深夜,直到所有武學生都入睡后,他才會離開武學。

  沒辦法,明年的升龍榜。

  文舉那邊,有大動作。

  武舉這邊,也有大動作。

  郭逵自然希望,自家教出來的武學生,能摘得魁首。

  “大人…”郭忠孝攙扶著老父親,走進家門。

  “兒今日面圣請辭…”

  “官家已經允了!”

  郭逵聽著,用力的握了握郭忠孝的手:“好!好!好!”

  “以后,汝就跟著老夫,到武學之中用事!”

  “待老夫百年,武學之事,就可傳到汝身上!”

  “吾郭氏一門,只要立足武學,緊跟官家…”

  “百年可期!”

  這是郭逵給郭忠孝和他的子孫,選的路。

  其他路都太危險,他也害怕子孫受不起。

  但武學就很好。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已經證明官家很重視武學,武學的地位,定會不斷提高。

  而武學又遠離朝中紛爭,新舊分歧。

  郭家只要在武學立下根基,子孫便再無隱憂!

  至不濟,靠著父子兩代人的經營,也能積累下深厚的人脈。

  就像當年安定先生胡瑗主持太學一樣。

  迄今,朝中大臣大半都是胡瑗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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