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這種方式突然出現,可算不上友好啊。”獵魔人將手里裝著托麗娜睡蓮的袋子放在地上,“你是誰?不,現在更關鍵的是:你站在哪一邊?”
植被陰影的另一邊,朵羅雷斯也張弓搭箭,慢慢走了出來。
她搭在弓弦上的箭矢,整根散發著氤氳的迷幻紫煙。
朵羅雷斯眉頭緊皺,雖然她看起來幾乎是跟藍恩一起做出了反應,但其實她自己清楚,還是慢了一步。
獵魔人是直接發現了那陰影之中的一片血跡,朵羅雷斯則是在那血跡開始浮現出人影的時候,才發現了異常。
在兩個褪色者的視線之下,從血跡里浮現出來的人影并沒有任何動作,似乎這種舉動就是為了消除褪色者們的敵意。
頎長挺拔的身體,雙手背在身后,樣式簡單的長袍在這動作下都從容得很有格調。
頭上戴著一個全覆式的頭盔,但是白的長發依舊從頭盔的縫隙里披散下來,整整齊齊。
“老兵安帕赫?”朵羅雷斯聽起來是認識眼前的人,但是她手上的弓箭卻沒有放下的意思,“你怎么會知道這個地方?”
似乎是刻意等兩個褪色者問完話,傾瀉出疑問和戒備之后,才進行回應。
安帕赫背在身后的手沒有動,只是依次向藍恩和朵羅雷斯點頭致意。
“我的名字是安帕赫,”這是先扭頭專門對不認識自己的藍恩進行自我介紹,“目前在侍奉我那尚且還不該為世人所知的主人,因此不便說出主人名諱,還請見諒。但論立場,我們該是同僚。”
“不過話雖如此,我不過是一介老弱殘兵,如果是需要大動干戈的場景,還請不用把我放在心上。比如現在。”
說著,他還攤攤手,示意自己身上連一把小刀都沒有。
朵羅雷斯雖然在以前的歲月中認識他,但也不算多熟悉。更別說現在王朝之內一片混亂,誰知道誰的立場可靠?
反倒是以前壓根不知道安帕赫這號人物的藍恩。
獵魔人那雙在陰影中微微發亮的琥珀色貓眼上下打量,在安帕赫立身的那片血跡中略微停留。
將安帕赫的說辭信了一大半。
不是因為別的,而就是因為那灘血跡,還有這人身上的那股鮮血的腥味…跟日蔭城的那個鐵棘埃隆梅爾很像。
交界地的力量,通過顏色和紋章都能夠大致分辨出各自的所屬。
‘鮮血’這種力量特征,藍恩已經見過了,所以能進行快速歸類。
安帕赫應該跟埃隆梅爾是一個體系下的人,而那個差點就要奪取整個日蔭城的埃隆梅爾,如果不論手段是否正當,目的肯定是站在羅德爾這一邊的。
只不過半路被藍恩給截住了而已。
以埃隆梅爾的立場推斷安帕赫的立場,多半是可信的。
他們那個所謂的‘主人’…跟羅德爾的合作這么深入嗎?
這么想著,藍恩原本以隨時能拔刀的姿態,虛握在刀柄上的手也放松下來,變換了姿勢搭在上面。
手甲和刀柄之間發出的輕微碰撞聲,表明了暫時非敵對的態度。
“看來,反而是這位原先不認識的褪色者先給了我信任。”安帕赫從始至終都不急不緩的說著。“朵羅雷斯,你可真不公平。”
“這位先生來到這里的時候,肯定沒受你的盤問。只因為他能知道這里,就肯定是受羅德爾信任的表現。但我也知道這個位置,怎么就不行了呢?”
男裝麗人也慢慢的放緩了繃緊的弓弦:“他是褪色者。”
“真是簡短有力的回答。”安帕赫的身形不晃不搖,顯得從容又安定,“但咱們還是直接說正事吧。這里雖然有樹蔭遮擋,但是三個人都站在這兒,被路過的半神聯軍看見就真冤枉了。”
“就在明天,各位就能離開這處逼仄的所在,于戰場上大顯身手了。”
輕描淡寫之間,安帕赫就道出了困擾著屯兵點幾百號人,讓所有人心里惴惴不安的消息。
一場沒有明確終點的等待,實在是太過磨人了。
藍恩和朵羅雷斯的雙眼同時一凝,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表現了。
都是戰場老手,控制情緒是很初級的能力。
越是臨近戰爭,就越是要讓自己自然。
“你要進來宣讀命令嗎?”朵羅雷斯沉聲問著。同時側身,讓出了身后通道的入口。
“不,越利索越好。”安帕赫則搖搖頭,“我們就在這兒說。”
“但根據羅德爾的說法,”藍恩在旁邊插話,“我們將看到一個明顯的信號,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到那時候再加入戰場。那信號是什么?”
“鮮血。”
安帕赫干脆的說著,但是藍恩和朵羅雷斯聽著他的言語,幾乎都能想象到那頭盔之下,這個老人的嘴角所露出的微笑。
“鮮血?”男裝麗人皺眉不已,“羅德爾的城墻下就是戰場,那里每天都在流血。這算什么信號?”
安帕赫依舊將雙手背在身后,語氣篤定:“明天的鮮血,將大不一樣,褪色者們。你們絕不會搞混,也絕不會看錯。”
“言盡于此,還請妥善準備吧。”
正如他所強調的一樣,毫不拖泥帶水,說完之后的安帕赫,頎長挺拔的身體就像是沉入水面一樣,漸漸在那僅有薄薄一灘的血跡上變得低矮,最終完全沉沒下去。
最終,在他完全消失之后,那灘沒被朵羅雷斯提前察覺,無聲無息出現在附近的血跡,似乎也變成了尋常的一灘血。干涸、發黑、變硬。
藍恩他們兩個確認這攤血已經沒有了力量,出于某種謹慎的考慮,朵羅雷斯還用腳將那片血跡給劃拉得亂七八糟。
草屑、落葉和泥土將血跡分割、掩埋。
藍恩將剛采集到的一包托麗娜睡蓮扔給朵羅雷斯,男裝麗人順手就接住。
而兩個人在這過程中步履不停,徑直進入了通道,鉆進了后方屯兵點。
夜色濃重,半神聯軍的營帳之中仍舊處處是火光。
本來在黃金王朝之中,火焰乃是禁忌,因為火焰是對黃金樹不利的東西。雖然黃金樹并不懼怕隨便什么火焰,但是這個意象就足夠惹人討厭了。
黃金律法時代是如此的富饒美好,誰會想要讓這時代過去呢?
于是火焰能少用就少用、有余力用禱告代替照明就最好。
但是在火山官邸的隊伍之中,顯然拉卡德是不吝嗇于使用火焰的。
火焰習武修士們在營地的道路上大大方方的走著,在白天的戰斗時也大大方方的使用火焰的力量轟擊向羅德爾的城墻。
既然已經撕破臉到了這個程度,拉卡德當然也就懶得演了。
為了穩定軍隊的士氣和信念,他已經直接讓火焰習武修士和火焰主教們上臺,講經說法。用信仰來穩固戰士們的心態。
羅德爾的城墻不是吹出來的,半神聯軍的傷亡正在不斷擴大。
在這不曾陷落的城墻面前,就算是火山官邸和寧姆格福的精銳軍團,也難免會有所動搖。
雖然他們把羅德爾圍困了起來,占有了城外的廣袤土地和莊園、藥田、磨坊。但是調香師全都在城里,也沒有專業的人會用那些藥材。
聯軍里的戰地醫生,最會的治療手段就是截斷人們的頸椎,讓人無痛癱瘓。
但是已有的傷口還是會向內腐爛,器官還是會不斷衰竭。
莫名其妙的瘋病在蔓延,死之鳥每到夜晚都會在天空翱翔,順手帶走一些重傷員燒掉。
對于死之鳥的態度,半神聯軍跟羅德爾一樣矛盾且糾結。
被死之鳥的靈火焚燒,就不用再受肉體破碎卻死不掉的折磨,這是種解脫不假。
但是現在這個生死失序的年頭,誰能知道被靈火燒過之后,人的靈魂是跑哪去了?
在黃金律法時代之前,死之鳥是這世界死亡過程中的一環。
但是這個死亡過程已經在黃金律法下被取代、更改為了‘黃金樹輪回體系’。穩定而美好。
現在黃金律法又崩潰了,誰能確定之前的死亡流程,現在是完全版本倒退了?還是只回來了死之鳥這么個單獨的東西?
尋常世界的人,對于人死之后的流程往往并不是真的關心。
看開了的人坦然面對,放不下的人寄情于信仰和傳說神話,也就完事兒了。
但是在這個世界,人們必須考慮自己死后的靈魂將走過怎樣的旅程,得到一個怎樣的結果。因為這是現實存在的問題,是出于現實情況的必要考量。
我真有靈魂,我的靈魂也真能轉世。在這種情況下,你讓我為了從肉體的痛苦中解脫就不管靈魂了?
你敢說我不敢干啊!
所以,被折磨到撐不住的人在期待著死之鳥的靈火,還能撐住的人則不敢輕信死之鳥的靈火會將他們的靈魂置于何處。
營地之中,各處的火把和篝火都在熊熊燃燒。
而在那自開戰以來就逐漸變得血腥、陰暗的戰地醫院里,各處都是傷員們的哀嚎聲,還有戴著白色石膏面具的戰地醫生的走動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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