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終于要說一點除了科普活動之外的真話了?”
藍恩聽到了梅琳娜宛如下定某種決心的輕語,但是獵魔人卻并不怎么驚訝。
梅琳娜在給他科普那些交界地上的隱秘事物的時候,表現出來的知識積累和信息渠道本來就已經夸張到了不正常的程度。
藍恩但凡不傻,就不會再把這個女孩看做是一個尋常的,在歸樹的關鍵時刻被卡在中間的倒霉蛋。
反倒是梅琳娜,在聽見藍恩這么直白的話之后,一向淡漠的俏臉上反而有了點驚訝。
好像她真就沒意識到自己跟藍恩的接觸過程中,到底露出了多夸張的底子一樣。
但這表情也只是一瞬間的流露而已,隨即梅琳娜就重新恢復了原本那副淡漠的模樣。
“抱歉,我確實隱瞞了你很多事,也并不想離這座城市太近。”
少女眼神復雜的看著這座宏偉圣潔的黃金王城。
“我出生在黃金樹的樹腳,也是在那里,接受了母親賦予我的使命。但隨之而來的,就是失去一切。我的使命燒毀了我的身體,卻又強迫我以這幅姿態活下來。”
“所以我抗拒這里,也抗拒著…我的使命。”
“那現在呢?”藍恩問她,“我并不清楚你的母親是誰,你的使命是什么。但是現在,這些條件應該都沒有改變吧?為什么現在,你又在羅德爾顯露實體了呢?”
“這…難以言說。”梅琳娜只是又看了看那幽深的小巷,“但是現在,我是以自己的決意決定了:我想要嘗試著,去看清我的使命,到底是想要我完成什么。”
“你之前,是想要關于熔爐百象的禱告,對嗎?”
獵魔人蹙著眉頭,腦袋上下點了點。
“我可以給你,”梅琳娜毫無異色的張嘴就是王炸,“全套的熔爐百象禱告。如果你想要,我們還可以一起去觀察牢房里那個熔爐騎士,我能給你講解他全身力量的運轉。”
“而作為交換,我只需要你…”說著,梅琳娜的手從斗篷下抬起來,指向了輝煌光耀的黃金樹,“帶我去到黃金樹腳下。”
藍恩眉頭一挑:“咱們現在就在黃金樹腳下。”
“文字游戲沒有意義。”梅琳娜神色不變,“我想到達的,是真正的黃金樹腳下,而不是這片城池。”
“那就是要進皇宮,還是皇宮最深處了啊。”藍恩撓了撓頭,“你這么看得起我嗎?”
羅德爾是一個神代王朝的王城,并且這個王朝現在仍有組織力,而不是一攤散沙。
強者、半神、羅德爾之王…一層層組織嚴密的架構如同齒輪一樣咬合在一起。
藍恩就算是再怎么有自信,他自己都不覺得現在的自己能夠挑戰這個體系。
但是梅琳娜沒有回避和動搖,她依舊用那只右眼平靜的看著獵魔人。
直到獵魔人的嘴里說出‘但是’來。
在她的眼神中,藍恩捏著下巴思考了一下:“不過應該也不是沒機會。”
梅琳娜沒再多問什么,比如藍恩的策略方向、想用什么方式進入皇宮,仿佛只要藍恩答應了,她也就順理成章的當真的了。
在重新化為藍色光點消失之前,梅琳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向藍恩抬起了右手。
“我們,約定好了。”
獵魔人低頭看著那帶有燒傷痕跡的少女手掌,也抬手握了上去。
“嗯,約定好了。”
等藍恩走后,依舊在靈體狀態的少女,指尖輕輕拂過另一只手上的金戒指。
那是同為靈體的靈馬,所寄宿的靈馬哨笛。
“托雷特,他似乎…確實是個不錯的人呢。”
在無人傾聽的靈體的領域里,少女空靈的聲音如此訴說著。
羅德爾皇宮。
“呃…啊。”
仿佛連枯瘦的身體里最后一口氣都呼出去的嘆息之中,一個原本應該在雙指的力量下得以永生不死的解指老嫗,委頓的匍匐在了皇宮之中那厚重圣潔的地面上。
在她身后,死去的解指老嫗分列道路兩側。仿佛連死去的時候,都想著不能擋了皇宮之內的路。
解指老嫗們的永生不死更早于黃金律法,直接來源于雙指。
所以在這時候,只要雙指放棄她們,她們反倒是可以直接死去。
解指老嫗的身體本來就畸形的枯槁瘦小,放在常人身上完全就是快要饑渴致死的大頭娃娃樣貌。
但是在雙指的力量之下,這些解指老嫗的樣貌,早已經在這個狀態維持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或許,早在她們因為永生不死,而覺得吃飯喝水是種無聊的活動,進而舍棄掉的那一天開始,她們的樣貌就注定是這樣了。
蒙葛特平靜的走過解指老嫗們用尸體拱衛兩側的道路。
他長滿了角的臉上似乎永遠都盤踞著悲苦。
不知道是悲苦自己的命運,還是這些在世道崩塌中,勢必要遭受折磨、死都死不安寧的黃金眾生。
抑或是,他只是單純因為要忙的事情始終太多,為了黃金王朝現今的這一堆爛攤子而感到頭疼罷了。
一路走到曾經屬于瑪莉卡女王,蒙葛特母親的寢宮,這位賜福王才往旁邊放下瘤木手杖,坐在了絕不舒服的石床上。
他遠比母親龐大的身體,倒是把這巨大的石床襯托的合體了點。
蒙葛特身為瑪莉卡親自誕下的惡兆之子,他的返祖特征似乎遠比其他惡兆之子們更加嚴重。
不僅是渾身長角,他還有一條粗壯、宛如肉瘤相連組成的肉尾巴,尾巴尖端卻又是如同蝎子的尾刺。
平常這尾巴會隱藏在這一身破爛袍子之下,可現在,尾巴在搖曳之中,卻猛地繃起來,對準了女王寢宮中的陰暗墻角。
“這里是我們的家,蒙格。”蒙葛特靠在石床上閉目養神,“不用鬼鬼祟祟的。”
陰影之中,一灘薄薄的鮮血痕跡里,一個跟蒙葛特同樣高大的身影,像是從影子里鉆出來的一樣。從血跡里緩緩升起,最終站在地面上。
跟哥哥風格截然不同,來自卡利亞王室上貢的華麗袍服穿在身上。手中同樣奢華異常的三叉戟杵在地上‘咚咚’作響。
“這里也算我們的家?頂多是瑪莉卡和她那些受寵孩子的家罷了。”
“她是我們的母親。”
“所以咱們倆現在才為她留下的王朝爛攤子賣力啊。”蒙格輕松的和哥哥頂著嘴,語氣戲謔且帶著血腥氣,“聽說你在這些日子里,可是殺了不少咱們下水道里的同類,流了不少血啊。這才是能讓無形之母看中的人嘛。”
“如果惡兆之子們能老實待著,那么在世界重新安定之后,我會想辦法照顧他們。可惜…”蒙葛特依舊沒有睜開眼,“他們現在從下水道里跳出來,沒辦法,只能鎮壓。”
“別放在心上嘛,”蒙格走到了石床后方,笑著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反正在下水道的時候,也是你殺我我殺你,誰在乎誰啊。”
“不用多說,這影響不到我。你的事辦完了嗎?”
在頭上盤羊角的掩映之下,蒙格的雙眼俯視著閉目養神問話的哥哥。
他對自己的哥哥匯報著:“辦完了。相當順利。不然我也不會回來的這么快。”
“相當順利?”蒙葛特在閉目養神之中也皺起了眉頭,“圣樹艾布雷菲兒與交界地隔絕,信息流通不多。但光是打聽也知道,那地方可不簡單。米凱拉也是聲勢隆重的神人和半神,你…?”
蒙格面對質疑低聲笑著:“我又不是跟城外那兩個傻瓜一樣,大搖大擺硬打硬闖。你知道這咒血的力量,哥哥。”
“我忠實的手下們帶著咒血悄悄潛入圣樹,找到米凱拉后,我直接通過咒血傳送了過去。”
“米凱拉名聲不小,但是他也確實只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連身體都沒有長好,他壓根就沒機會反抗我。現在嘛,消息夠快的話應該這幾天就能傳過來了。呵,瑪蓮妮亞那個被腐敗病折磨的瘋女人,這下會立刻爆了的。”
“那她最好爆在城外的半神聯軍里。”蒙葛特揮揮手,“你留下的痕跡夠嗎?羅德爾城外,你的人表現怎么樣?”
蒙格笑了笑:“放心,血炎燒過之后的痕跡,跟火山的熔巖魔法能有多大區別?反正圣樹的人應該認不出來。至于城外,梵雷一直在跟我報告,他手上的咒血因為散布的太順利,都快不夠用了。”
“連聯軍里的戰地醫生都是咒血的俘虜了,他們憑什么跟我們斗?算算梵雷用掉的咒血數量,他至少給兩三百個騎士分享了咒血。”
“兩三百個騎士啊,”蒙格感慨著,“葛孚亞的全都當眾發瘋,拉卡德麾下的則全都沒人看見。他們這樣還能互相信任就有鬼了。”
“很好,從內部搞亂他們,再尋找機會!時間不等人,拉塔恩從蓋利德出發,正逐漸逼近亞壇高原呢。對了,米凱拉你關在哪了,保險嗎?皇宮里有最高規格的監獄可以用。最好早點轉移過來。”
蒙格聽了哥哥的話之后,張嘴卻突然頓了一下,雙眼中的黃金瞳孔閃爍一下,接著才若無其事的說著。
“他和瑪蓮妮亞是雙生子,說不定會有某種感應。直接放到羅德爾里面,那個瘋女人萬一感覺到了,可就不會在半神聯軍里發瘋了。”
“別擔心,我現在關著他的地方就很保險。用不著轉移。”
對話以來第一次,蒙葛特原本閉目養神的雙眼睜開,朝后皺眉看著自己的弟弟。
蒙格因此縮了縮肩膀:“你看我干什么?”
“你以前,可是很少這么主動的為王朝著想。”
“我只是不想你傻坐在這里,最后沾上那個瘋女人的腐敗病。咱們本來就已經是‘骯臟’的惡兆之子了,不是嗎?”
看著依舊戲謔,利齒之間血腥味濃重的弟弟,蒙葛特上下打量好幾遍,但最后依舊只是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么,只當是弟弟真的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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