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托莉夏那剛剛從失神空洞之中掙脫出來的雙眼,此時緊緊盯著獵魔人,“終結這場圍城戰?”
就像藍恩之前說的一樣,現在交界地一片混亂,向著深淵崩塌且毫無好轉跡象的情況,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艾爾登法環的破碎。
法環是這個世界的運行之理,它的位置和功能實在是太重要了。
它的任何變動,都會反饋、顯現在整個世界上。
別看現在半神們都已經撕破了臉,為了繼承權和正統性恨不得血濺當場。
但要是在以往黃金律法尚且穩固運行在艾爾登法環上的時候,這不就是打著玩兒嗎?
反正但凡是半神,那就誰都死不了。參戰的戰士們,肉體死了也是能當場歸樹,穩穩當當的進入下輩子。
讓你們半神各自帶著軍隊打著玩兒,其實也壓根不費什么事兒。
這就是繁盛時期的黃金王朝,完美的黃金律法,所能擁有的余裕。
但是繁盛的黃金王朝建立在黃金律法和艾爾登法環之上。
現在法環破碎,于是整個王朝驟然之間就從繁盛期墜落下來。
并且目前還看不到這個墜落過程的底在哪。
但是,要扭轉這個局面,當然最根本的問題是要修復艾爾登法環,讓世界規則重新平穩下來。
可是在這個神魔亂舞的世界里,能做到這種事的可不會是什么簡單角色。
不過,如果只看眼下,只看托莉夏現在所痛苦的事情。
她對于戰場的畏懼、對于即將面對痛苦的恐慌,還有對那些混種跟惡兆之子的共情…現在的首要問題就是這場羅德爾攻防戰。
“能、能做到嗎?”
調香師茫然中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抬頭,說話間,猛地一下反握住了藍恩的手臂。
但是還沒等藍恩回答她,她自己就率先苦笑著搖頭低沉下來。
“可是,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辦成事?我、我也不像是其他調香師那樣,有盧恩可以拿給你。”
“盧恩?”這下,反倒是藍恩迷糊起來,他挑眉看著托莉夏,“那是什么?你從哪聽到這東西的?”
法環破碎后的大塊碎片被稱作大盧恩,這個世界的死亡概念被稱作死亡盧恩…藍恩已經好幾次從不盡相同的地方,聽到過這個關鍵概念了。
但是托莉夏,一個善良卻并不怎么位高權重的調香師?她是從哪聽來的?
“現在,想辦什么事、想拿到什么東西,都得用盧恩換了。”托莉夏苦笑著說,“你不知道?只有參與戰斗的人,去傷害那些被賜福的生命,賜福的碎屑會隨之泄出。”
“那些寶貴的碎屑,就是盧恩。也是現在,所有人都追求的東西啊。”
“那兩個到圓桌廳堂想找藥材的調香師,他們肯定用盧恩疏通關系了吧?”
托莉夏雖然是在問,但其實心里已經有了預設的答案。
藍恩也因此恍然大悟,好像那兩個調香師在被他看見之前,確實是跟圓桌廳堂里的仆人在悄悄交流,可卻一副很難談攏的樣子——那就是在用盧恩買通仆人?
真有意思。
黃金王朝原本的經濟體系在藍恩看來簡直就是個玩笑,甚至都不如隨便哪個電腦游戲。
畢竟一群連最普通的成員都已經擁有永恒生命的人,他們卻還固執的用著黃金作為交易基礎。
黃金在黃金王朝還壓根不是什么稀缺物質。
黃金樹之民們其實壓根就不需要黃金去做什么,他們只是在過往時代的慣性下,玩一個‘集體貿易游戲’罷了。
本來,這種在時代慣性下才能勉強維持住的東西,應該在社會活動中飛速崩潰、變化,自然而然的適應為新時代的新面貌才對。
但是黃金律法時代本身的特點又是如黃金一般的穩固、豐饒和恒久。
這就導致這玩意兒竟然真的就這么不變的延續下來了!
直到黃金律法時代崩塌,社會變化才重新開始。
并且像是要把黃金律法時代所積壓的變化一口氣展現出來一樣,爆發的速度飛快!
曾經藍恩在利耶尼亞就吐槽過的貿易基礎貨幣,由黃金變成了盧恩。
盧恩可比黃金有價值得多了。
交界地的萬物皆有賜福,生命沐浴在賜福之下。可如今法環破碎、賜福衰弱。
參考一下褪色者們被剝奪賜福時的痛苦,就能想象到現在全體黃金樹之民,在身心上所受到的影響。
如果真能通過傷害別人的方式,將賜福的碎屑盧恩掠奪到自己身上,那么這種對滿足感的渴望,或許能把不少人逼得真去動手!
而且聽托莉夏的意思,盧恩這種新出現的交易媒介,在短短的時間內,竟然已經讓黃金王朝中的各色人等發展到了有行賄和受賄、方便辦事等等方面。
行賄受賄當然是壞事,但是對比之前的黃金王朝那簡直是在玩一場‘集體貿易游戲’似的狀態。
這竟然都已經算是正兒八經的‘有社會活力’的表現了!
“不用管什么盧恩。圓桌本身也不在乎那些藥材,沒人用的。”藍恩順手把托莉夏從墻角拉起來,還幫她整了整剛才被揉亂的頭巾。“你有需求,也可以去圓桌里用。朵羅雷斯都是你朋友,有關系就用嘛。”
在這種簡單的事情上說了一嘴之后,藍恩才開始給托莉夏一點比較秘密的信息。
“這場圍城戰的時間,賜福王根本不可能想要拉長。你明白嗎?”
趁著給托莉夏整理頭巾的動作,藍恩輕聲對她說著。
現在羅德爾的街道空曠寂寥,巡邏的羅德爾騎士腳步聲鏗鏘又悠遠的回蕩著。這種場面會放大很多動靜。
“瑪蓮妮亞本來要帶著圣樹軍團加入半神聯軍,但是被我勸走了。可是拉塔恩呢?這是能靠言語勸走的人嗎?”
“只有在他從蓋利德趕來之前,先把眼下的半神聯軍打敗了,后面才能接著周旋。”
“你是說…?!”托莉夏驚訝的抬頭。
她有一副能共情別人的好心腸,但這并不代表她是個傻白甜。她能聽懂言外之意。
“賜福王很快就會主動動手。”藍恩平靜的低聲直說道,“他不會等,也等不起。趁著這點時間,他已經召集了不少知名騎士,從各地趕來羅德爾。”
最后,藍恩拍了拍她的肩膀:“先撐過去這段時間吧。”
托莉夏沒有說話,似乎是從藍恩的勸解之中得到了些許的底氣,又或者她心里覺得這只是一種絕望中的期待。
但無論如何,她好歹是比剛才有精氣神了。
隔著面簾拍了拍自己的臉之后,托莉夏對著藍恩感激的點點頭,接著又朝著身后那昏暗無光的巷子里走去。
她終究是放不下那些混種和惡兆之子的,哪怕那些混種和惡兆之子,其實希望她能放棄。
藍恩看著她走入黑暗里。
無聲無息之間,他的身側浮現出一片藍色光點。
淺紅棕色頭發的少女,輕盈的出現在了獵魔人身邊。
藍恩已經習慣了梅琳娜的神出鬼沒,因此只是斜著眼瞥了她一下,順嘴問道:“真稀奇,你不是比較抗拒在羅德爾顯露實體嗎?”
但是梅琳娜沒有回應,那只睜開的右眼,輕輕地蹙著眉頭,看著托莉夏隱沒進去的那片昏暗。
過了一會兒后,才用那始終淡漠清冷的聲音說著。
“你的朋友,似乎非常哀傷。她明明跟那些混種、那些惡兆之子沒有關系。但是我又能感覺到…她關心他們,他們不想讓她再關心了,可是他們的想法,反而讓你的朋友越來越抽離不出來。”
說完之后,梅琳娜才向旁邊抬頭看向藍恩。
獵魔人發現,梅琳娜的眉宇之間除了一貫的淡漠,竟然還多了點…無措和不解。
“我不明白,就像是日蔭城的馬雷·馬雷一樣。我…不太能理解他們為什么會有這些情緒和表達。”
少女的嘴唇囁嚅著,像是欲言又止,但最后她還是對藍恩問了出來。
“身為母親,還有被母親所生下來的人。所有人是都會像他們這樣嗎?”
獵魔人看著少女的獨獨睜開的右眼,他突然明白了少女眼神中,那深藏的‘無措’是怎么來的了。
她對于這些感情一無所知,甚至都不確定藍恩能不能告訴她答案。未知帶來了恐懼。
看著梅琳娜的眼神,獵魔人突然咧嘴笑了笑,接著跟好朋友打招呼一樣,稍微用勁的拍了拍梅琳娜的后背,將女孩的身體拍的抖了抖。
“這種事、這種情感,”藍恩沉吟了一下,才對她解釋著,“多凄美傷悲,也就只有自己才能體會。就像冬天下雪。”
少女不太理解:“什么?”
藍恩搖搖頭:“并不特別啊。”
梅琳娜被藍恩拍的身子搖晃,但是此時此刻,卻并不怎么在意。
她只是看了看眼前那始終幽暗的小巷,接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看向了羅德爾后方,那永遠輝煌偉大的黃金樹。
“藍恩。”
“怎么了?”
“我們能不能,”梅琳娜轉過頭來,直視著獵魔人的雙眼,“再做一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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