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
堂內一片嘈雜,吵得諸葛地腦仁兒疼,猛地拍了下桌子厲聲喝斥。
一眾文臣武將都嚇了一跳,齊齊閉嘴。
諸葛地右手張開拇指、中指分別按壓兩側太陽穴,強子鎮定仔細思考。
自己錯估了當下形勢,將唐人得罪狠了,唐軍調集水師主力陳兵峴港,進攻陀羅補羅城已成定局。
這些年來唐軍水師橫行大洋、戰無不勝,卻從未聽聞其有任何“驕兵”之心,每一次戰斗都準備充分、全力以赴,絕不容許任何因驕縱、懈怠而產生的疏忽、失誤。
即便是蒼鷹撲兔、萬無一失,戰前也要不厭其煩的使用疑兵之計,力求最小之損失博取最大之戰國。
那蘇定方更是大唐名將,這些年揚威海外、震懾番邦,怎會輕易被埋藏于唐軍陣營之中的秘諜偵知其總攻之時間,且傳遞出來?
“不好!”
諸葛地面色大變,狠狠一拳捶在桌子上:“上了唐人的當了!”
其余諸人不解,可倫翁定奇道:“國主此言怎講?”
諸葛地憤然道:“唐人狡猾,必然故意泄露出假消息引得咱們的秘諜誤以為得到了重要情報,故而不計代價將消息傳出,希望咱們能夠事先得知、做好應對…若是不出所料,現在咱們埋藏在峴港的秘諜已經被連根拔起、一網打盡。”
諸人大吃一驚,不過反應各自不同。
有人憂心忡忡:“若是如此,咱們再不能掌握唐軍之虛實,本就勢力弱小,愈發與其不能抗衡!看起來想要以少勝多很是艱難,唯有全力以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這是主戰派。
也有人不以為然:“有沒有那些秘諜、能否提前知曉唐軍之動向,其實無關緊要,以唐軍之戰力,咱們即便事先知道他們的作戰計劃又如何呢?唐軍兵鋒所致,無可抵御。”
這是投降派。
“之前或許可以提前偵知唐軍作戰計劃、攻擊方向,若能以少勝多自是最好,再不濟也能躲過其攻擊范圍退入深山以圖卷土重來。現在秘諜盡失,處處受制,不如主動尋找唐人談判吧。”
這是見風使舵的中立派。
諸葛地沉思良久,看向可倫翁定:“先生去往長安,當知曉大唐上下對待林邑國的態度,你認為是否有合談之可能?”
他自然是想和談的,他也從未想過與大唐兵戈相見,只是當初出于貪欲錯估了大唐對于海外番邦的態度,被大唐“不取海外領土”的所謂國策所欺騙。
結果弄到現在被架起來,彷徨無措。
可倫翁定苦笑,在諸人矚目之下搖搖頭,嘆氣道:“唐軍水師至多不過六七萬人,主力只占半數,如今卻在峴港匯聚了將近五萬人,可見主力盡出…打咱們陀羅補羅城哪里用得到這么多軍隊?可見唐人‘奉天討逆、維系正朔’的口號不僅是喊一喊而已,而是當真打算那么做。”
對于任何一個王朝來說,“正統”就意味著“名正言順”,這是其自身存在以及一切法理之根基,絕不容許“篡逆”這種事情出現。不僅其本國如此,也會將這一理念擴大至所有藩國。
“維系藩國正朔”可以說是宗主國最大的責任之一。
這是無與倫比的政治正確,是堅硬如鐵的大棒,誰敢違反就打誰。
頓了一頓,可倫翁定又道:“更何況咱們占城,與真蠟之情形無異。”
林邑國的國祚是范家的,范鎮龍被你所殺,國祚為你竊取,你也是“篡逆”!
諸葛地氣得咬牙切齒:“當真是拳頭大了便占據道義,何有公理正義可言!我是‘篡逆’,真蠟是‘篡逆’,他大唐難道就不是‘篡逆’嗎?這天底下又有誰不是‘篡逆’?我是不是也可以前隋皇族之名義,起兵討伐大唐這個亂臣賊子?”
可倫翁定無奈:“道理上來說,自然是可以的…但正如您所言,拳頭大了才能占據道理,您的拳頭沒有大唐的大,您的道理自然沒人聽、也沒人信。”
林邑自漢末脫離漢朝象林縣管轄其后自立為王,延續至今屢經朝代更迭,歷史也不算短小,那用漢文書寫的一卷一卷史書之中,從來只有“弱肉強食”“恃強凌弱”,何曾有過“公理”、“正義”?
諸葛地吐出一口氣,環視周圍,沉聲道:“唐軍泄露之總攻時間固然極有可能是假的,但其總攻日期必在不遠,諸位以為應當如何應對?”
主戰派:“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唐人固然厲害,但這里是咱們的主場,依托城池堅固、軍民一心,定能將唐人拖垮在這陀羅補羅城下,一旦唐人后繼乏力,便是咱們掀起反攻、蕩平外寇之時!國主聲威必將震動寰宇,所向無敵!”
主和派則怒目而視:“汝等欲陷國主于絕地乎?唐人悍勇、戰無不勝,兵鋒所致陀羅補羅城必成齏粉!林邑俱為焦土!宗廟傾頹、社稷顛覆,汝等皆林邑之罪人!唯有開啟和談,做出讓步,才能保全國主、保全宗廟、保全國家!”
可倫翁定則獻策:“與唐軍決戰實乃下策,唐軍火器威力絕倫,陀羅補羅城再是城高墻厚也抵擋不住唐軍火藥,不如及早收拾錢糧珍寶、收攏左近軍隊,在唐軍未至之前退入長山,一邊依托山脈溝壑與唐軍周旋,一邊向真蠟求援。”
長山由北至南幾乎與海岸線并行,山脈東側為林邑,山脈西側為真蠟,山高林密、河道交錯,只需藏身其中,唐軍縱使兵力翻倍也無可奈何。
文臣武將們商議半天,最終無奈決定按照可倫翁定之建議。
但在撤退之前,務必將闔城內外之財富糧秣席卷一空,否則退入深山卻無錢無糧,軍隊必然嘩變。
諸葛地也算是一時之梟雄,雖然萬分不愿舍棄城闕良田遁入深山,可既然做出決定便不再猶豫,當即下令部隊集結、陳兵于陀羅補羅城西側,謹防唐軍之進攻,另外則派遣親信部隊在城內大肆收刮,無論錢帛、糧食,亦或是珍寶、美女,只要能帶走的統統帶走,不給唐軍留下一文錢、一兩米。
然而如此大規模的搜刮、擄掠,無視軍紀、法度,導致麾下軍隊手段愈發強烈、暴虐,起初命令闔城百姓、商賈交出錢帛糧食,繼而對待那些頑固不化之輩破門而入、縱兵搶掠,直至發展成恣意劫掠、奸淫燒殺,整個陀羅補羅城煙塵滾滾、鬼哭狼嚎。
諸葛地這才后知后覺、大驚失色,急忙下令約束軍隊。
此番雖然退走,但他還是要回來的,若是當下鬧得天怒人怨將來還有何顏面回來?
本就是篡逆而來的王位,一旦林邑國的百姓不僅不擁戴他反而視如仇讎,那就徹底斷絕根基!
然而就在此時,萬余唐軍自峴港開拔,短短兩日便忽然出現在城西三十里處,兵鋒直指陀羅補羅城。
諸葛地眼睜睜看著撤退良機因為城中混亂而失去,頓時焦頭爛額、膽戰心驚。
“陀羅補羅城內燒殺擄掠、人心大亂?”
負責指揮攻伐陀羅補羅城的劉仁愿剛剛抵達城西三十里,與敵軍隔著一條小河對峙,安下營寨,便得到城內傳出的消息,頓時莫名其妙。
“正是!諸葛地下令全城征繳錢帛、糧秣,諸多百姓、商賈反對,遭到軍隊鎮壓,其后風潮愈演愈烈,反對者也越來越多,鎮壓逐漸演變為屠殺。現在的陀羅補羅城內尸體堆疊、血流成河,幾乎半數百姓商賈皆慘遭毒手。”
“如此看來,諸葛地是打算要跑啊!”
劉仁愿摸著下頜胡須,若有所思。
做出這樣的判斷并不難,國度滅亡之際,有奮起反抗闔城俱亡者,有棄城而逃獨自求生者,但凡搜過城內糧秣錢財,只能是戰略撤退、避敵鋒芒,以期卷土重來。
讓親兵將陀羅補羅城的輿圖懸掛起來,劉仁愿目光在輿圖之上仔細搜尋,腦中快速思索。
諸葛地雖然仍在城中,但既然下令搜刮錢財糧秣,定然早已做好撤退之準備,只是搜刮之過程出乎預料的遭受抵制所以延誤了撤退之時機。
但即便如此,只需舍下一支部隊抵擋唐軍之進攻從而“斷尾求生”,還是可以迅速逃離陀羅補羅城。
自己這邊來不及將整個城池包圍。
那么,諸葛地會向何方撤退?
在陀羅補羅城以東,便是連綿不絕、嶺高林密的長山山脈,看似隨便往山里一躲便可避開唐軍追殺…但諸葛地麾下軍隊足足萬余人,還有國內貴族拖家帶口,再加上愿意追隨的商賈、百姓,無論如何都要超過兩三萬人。
這么多人想要尋一處安身之所就不容易了,既要保證安,、又要確保對部隊之掌控不能過于分散…
劉仁愿目光停留在霧溫嶺。
長山山脈東側陡峭、西側平緩,崇山峻嶺之間有多處山口連貫東西,其中一處山口的東側出口便在霧溫嶺。
這里山坡陡峭、山頂平緩,即能駐扎數萬人,進可攻、退可守,必要之時還能直接向西通過山口撤退至真蠟境內。
劉仁愿斟酌片刻,下令道:“給城內的諸葛地傳話,就說我自按兵不動,讓他出城來與我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