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爵位高、資歷深,且身負呂宋總督之官職,一旦在戰場之上不尊號令、自行其是,身為水師都督的蘇定方是無權處置的,既然并非兵力不足,何必饒上一個不穩定的因素?
就讓張亮老老實實在“高陽公主島”待著吧,欺負欺負野人、盤剝盤剝商賈,不找麻煩就好…
過幾年回去長安養老,豈不皆大歡喜?
楊胄也笑起來:“隕國公有些記吃不記打。”
諸人聞言,都忍不住笑起來。
想當初意欲依仗國公之爵位壓制房俊一頭,結果被房俊斷水、斷糧,偌大戰船飄在長江好似巨大棺材一般,若非半夜靠著舢板偷偷運輸一些米糧,怕是就得餓死在船上…
如今來了南海,似乎認為他那國公爵位又好使了,居然想著摻和水師之事。
南海可不是長江,一艘船冷不丁沉了實在是太過尋常…
蘇定方也笑著搖搖頭:“到底是大唐國公、功勛之臣,只要不搗亂,咱們不必理會他,讓他在海島之上作威作福吧。”
劉仁愿道:“各部已經做好準備,軍械、糧秣、以及各自所屬之作戰區域、戰略目的都已完備,何時開戰?”
蘇定方道:“等朝廷的命令。”
楊胄蹙眉,道:“峴港距離長安山水迢迢萬里之遙,若事事皆要聽從朝廷命令,豈非貽誤戰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前幾次也都是都督自行決斷。況且張亮擅自攻伐海島,也不見朝廷有什么不滿。”
蘇定方搖搖頭,道:“正因如此,朝廷里那些宰相對咱們自行其是已經極為不滿,這一回要給他們一些面子…不要搞得太僵,導致太尉從中為難。”
文武之爭素來嚴厲、殘酷,但是在當下這樣一個環境里,彼此無論怎樣斗爭都必須設置一個底線,將斗爭盡可能的局限于一定范圍之內,而不是無限制的擴大。
當然,與其說是聽從朝廷的命令,不如說是等著房俊的命令。
正在此時,門外有兵卒快步而入,進門之后便大聲道:“啟稟都督,有太尉自長安派來的使者抵達,要面見都督宣告太尉命令!”
“快請!”
門外,李謹行大步流星走進來,單膝跪地施行軍禮:“末將水師校尉李謹行,謹奉太尉之命告知都督,二月初一開戰!”
堂內眾將“呼啦”一聲全部站起。
習君買上前兩步將李謹行雙手奉上之圣旨接過,轉交給蘇定方。
蘇定方展開一目十行,確認無誤之后將圣旨收好,目光灼灼看著李謹行:“太尉可還有其余吩咐?”
“太尉已經自長安出發前往華亭鎮,大戰之時他會坐鎮華亭鎮,都督全權負責指揮作戰,戰報由海路送抵華亭鎮,若有不可決斷之處,可請太尉斟酌。”
蘇定方點點頭,心中豪氣頓生。
房俊之所以坐鎮華亭鎮,非是想要干預他指揮作戰,而是以此來給他保駕護航——戰而勝之,功勞是他蘇定方的;若有失策之處,則由房俊來替他背負責任。
如此,便是鼓勵他放手施為。
有一個這樣的上官,不貪、不搶,關鍵時刻還愿意為你背書,夫復何求?
“暫且不必將開戰日期下發,各部做好準備,時日一到,立刻開戰!所有人都必須依從之前制定的作戰計劃,力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戰覆滅林邑國,全力將戰線西移,水陸并進伐滅真蠟!”
“喏!”
眾將齊聲應諾,士氣暴漲、群情振奮。
蘇定方又看向李謹行,雖然從未見過卻也早有耳聞,知道這是水師一員,且一直駐扎洛陽擔任武娘子之安全護衛,必然是房俊之下心腹,自然不會怠慢:“素問李校尉驍勇善戰、勇冠三軍,即刻編入我之麾下,擔任陷陣營之手首領,意下如何?”
諸人都向以往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李謹行看去。
大戰開啟之后蘇定方坐鎮中軍、指揮戰局,其麾下陷陣營則負責隨時支援各處未能按計劃進行之戰場,責任極其重大,當然建功之機會也多,足以見得蘇定方對其之看重。
當然諸人并沒有異議,水師上下誰人不知武娘子巾幗不讓須眉的心性、手段?
能夠被她帶在身邊托付以安全重任,自然非是無能之輩。
李謹行聞言大喜,大聲道:“謹遵都督命令,令之所致、死不旋踵!”
“好!傳令下去,各軍整備,準備開戰!”
“喏!”
兩日之后,又有朝廷敕令抵達,與敕令一并來到峴港的,還有一眾勛貴二代以及各自隨行之親兵、家將,熙熙攘攘兩千余人,將碼頭堵得水泄不通。
蘇定方看過敕令,對著這些前來“鍍金”“混資歷”的二代根本不予理會,將其一并整編交予劉仁愿統率便丟在一邊不管,唯獨將李景仁挑選出來,編入李謹行的陷陣營中。
李景仁感激涕零。
江夏郡王李道宗兵變身死,陛下雖然并未殃及家眷、褫奪爵位,但大錯鑄成,朝野上下對于江夏郡王府自是百般抵觸、極盡歧視。
所以李景仁并不怕死,怕的不能以死自證清白。
陷陣營固然危險重重,戰損率時常達到半數以上,但這樣一個拼命的機會即便有陛下圣旨在,在其余部隊也絕無可能得到。
蘇定方拍拍他的肩膀,神色嚴肅道:“父輩將功名爵位丟掉了怕什么?大丈夫頂天立地自當在戰場之上雙手取回來!開戰之后,我會將你派往最危險的地方,若運氣不好丟了性命,別怪我。”
李景仁大聲道:“末將對都督唯有感激,為國征戰乃平生夙愿,縱使陷于敵陣、馬革裹尸,亦無半句怨言!”
蘇定方笑了笑,意有所指:“當真心存感激也別感激我,感激太尉即可。”
李景仁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一暖,差點掉下眼淚。
自從父親兵敗身死,江夏郡王府便蒙上“反賊”之陰影,親朋故舊避之唯恐不及,以往那些與他們父子交好之人也紛紛劃出界限,明哲保身,任憑整個郡王府如何悲戚傷懷、備受詰難,也始終無人伸手幫襯。
就連房俊等好友也袖手旁觀,不聞不問。
這讓他看盡了世態炎涼,心底難免有所怨氣。
現在才知道房俊并非害怕被他牽連從而作壁上觀,而是知道以往無論怎樣幫襯都難以扭轉“反賊”之事實,現在陛下松口,房俊馬上開始發力提供幫助。
同行之勛貴二代不下于數十,其余人皆丟在一邊投閑置散,最終大抵也只能在檔案之中加上一句“曾參與中南大戰”,如此而已。而他卻被單獨挑選加入陷陣營,并且由蘇定方親自統率…
其間待遇之差距,可用天壤之別來形容。
當晚,蘇定方下達命令,明日卯時,對陀羅補羅城發動總攻。
堂內諸將一臉懵然。
不是說好二月初一開戰嗎?
今天才正月二十八!
“總攻是假,今夜全軍戒備,嚴查奸細。”
諸將這才恍然。
唐軍匯聚于峴港的軍隊已經達到五萬之眾,大半登陸做好戰斗準備,少部分留守艦船,等待貢獻陀羅補羅城之后撤下來三萬余人登船前往雉棍、吞武里、三崗等地登陸作戰。
再加上各種后勤人員,總兵力在七萬左右。
如此龐大的兵力匯聚,不可能沒有敵人的細作混入其中、刺探軍情,之所以發布假命令虛晃一槍,就是要在開戰之前將軍中混入的敵軍細作肅清一撥。
雖然沒有人認為區區一座陀羅補羅城能夠阻擋唐軍腳步,但蘇定方還是小心翼翼、布置周詳,不容許出現一絲半點意外。
大都督還是過于謹慎了…
陀羅補羅城距離峴港百余里,偏向內陸,背山臨河、地理優越,但是局限于地勢環境城闕不大只有方圓二十里,再是城高墻厚也難免其實不足,與當年林邑國的都城僧伽補羅城相距甚遠。
夜幕深深、弦月隱隱。
已至子時,王城之內燈火輝煌。
諸葛地坐在簡易的王宮之內,目光從一眾大臣、武將臉上巡視一圈,最終落在心腹大臣可倫翁定身上。
“唐人當真如此跋扈囂張,誓要伐滅我占城一國?你可看得清楚,是否訛詐之術?”
隋唐之前,其國稱為“林邑”,隋唐之后,其國自稱“占城”,但外國仍以“林邑”稱之…
可倫翁定風塵仆仆、愁眉苦臉:“我去往長安連大唐皇帝都未見到,只是與大唐太尉見了一面,他沒有收受我們的禮物,反而疾言厲色、咄咄逼人,說什么扶南國乃大唐之屬國,真蠟以臣凌君、以下犯上,大唐定要出兵征伐、維護正統,而咱們占城因為協助扶南國迫害其王子嫡系,如今扶南王子跑去峴港告狀,故而也一并在征伐名單之內。”
有將領怒不可遏,憤然道:“簡直胡說八道,扶南國已經被真蠟滅亡了幾十年,其國王嫡系早就被殺得干干凈凈,哪里會有什么扶南王子存活下來?就是找個借口要對咱們開戰而已!”
其余人盡皆緘默不語,心驚膽戰之余對這位武將的言語不屑一顧。
大唐國勢如日中天,想要攻伐占城亦不過是反掌之間而已,隨便找一個借口你激動什么?
正在此時,有官員匆匆忙忙從外面跑進來,疾聲道:“峴港唐軍已經下達命令,明日破曉,發動總攻!”
堂內頓時兵荒馬亂、驚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