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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零章 帝國頑疾

  秦始皇廢黜“分封制”、確立“郡縣制”,堪稱開天辟地之舉措,將中央集權推上高峰,國家治理打破貴族分封,建立由上至下的“垂直管理”,國家的政令、法律、稅收、兵役可以通過這個系統直達縣級。

  郡和縣是國家的行政中心、軍事據點和稅收樞紐。控制了這些點,就控制了整個國家的命脈,徹底奠定大一統之根基。

  也確立“千古一帝”之地位。

  然而即便是雄才偉略的秦始皇,也僅只是將國家管理推進至“縣”一級,未能徹底將皇權覆蓋至“鄉”一級。

  其中原因多種多樣,但最重要的有兩點。

  其一,在交通、信息極其落后的年代,聚居地往往相隔甚遠,彼此之間甚至需要繞過大山、大河,形成獨屬于地方的宗族組織、鄉紳階層和民間信仰體系。

  如果要在每一個村莊、聚居地都設立由朝廷發薪水的正式官僚機構并維持其運轉,所需的財政開支將是天文數字,在生產力極度落后的年代,是國家無論如何都無法承受的。

  所謂“世家門閥”也好,“地主鄉紳”也罷,皆以控制縣、鄉、村莊為根本,進而博取治理國家之權力。

  因為存在于地方的非正式力量在維持秩序、調解糾紛、興修水利、教化民眾等方面發揮著官方無法替代的作用。

  皇權如果強行侵入,不僅成本高昂,還可能引發激烈的文化沖突,破壞鄉村穩定的根基。

  由此,地方勢力與國家達成微妙的平衡:皇權不下鄉。

  故而,一旦涉及到征發徭役、雇傭民夫,皆世家門閥所把持,任誰來了都沒用。

  倘若閻立本將物料供應托付給商號進而斷絕世家門閥的斂財之路,雙方必然徹底翻臉,以后但凡涉及到地方官府必然阻力重重、處處掣肘,絕對兩敗俱傷。

  閻立本道:“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斂財與對抗官府之間做出選擇,那些世家門閥必然選擇前者。給他們一點壓力,讓他們知道我還有其余選擇,必然會退讓。”

  “可他們還是可以用征發徭役、雇傭民夫來制衡于你。”

  閻立本笑道:“聽聞商號在海外購買、租賃了不少礦山,有無數俘獲于番邦蠻夷的奴隸勞作期間?”

  房俊恍然:“你想雇傭這些奴隸來參與營建勞作?”

  “只需放出風聲,那些人肯定急不可耐的跑來找我談判。”

  “東大唐商號”乃真真切切的龐然大物,當真不遺余力的支持營建洛陽所需之物料、人力,并非不可能。

  所以閻立本之所以深夜跑來拜會,只是想房俊下令商號予以配合而已,并非真正徹底切斷河南世家的斂財之路。

  房俊點點頭,痛快答應:“過幾日媚娘便會前來洛陽坐鎮,我讓她大張旗鼓的派人與你洽談一番,然后放出風去。”

  于公于私,他都會幫襯閻立本一把,況且只是演一場戲而已,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

  閻立本大喜:“多謝太尉體諒!”

  大事辦成,他心情輕松不少,就這當下即將開始的大戰聊了幾句,而后話題又回歸至世家門閥。

  “亂世之時,世家門閥在傳承文化、保存地方元氣上確實立下大功,不可或缺,否則整個天下不知傾頹至何等地步。可如今盛世降臨,世家門閥卻又成為治理國家的頑疾毒瘤,他們依附于國家、百姓身上好似螞蟥一樣吸血,若不能予以遏制甚至剪除,遲早將國家元氣吸得一干二凈,皇權傾頹、帝國崩塌,亂世重現…”

  房俊頷首,事實上即便是世家門閥自己也已經意識到對于國家之危害,但因為切身之利益不得不一以貫之。

  “所以當年太宗皇帝打壓門閥,我是極力贊成的,陛下登基之后也對門閥各種限制,只是想要徹底鏟除門閥之危害卻力有不逮。況且帝國龐大、幅員遼闊,很多地方游離于政府管轄之外,總有另外一股勢力填充其間。”

  唐末亂世,自兩漢而崛起的世家門閥徹徹底底分崩離析,淹沒于兵戈之下。

  但自北宋建立、亂世平息,馬上就有地主士紳之崛起,迅速填充世家門閥留下的權力真空。

  世家門閥也好、地主鄉紳也罷,既是治理國家所必須的階層,也是國家動蕩之根源。

  即便沒有這兩者,也一樣會出現其余的勢力崛起。

  縣以下,這是生產制約之下的皇權所不可能涉及的地方…

  閻立本自身出于世家,對此自然有著極為清晰的認知:“真正動搖世家門閥根本的還是科舉考試,太尉對科舉之改革可謂開天辟地,必將惠及后世、造福萬民。”

  房俊喝口茶,搖搖頭:“怎可能呢?所謂科舉提倡之公平,不過是將一條看似有可能的階級躍升通道放在那里讓所有人都看得見,如此而已。世家門閥再是削弱、傾頹,畢竟底蘊放在那里,只需集中資源全力以赴培養家中子弟,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窮苦百姓拿什么去比?縱使一二天賦異稟之人突圍而出,也不過曇花一現。”

  教育之根本,除去天賦之外,更在于資源之堆積。

  既然論及資源,十年寒窗憑什么堪比數十代經營?

  莫談公平,因為世上從無公平而言。

  閻立本搖頭嘆氣、默然不語。

  房俊振奮精神:“土地兼并,政治壟斷…此帝國之頑疾也,看似無解,實則不然。”

  閻立本忙道:“愿聞其詳!”

  “土地兼并之初衷,在于華夏自古以來所擁有的鄉土情結,我們這樣一個農耕民族自然視土地之地位至高無上,再多的財富也沒有兩畝地來得踏實,因為錢可以花完,但土地卻只需耕種便可源源不斷的產出…我們的身體與思想被緊緊束縛在這片土地之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守本分的同時也故步自封。而商路之開拓,則意味著一旦商貿之收益超過土地之產出,土地的重要性便會大幅下降,世家門閥不再致力于土地兼并,使得失去土地的百姓越來越少,亦或者即使失去土地,也能有辦法存活下來。”

  閻立本恍然:“太尉是說如今逐漸興起的紡織行業?”

  房俊頷首:“單純的紡織作坊,其實對百姓是有害的,‘男耕女織’是華夏的傳統,紡織作坊的出現極大危害了百姓自己紡織布匹貼補家用。但是海外商路之開拓了一片極大的市場,使得百姓自己紡織的布匹也能賣上價錢,而作坊可以雇傭大量人力,這便是失去土地的百姓最好的一條活路。”

  土地兼并只能遏制、不能終止,即便國家頒布法規不可私下買賣土地,事實上土地也已經開始向少數人手中集中。

  手工業的發展,則是解決剩余勞動力最好的辦法。

  否則,土地兼并漸趨嚴重、失去土地的百姓越來越多,這些百姓衣食無著、求活無門,只能任憑地主壓榨、摧殘、甚至苛虐…再是強盛的帝國也終將根基浮動、轟然坍塌。

  “而政治壟斷…幾乎無解。”

  莫說國內了,即便號稱“文明”的國外,政治壟斷也不可破解。

  他們說任誰都有選舉總統的權力,可事實上能夠參與總統選舉的只有那幾個人,被一大群資本推舉上來穩定自己的利益。

  這還是選舉,那些事務型官員更是一輩傳一輩,外人根本不可能插進去手…

  或許唯有等到跑步進入共產主義,這些社會性的頑疾才能予以根除。

  翌日清早,房俊派人進城將一封書信送去商號,囑咐等到武媚娘抵達洛陽之后遵照執行,便再度收拾行裝頂著寒風一路南下。

  峴港。

  這座林邑國中部最優秀的天然良港,自從被大唐租賃之后便開始大興土木,用竹篾攏裝石塊筑成的防風堤越來越長,圍攏而成的港口越來越寬敞,碼頭越來越大,船只越來越多…

  陸地之上,用來駐扎官員的公署屋脊連綿、鱗次櫛比。

  公署正堂之內,蘇定方、劉仁愿、楊胄、習君買等水師高層濟濟一堂。

  一側墻壁上,懸掛著一副巨大的中南半島輿圖,林邑國、真蠟、驃國、女王國…諸國地域皆陳列其上,纖毫畢現、一覽無余。

  習君買道:“呂宋總督懇請出兵協助水師作戰,都督如何回復?”

  隕國公張亮自擔任呂宋總督以來,可謂處處受制、事事掣肘,郁悶憋屈之下干脆自行其是,舍了呂宋島的總督府,帶著麾下部隊強行攻占“高陽公主島”,并且在島上修建府邸長期駐扎。

  朝廷對此不置可否,等同默認…

  但張亮正值壯年,在政治上有著強烈追求,豈能甘心偏安一隅、獨處海島之上?

  此番聞聽水師將對林邑國開戰,張亮自是摩拳擦掌,試圖參與進來。

  蘇定方頂盔摜甲坐在上首主位,聞言放下茶杯,搖頭道:“此戰早已制定計劃,勝負并不在于是否多一個隕國公,反倒因為其爵位高、資歷深,容易導致生出不可測之變化,不準。”

哎呦文學網    天唐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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