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談笑間

仿佛是對他敢于站在面前的獎勵，那山一般沉重的壓力忽然如潮水般退下，李逍遙連忙長長的出了口氣。他立刻挺直腰板，讓自己在陸遠面前站得更穩一些——陸大哥心中，果然還是認可我的！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過去，老陸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難看——我都不壓制你了你怎么還不動手？！難道小李子竟然看穿了我的想法然后選擇玩賴？簡直不要碧蓮——以我跟老呂，老呂跟你嬸嬸的關系，你不先動手，我怎么好意思痛揍你一頓！

這就很尷尬了。

陸遠忽然右手食指一彈，一道無形劍氣落在半截斷劍上。隨即那截劍尖“滋”的一聲化身閃電，朝著李逍遙的面孔刺去！面對著突如其來的一劍，李逍遙竟然選擇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劍尖在靠近他臉的時候，終于猛然一拐，擦著他的臉向著天空飛去！剎那之后，他的臉側才裂開一道被劍氣擦傷的口子，一滴鮮血沿著面頰緩緩流下。

猩紅的血滴與蒼白的面頰映照分明。

行！你夠狠！這樣你都不動！老陸嘆服。盡管有些挫折感，但他心中更多的還是欣慰——小李子雖然實力上停滯不前，但這些年的心性成長上真心不……

“啊！”小李子突然向后躍出去七八米的距離，用手往臉上一擋，“陸大哥你怎么不打招呼就出手！”

陸遠：……反應這么慢，你屬蝸牛的啊？把我的贊賞還給我！

“哼！”還好對于李逍遙的問題，陸遠根本無需解釋。一秒鐘后，一只額頭上插著半截劍的怪鳥從天上掉下來，沉重的的摔在了李逍遙的腳邊。那鳥雖被劍射中額頭，卻沒有死，還在惡狠狠的撲騰著。看它堪比四五頭牛大小的肥碩身軀，背后生著兩只巨大的翅膀，羽毛卻滑膩膩的好似鱗片，看著說不出的惡心。

這也罷了，那鳥的頭部，偏偏是一張癡肥的人臉！而人臉上，生的卻是堅硬的鳥啄！真是怎么看怎么怪異，李逍遙忍不住連退幾步，隨即眼含感激的望向陸遠——在他心中補充的景象是，一只丑陋的妖物趁著他與陸大哥對峙的時候，悄悄的從背后潛伏過來，試圖對他發起偷襲！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陸大哥主動出手救了他……好吧，其實是想趁機揍他一頓！

怪鳥的出現，頓時讓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李逍遙毫無防備的走到陸遠身邊，皺著眉頭看那頭怪鳥說道，“蜀山附近，怎會潛伏著如此妖物？”他以為這是一只藏在蜀山深處的妖怪，因為蜀山崩裂才逃出來襲擊人。

“你以為這是妖物？呵呵”陸遠隨手一招，那怪鳥被無形之力抓著懸空，被迫在二人面前打開身體。將肥胖的身軀，鳥抓以及胸腹等要害展現在二人面前。“此物名句芒，人面鳥身，自古便主宰人間界的農牧生產，乃是赫赫有名的神界春神！”

“啊？！您說這是……這是春神？”李逍遙簡直難以置信，這種無法直視的惡心怪物，竟然是春之神明？！若不是陸遠說的，他根本一個字都不相信。

“哈哈哈！”那鳥人尖叫著笑道，聲如鬼叫。“大膽！既然知道咱神界正神的身份，竟然還敢不敬？我來日必踏平你蜀山！我乃句芒，傷我便是害天下之民無法耕種，這種滔天之罪，你擔當得起么！還不速速將我放了！”

“……這竟然就是春神？”李逍遙換了一種語氣反問，顯然心中失望至極！他剛剛還在想，是不是自己以貌取人，春神乃是面惡心善之神。那知道這惡心的妖物幾句話，便將他的幻想毀的一干二凈！

“這就是春神。”陸遠再彈指，第二截斷劍飛起，噗嗤一聲將春神句芒的上下鳥嘴穿在一起！徹底斷了它呱噪的根源。

“上古之時，天地尚未安定，天旋地轉，災難頻發。那時候的上古之民對災難的抵抗能力很差，于是他們向上蒼祈求，隨即句芒這樣的神明自愿望中生，來拯救蒼生。最開始掌管農業的句芒神力雖微小，卻盡心竭力。大地由是而風調雨順、人民五谷豐登！上古之民感恩于春神句芒的辛苦，于每年春天到來之日祭祀之。”陸遠將這人頭鳥身妖物的來歷娓娓道來，讓李逍遙聽得入神。

“后來，一年一祀，似乎就成了慣例。如果趕在那年兵荒馬亂，農人未能祭祀句芒，那么句芒便不調和那一年的風雨；再后來，即便是祭祀了，句芒也未必會讓那年風調雨順；再再后來，如果不祭祀，句芒春神不但不調節那年風雨，還會主動作惡，制造天災為禍人間！因為不用句芒調節，或許那年也會風雨正好。那樣的話，又如何能彰顯出句芒春神的偉大之處呢？”

“最后，”陸遠揪起那頭怪物，冷冷的說道。“它們就變成現在這幅德行——不但年年勒索祭祀，還不做任何好事只會作惡的妖物！仗著是伏羲的老臣子，神界正神的身份肆無忌憚！死不足惜！”他的手猛的一捏，句芒春神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嚎！它的全身骨頭在無形大手的揉捏之下，密集碎裂。隨即陸遠厭惡的一甩手，將句芒春神的尸體丟出洞外！

“你知道這樣的神明，神界還有多少嗎？”陸遠問，李逍遙無言以對。

陸遠并不是瞎說的。

常理來說——官員都會墮落，何況高高在上的神明？況且與壽命有限的官員不同的是，這些神永生不死——所以它們的禍害程度也是貪官的千百倍。陸遠在這個世界生活過十幾年的時間，那段時間他就知道了這一點，甚至對于很多神的劣跡都清清楚楚，譬如句芒。

但是陸遠并未想過插手，因為一個世界有一個世界的準則，而他只是一個過客。既然這個世界已經這么渡過了千百年，說明還沒到改變的時機。到時候一個“建國后不許成精”，所有牛鬼蛇神都得灰飛煙滅。弱小的凡人是任何世界的根基之一，這股力量一旦被有意引導著覺醒，就能發揮出改天換地的力量。

只是老陸沒想到，他不主動，神界居然還敢欺負到他的頭上！而且在蜀山劍俠的世界，遇到的天道和氣運之靈，也讓他對這種神靈類生物厭惡到極點！只能說，不作死就不會死吧……

“三個問題。”陸遠對著懵懂的李逍遙豎起三根手指。

這時候，天際響起悶雷般沉重的聲音。無盡蒼空仿佛破開了一個大洞，巨大到一望無際的巨龍，從天空的破洞摔落了下來！巨龍的身體無意識的榮拉著，占據了大半天際。那堪比幾個華夏大小的軀體不知遭遇了什么，堅愈鋼鐵的鱗片竟被大面積剝去。巨龍繼續墜落，轟的一聲砸在了蜀山之上！已經被裂紋分成幾瓣的蜀山懸空山，終于走向徹底毀滅的末路。

李逍遙面無表情的看著，陸遠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第一個問題，你所知道的趙靈兒，可曾欺辱、妄殺過任何一名凡人？”

欺辱凡人？李逍遙不自覺的想起，當年和趙靈兒、林月如二人遠赴南詔，路過梧州時的情景……

當時一個老太太忽然牽住趙靈兒的衣袖，喊了一句“趙仙子”啊！然后滿城的人，竟然摩肩接踵的跪倒一大半！那黑壓壓、一望無際的跪拜人群，讓李逍遙至今想起來都熱血沸騰！他也曾暗自發誓“大丈夫當如是”過！如今想起，當年的趙靈兒可不就是自己心中的偶像嗎。可惜蜀山門規森嚴，作為蜀山掌門他必須以身作則。除了涉及到斬妖除魔與維護人間和平的重大事情之外，不得插手任何人間任何事……

看著趙靈兒滅蝗救災，凍海阻浪，甚至能隨意斬殺貪官，剿滅山賊，活得恣意縱橫！要說不羨慕，怎么可能？

“……不曾！在民間，靈兒的善行是蜀山的千萬倍！”李逍遙靜靜說道，蜀山轟然崩塌。

“第二個問題，靈兒為了復活母親，必須要冒著激怒神界的風險去砍神樹嗎？”

劈開神樹，利用劍道中的生死轉換復活母親，可謂是神乎其技！這一點李逍遙自問怎么都做不到，哪怕他后來在蜀山默默思索了二十年。但在仙劍六界，復活……其實沒那么困難……

趙靈兒母女都是女媧后裔，按照常規的復活方法可能不容易。但是……要知道人間界乃是女媧所造，代代女媧后裔都會以身為祭，最終回歸大地！可以說這腳下踩著的大地就是女媧一族的血肉之軀，女媧一族就是蒼茫大地！也就是說，其實最簡單的辦法，是直接抽取人間界的力量來復活林青兒。

只是抽取大地之力，或許會讓人間災難頻發，幾洲之地化作荒漠。

“不是必須。”李逍遙的聲音有些低沉。

在蜀山上一頭撞醒的銜燭之龍搖頭晃腦的飛了起來，隨即便一眼看到了更加恐怖的陸遠！它嚇得一個打滾，直接撕開空間，逃到六界之外的虛空中去了。

“第三個問題，”陸遠拍了拍樹洞墻壁，“你說神樹這東西，到底是干嘛用的？”

扎根在人間界上吮吸“營養”，輸送給枝干托著的神界。而且樹上結出來的果子，誕生新的神明……李逍遙苦笑，您說神樹是干嘛用的？這還用說嗎？或許是因為神樹自古便存在，在仙劍六界人的心中，可能神樹的存在便如同天經地義一般！從這個邏輯往下推，破壞神樹的趙靈兒，自然無可饒恕！

可從來沒有想那么一想，“神樹，到底干嘛用的？”就像封建王朝循環更替，可普通老百姓從未想過，“皇帝這種東西，到底干嘛用的？”一樣。

這個問題，讓過去的種種迷惘，陸遠和趙靈兒所做的各種不可思議之事，如今被他統統破開，終于找到了那個唯一的答案！一切謎團的答案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立場不同！

就像李逍遙成了蜀山掌門，他就將自己調整為“站在人間界與其他五界之間”這樣的立場——可李逍遙，甚至包括全天下的超凡者又怎么可能明白——陸遠與趙靈兒身為這天下間屈指可數的超凡之士，竟然自始至終站在、也只站在凡人那一邊！這才是最大的不可思議！

而且他們比女媧娘娘還要激進——女媧娘娘選擇通過犧牲來代替抗爭，或者說只有犧牲沒有抗爭。而趙靈兒，明顯是那種“你動我衣服，我剁你手足”的另類。相比起犧牲、再犧牲，她明顯更喜歡對方來付出代價。

或許正因為這樣的不可思議理由，才讓他們的行為變得那么讓人無法理解……

李逍遙沒有再阻止的情況下，神樹的枯萎終于蔓延到樹干上。高高在上的神界，那搭建在樹上的基礎跟著發出可怕的斷裂之聲！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神明在齊聲哀嚎！隨著神樹走向末路，藏在蜀山中的、通往妖界的通道，與連通神魔兩界的神魔之井，也紛紛呈現在虛空之中。

妖界灰白，魔界虛無，如今皆變得肉眼可見。

“其實，我也只是余杭小鎮的一個傻小子啊。”李逍遙搖了搖頭。不過作為蜀山的身份，他還是指著神魔之井，還有隱約出現的妖界通道苦笑著說道。“陸大哥，你看那些怎么辦？雖然一直是人間界頂在前面，抵抗妖魔二界的入侵，但神界也始終作為人間界的后盾存在。畢竟唇亡齒寒，每當人間界抵擋不住妖魔二界的侵襲，神界必然要出手救援。這也是為什么神界能高高在上的根源。

如今沒了神界，人間界要獨自面對二界。斬妖除魔，蜀山自然是義不容辭。只是唯恐蜀山拼盡全力，也無法阻擋二界入侵人間。陸大哥……”

“哦，那也是問題嗎？”陸遠的眼神向妖魔二界掃去。

他的話音未落，便看到妖界猛然縮成一顆小球，“嗖”的一下消失在六界外的虛空之中！妖界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竟然帶著整個妖界跑了……至于被丟在人間的那些妖怪，不好意思，連句“抱歉”都沒留下；

“那魔界……”，還不等李逍遙閉上嘴巴，便又聽見一聲悶雷般的巨響！

魔界把通往他們那邊的神魔之井通道，給炸塌了…塌了…了…(

守望黎明號 第七章 談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