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不歸 四

一聲律令，萬物停滯。

道袍呂洞賓淡化的軀體，停在將將消散之前；儒袍呂洞賓的驚訝還留在臉上，發往神界的飛劍傳書，剛剛飛出劍鞘便凝固在身體前方。但這一切都被一個字，就全部定住。

一只手伸過來，像摘果子一樣將飛劍摘下，然后才是陸遠的整個身體跨出虛空。

陸遠轉頭望了眼自家老呂，搖頭嘆息，“就知道你是個濫好人！”老呂剛才故意與本世界的呂洞賓透露陸遠要回來，就是想讓他趕緊通知神界，做好陸遠來襲的準備――不為了能戰勝陸遠，僅僅是為了減少傷亡人數！他深知陸遠有多喜歡趙靈兒，當他知道靈兒現在的情況后，怒火說不定會燒盡整個六界！

要知道他被世界召回，肯定意味著長眉的“陰謀”被化解，那個世界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能解決長眉任壽的陸遠，實力將是離開時的無數倍！呂洞賓雖然人已經消散大半，但眼光還在。陸遠離開此界時，最多與他在半斤八兩之間，只是劍術極度兇殘，讓他的戰斗力橫絕一世！但如今他再看陸遠，已經高山仰止，看不出任何端倪。

這樣的陸遠，在仙劍六界之內，簡直可以為所欲為，根本沒人能阻擋他！

陸遠雖然抱怨，可語氣中卻沒有怪罪的意思，因為他知道的呂洞賓就是這么一個人。“你真的不打算留下來？”陸遠問道，呂洞賓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清晰的告訴了陸遠他的決定――“我離開只是為了尋找拯救世界的機緣，而非逃離。如今任壽之難題已經解決，大家都還在苦苦煎熬的時候，我不可能獨自留下來享受。”

陸遠早就告訴過他切斷與本世界聯系的辦法，呂洞賓會被世界召回，只因為他自己做出回去的選擇。

“那……一路順風。”陸遠笑著擺擺手，松開了對道袍呂洞賓的禁制。

可老呂身影在緩緩消散，人卻一直盯著陸遠看。陸遠被他盯得沒辦法，氣得轉過頭躲開他的視線，朝著身后不耐煩的擺擺手說，“好了，好了，快滾罷！我答應你不會因為靈兒殺掉任何一個人，你滿意了吧！”

聽見陸遠的話后，已如幻影般的呂洞賓，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自己，終究還是沒有看錯這位小兄弟。他凝聚出最后一點點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力量，化作一句全心全意的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照顧好靈兒……對不起，到最后，還要勉強你做不開心的決定……對不起，明明是我的事情，卻要讓你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完成……對不起！千言萬語，盡在一句道歉之中。

道袍的呂洞賓如煙散去。他還有很多牽掛，譬如丁香蘭、譬如李大娘。不過無需擔心，陸遠既然回來了，自然一切都能處理好――他比自己更值得托付！這是呂洞賓留在此世的最后念頭。

“……沒關系！”

陸遠背對著他消散的影子，沉聲答道。

可近距離看著陸遠眼睛的另一個呂洞賓，心卻像石頭般沉入水底！

因為陸遠說“不會因為靈兒殺掉任何一個人”時，就站在他的面前。陸遠表情的一絲一毫，他都看得清清楚楚。那雙眼中隱藏的瘋狂與恨意，簡直要讓他凍澈骨髓！……是的，陸遠答應了呂洞賓不殺人，但是陸遠沒說的是――有些痛苦，比死要可怕得多！

儒袍呂洞賓看明白了，他用盡全身功力想要發出聲音提醒另一個呂洞賓――因為他看出來，只有那個人才能稍稍限制住面前的這頭猛獸！可惜，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另一個呂洞賓滿懷歉意的離開回歸。

不知什么時候，他身上的禁制已經解開。

“趙靈兒被關押在何處？”面前之人仿佛在呂洞賓離開的那一刻，就已經化作了一團寒冰，話語中再無一絲溫度！儒袍呂洞賓死死的咬緊牙關，一點聲音都不發出來。盡管有些違背原則，但儒袍呂洞賓清楚的知道――一個字將他定住，眼前這個人實在恐怖到極點！趙靈兒或許就是神界能夠保住的最后籌碼！所以無論陸遠怎么折磨他，他都死都不會說出來！

但陸遠隨即就“哦”的一聲，若有所悟。“原來是壓在蜀山之下？聰明！”

為了不耽擱時間，陸遠直接跨過女媧進入人間界。女媧此刻還追在他身后，不過陸遠沒時間處理她。趙靈兒的所有信息都被三皇之一的伏羲全力封鎖，陸遠就算是實力遠高于他，但是在對方的主場里，也算不出趙靈兒的位置。因此陸遠只能先傳送到他最熟悉、也是最容易定位的呂洞賓這邊。

儒袍呂洞賓想保住消息，可他根本沒想到。陸元問問題，只是為了激起他的思想。一旦他在頭腦中想了趙靈兒的位置，陸遠立刻就能從他大腦的表層思想中“讀”到。

不好意思，你有不屈骨，我有高科技……

“對了，”陸遠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握著剛剛抓著的那柄呂洞賓的飛劍，快速的揮舞幾下，隨即連人帶劍再度躍入虛空！只留下一句裊裊的話語，“老呂是君子，他能原諒你。但我陸遠是個小人，絕不寬容！一劍還一劍，另外你騙丁香蘭，我毀你道基！你的帳…我們兩清了…”

陸遠消失，儒服呂洞賓猛的一口血噴出數丈，然后翻身從天空上摔了下去！他的右胸上赫然出現一個幾乎洞穿的傷口，與道袍呂洞賓身上的傷一模一樣！不但如此，他更是生生被從神界正神，打落成一個剛剛筑基不久的凡人！而且終生仙途無望！這對他來說，更比身上挨的那一劍要痛苦得多！

而且陸遠似乎像是忘了似的――如此高度，一個身受重傷的筑基修士掉下去，該如何才能保住小命？

有人在虛空中嘆息一聲，隨即一只纖纖玉手將墜落的呂洞賓接住。讓女媧娘娘看著一個人生生摔死，她終究做不到。可等她救完人再想去追陸遠，又哪還來得及？！

夕陽的余暉被蜀山遮住，樹洞中慢慢黯淡下來。

李逍遙的手，在劍柄上一次次握緊，又一次次松開。他的表情變幻不定，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垂頭喪氣，終于慢慢的轉向堅定。

“靈兒……”他輕輕的說道，“我這就斬斷樹脈，救你出去可好？”李逍遙的面孔背著陽光，顯得有些晦暗。他聲音在微微抖動，吞咽了一下才繼續說道。“我們……我們可以尋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隱居。我不當蜀山掌門，你也答應我，不去毀掉神樹與蜀山……可好？”

趙靈兒閉著雙眼不答，洞中陷入一片寂靜，李逍遙剛剛鼓起的血氣，正在一點點消散。林月如、師父、李嬸嬸、無數的師兄弟的面容，重新涌入他的腦海，讓他對剛才不顧一切的沖動建議，又有些后悔。然而靈兒不回應，卻又有些讓他感到不甘。“你一定要等陸大哥嗎？萬一……萬一陸大哥不能來……”

“師父一定會來！”趙靈兒毫不猶豫的打斷了他的話！“因為他是我趙靈兒的師父！……沒有我，他一個孤苦無依、晚景凄涼的老頭子，根本活不下去！”

你這種奇怪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陸大哥會古老終生？沒了你根本活不下去？可我明明記得有不少姑娘喜歡陸哥來著……李逍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理由，他被驚得目瞪口呆！

就在樹洞內再度陷入無語境地的時候，一個溫和而熟悉的聲音，突然在樹洞口外面響起。“把蜀山只看成是一座山，說明你這個掌門人當的半點都不稱職！蜀山如果一直守護人間、斬妖除魔，對神仙一視同人，那么沒有這座山又如何？如果蜀山只剩下劍法和仙人，沒有了胸中熱血和情義！那么有了這座山又如何？”

“如此蜀山，不要也罷！李逍遙啊李逍遙，你到現在還不知自己該珍惜什么。”不同的人，卻說出同樣的話來。看著從洞口邁步而入的人影，李逍遙徹底陷入震驚之中！

“陸…陸……”

“我當初是這么教你的嗎？獨孤九劍，有進無退……你連劍都不敢拔/出來，那那還留著劍何用？”人影自他身邊擦肩而過，李逍遙茫然中，腰上懸掛的神兵無塵劍已經鏗然斷成兩截，墜落塵埃。

“陸大哥……”李逍遙的聲音，宛如夢游。其實在原著之中，李逍遙是因為林月如和趙靈兒先后殞命，這才在痛苦中真正的成熟起來！明白了什么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當然……那時候也為時已晚。失去以后，只剩下無限的追悔莫及！而今李逍遙并未經歷那些痛苦，也就沒那么成熟，很多事情依舊過得糊里糊涂。

陸遠已經走到樹洞深處。

只一瞬間，被無數仙器釘在樹上的趙靈兒，便蜷著雙腿被陸遠緊緊的抱進懷里！十二根捆仙繩節節斷裂，四把定神劍碎成廢鐵！只有那些還連在趙靈兒身上的樹脈，陸遠低頭看著，神情鄭重，似乎不大好處理。但連眼角的余光，都不看李逍遙一下，顯然心中有氣！

“陸大哥，你真的回來了？！”李逍遙漸漸從震撼中清醒，不知如何是好。但陸遠剛剛的話，卻讓他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痛！這一刻他才醒悟過來，作為蜀山掌門，他似乎真的不懂“蜀山”這兩字的含義！而且如果把余杭的大家看做一個家庭的話，陸遠離開了，難道不該作為男人的他，來撐起一片天空嗎？正確的做法，難道不是“靈兒犯錯之前他要盡量勸阻，靈兒犯錯之后他要主動背鍋”么？！

但是他都干了什么啊……李逍遙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臉，只覺得自己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噩夢般難過！根本沒臉去看陸遠。

“師父！”與他不同，趙靈兒直接跳過了“震驚、回憶和接受”這三個久別重逢的階段，直接進入熟悉的告狀模式！“師父！嗚嗚嗚他們打我！李家哥哥也不幫我！嗚嗚嗚好多好多人圍攻靈兒！又把靈兒關在這里折磨，還罵我！整整二十年零四十五天！師父，你可回來了，靈兒身上好疼好疼啊嗚嗚嗚”

她連珠炮似的控訴著，淚水更如噴泉般洶涌而出。剛才那個高冷的趙靈兒，轉眼間就變成了小姑娘。

“靈兒不哭，是師父不好，是師父不對……”趙靈兒片刻就哭得兩眼腫成桃子，陸遠也眼圈泛紅，虎目含淚。這對他這些年來說，可以說絕無僅有！因為他心中明白，趙靈兒受的苦程度，是她說的千百倍！這些他都好好的記在心里！

“……靈兒，讓我們再好好看蜀山一眼。”陸遠沒有搭理李逍遙。他抱著趙靈兒，拖著那么一大堆樹脈，來到神樹的洞口，指著頭頂的懸空蜀山說道，“一會兒師父給你放個大炮仗！”(

守望黎明號 第四章 胡不歸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