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胡不歸 三

六月十九，大暑。

上界規定，李逍遙每年能探望靈兒的時間只有一天時間。至于這一天決堤選擇什么時候來，倒可以隨意。所以他今年選的是大暑之日。看著趙靈兒目視天際的雙眼，李逍遙悄悄嘆息一聲，側身讓開了洞口的陽光。

陽光照在臉上，趙靈兒輕輕一笑，閉上了雙眼，仿佛在感覺那珍貴光芒的溫暖。

但片刻之后，她的眉心驟然生成一道劍行紫氣，然后一閃即沒！如若不是李逍遙就站在趙靈兒的面前，而且他同樣學習過陸遠的劍術，恐怕連看出一點點端倪都做不到！但是這一刻，他除了嘆息沒有別的辦法……

趙靈兒體質特殊，乃是先天女媧之體，因此無論修煉還是感悟都遠超常人、一日千里。為此，她的全部功法都是師父陸遠量身定制的、最適合她的功法。但此時此刻，她的行動全都被桎梏，所有經脈被鎖死，四大玄關被切斷，體內任何滋生的靈力和生命力，都會被神樹毫不猶豫的掠奪走——無論是人是神，到這一刻，都該絕望——或者只能等人來救才對。

但趙靈兒才不會那樣！

這是一個只有她和李逍遙才知道的秘密——趙靈兒被關進來的最初三年時間，始終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人人都以為她已經心如槁木，放棄希望，只有李逍遙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李逍遙一直覺得，自己的天資確實比趙靈兒差，畢竟自家是普通人而靈兒是女媧后裔，但是自己比趙靈兒更加刻苦。不過看到靈兒的專注之后，他心里隱約覺得，恐怕“刻苦”這一項也不那么穩當了。

果然不出所料！三年之后，趙靈兒創出了“二十四節氣無形劍”——純用精神揮出的劍！

這之前誰能知道，正是因為被剝奪了功力、靈力、生命力，甚至沒了女媧的特殊體質做支撐之后，卻反而讓趙靈兒找到了劍的本質！要不說，趙靈兒的資質簡直妖孽。“二十四節氣無形劍”，是她從陸遠的“天之痕”中推導出來的、真正的天地之劍。從那以后，李逍遙便只能選節氣的時候前來探望，只為了趙靈兒能在那一天，采集到節氣日的天地之氣……

趙靈兒被囚禁在神樹裂縫中已經二十年，除去感悟的那三年外，她已經積攢了一十七道無形劍氣！

二十四年鍛一劍！此劍揮出，才是真的天翻地覆！

別看趙靈兒張口閉口全是師父，聽起來仿佛是一個離不開家長的孩子似的——其實陸遠只是她的底氣，趙靈兒才不是一個只會依靠師父的徒弟！

李逍遙此刻呆立在洞口，卻深感彷徨。他知道這個樹洞再無法困住靈兒，再有七年時間，趙靈兒便會劍法大成！到時候她揮出的第一劍，肯定會先徹底砍斷身后的神樹，沖出囚籠！而長在這條主根上的蜀山，注定要跟著遭殃……蜀山還是靈兒？李逍遙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左右為難的局面。

趙靈兒知道他的彷徨，卻選擇了閉上眼睛，既沒有去說服他，也沒有用他心底的暗戀去誘惑他。趙靈兒對李逍遙的話，在一開始便說盡了——“逍遙哥哥你啊，從不知自己該珍惜什么。”

這便是她要說的全部……

二十年前發生了很多事。

靈兒的那個鬼畜師父自以為安排得很巧妙——先讓趙靈兒了解全部的前因后果。以靈兒的驕傲，肯定不會再去跟林月如爭李逍遙，雖然原本她的性子便是這樣。不僅如此，她甚至還會主動促成那兩個人成為一對——從此李逍遙和林月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靈兒只要有師父就夠了，對吧？

（咳咳，你給我閉嘴！）

但人心，是天下最難解的謎題。

林月如確實喜歡上了英俊瀟灑的少俠李逍遙，但李逍遙卻暗戀的是英姿颯爽的大姐頭趙靈兒，而趙靈兒卻一直在促成他們兩個……竟然是三角戀！狗血簡直潑了一盆又一盆！

南詔尋母，趙靈兒和李逍遙雙雙通過回夢仙術回到過去，見到了趙靈兒之母林青兒和陸遠。陸遠用仙術抽取水魔獸的力量，化作余杭十年飛雨。李逍遙回到現實之后，雖然苦戰一番，卻真的劍斬了水魔獸與拜月教主的合體魔獸！然后南詔事了，趙靈兒拒絕繼承南詔國王之位，將南詔之事交給黑白苗裔自決后，便帶著母親的石像飄然離開。

李逍遙帶著林月如回到蜀山，哪知道獨孤宇云竟然要他出家當道士，將來繼承蜀山掌門之位！李逍遙當然決計不干，林月如也極力反對，此事便不了了之。二人在蜀山盤桓數月，游山玩水，好不快活。獨孤宇云和醉道士兩個人，全都笑呵呵的看著，竟絲毫沒有逼迫李逍遙的意思……

就在李逍遙終于將心放進肚子里的時候，哪知道風云突變——獨孤掌門和醉道士閉關修煉蜀山至高天劍，結果雙雙走火入魔，功力全廢！偏偏在這個時候，妖魔竟聯合起來圍攻蜀山。在蜀山將傾的危急時刻，李逍遙不得不臨危受命，披上了道袍，接任蜀山掌門，主持護山大陣……

這就是趙靈兒說的，“你從不知自己該珍惜什么”的第一層意思。

李逍遙很俠義——他可以為了剛認識的少女轉戰千里，深入南詔；他也會為了路見不平的小事，就慨然拔劍相向！然而多數的時候，李逍遙都是為了“俠義”兒選擇犧牲自己，偶爾還有自己親近之人——獨孤宇云正是看準了他的這個弱點，才挖了這么一個坑讓他跳！果然，在保全蜀山和保全自己“美好的小日子”之間，李逍遙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蜀山，因為這才是他的“俠義”之路！

李逍遙披上道袍，林月如含憤下山，獨孤宇云和醉道人拈須微笑——可惜他們還是高興早了！他們了解李逍遙，但他們明顯不了解林月如的性格……第二天，林月如身穿道袍上山了……上山了！然后李逍遙欣喜的將林月如收進門內！你說啥？獨孤太上長老和醉長老集體反對林月如成為蜀山弟子？

我！才！是！掌！門！

順便說一句，吼的人是林月如……

最后獨孤宇云和醉道人只能捏著鼻子認了，眼睜睜看著二人整天黏糊在一起。林月如的老爸是獨孤宇云的結義兄弟，他也不好意思做的太過分。就在大家以為天下太平，從此無事的時候，蜀山忽然發生劇烈地震——他們看見一道璀璨的青光貫穿天地，是趙靈兒一劍砍在神樹的主根上！

陸遠和李逍遙，都屬于努力型天才。但很明顯，他們都不了解真正的天賦型天才是多么變態！

陸遠傳給趙靈兒的“天之痕”劍，小半來自李煜的“天痕不動真劍”，大半是自己的感悟。而進入蜀山世界后，他更進一步，從“天之痕”劍推導出了要生則生、要死則死，生死兩難的“兩岸花”之劍。陸遠的攀登是步步為營，層層遞進式的，他的第四劍其實已經超脫出了“劍”的范疇，進入了“道”的殿堂。

可陸遠不知道的是，自家小徒兒獨自一人胡思亂想，居然也從“天之痕”中，找到了“生”的法門！

在無人協助的情況下，趙靈兒全力施展的“天之痕”劍，幾乎一劍就砍斷神樹大半主根！并從中汲取了極大的生命力，自石像中復活了自己的母親林青兒！林青兒因為是女媧后裔，復活的條件比常人艱難萬倍。不過神樹乃是自盤古之心中長出，與女媧血脈同源，這才能用來復活趙靈兒的母親……

這是為什么趙靈兒會去砍神樹的原因，繼而引發了神人大戰等一系列的后果。

“這是伯母讓我帶給你的。”李逍遙對趙靈兒說道。他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籃，里面除了幾小塊林青兒親手做的點心之外，大部分都是各種或是增加元氣、或是止痛的藥草。這些藥草產自天南地北的都有，可見林青兒這一年的奔波之苦。不過趙靈兒看到小籃子，卻笑得開心。家人啊，不就是你為了我，我為了你么。

可能很多人以為林青兒復活之后，還會回南詔繼續率領黑白苗裔，重新成為無私的圣女。哪知道林青兒當時便決絕的說道，“我欠你們的已經拿命還清，我欠我女兒的要用一輩子來還”，隨即不顧而去。

不過蜀山禁地不能有外人進入。而且林青兒復活之后，知道獨孤宇云竟然攔著李逍遙救自家女兒，恨恨之下，當即與獨孤宇云割袍斷義！（關于林青兒和獨孤宇云的故事，不浪費，請自行搜索）更發誓終生不踏蜀山一步——等到后來知道女兒被壓在蜀山之下，后悔也晚了。

林青兒當年一句評價，“蜀山上下，皆是薄情寡義之輩！”，真是說得蜀山老中青三代一齊苦笑。

趙靈兒斬神樹救母，被罰以己身補神樹，成了這二十年最感動人心的一幕……

或許有人要說，趙靈兒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難道不應該是一個父母雙亡，喜愛她的姥姥和水月宮主先后死去，原本可以依靠的李逍遙卻失去記憶的悲慘少女嗎？

她不應該是一個善良到可欺，溫柔到軟弱的女孩嗎？她不應該是一個為了不麻煩別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也要躲起來，一個人在夜里偷偷哭泣的女孩嗎？她不應該是為了成全別人，寧可自己遠走他鄉，甚至讓出愛侶的女孩嗎？她不應該是為了不熟悉的南詔苗人，為了擊敗水魔獸和拜月教主，不惜獻祭自己，甚至最后只留下點點光輝供人追憶的女孩嗎？

那樣虐心的趙靈兒，才是我們熟悉的趙靈兒啊！你現在這個柔韌如鋼絲一般的女子，百鍛愈強、永不放棄的女子，是什么鬼？！還我真正的趙靈兒！

其實……有句話說的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原著中的趙靈兒，父母雙亡、親人先后離世，將她孤苦無依的一個人留在人世間掙扎。唯一能依靠的李逍遙，當時還是一個滿腦子行俠仗義，根本不成熟的大男孩兒，而且還在兩個喜歡他的女人中間搖擺不定！到了最后，唯一真正需要她的，竟然是從未謀面的黑白苗人——雖然是需要她像她母親那樣去死……

那么到了最后，趙靈兒選擇讓“無關緊要的自己”犧牲，來換得“所有人幸福”，也就不難理解。因為趙靈兒始終是孤單的、“多余的”那一個。

但這個世界的趙靈兒完全不同！

她從小家庭幸福——雖然父母依舊雙亡，但有疼愛她的姥姥，有代替母親角色的水月宮主，還有代替了父親角色的師父陸遠——這樣的靈兒是幸福的，并且內心充實而強大，甚至有些驕傲。更何況，師父陸遠留下的各種強悍無敵的形象，讓她從小就樹立了“我師父是李剛”的霸道信念！

所以她才像個倔強的孩子那樣，哪怕被打了也咬著牙不哭——早晚有一天我會打翻你！就算我打不翻，我師父也會為我報仇！

“呂巖！你這是什么意思？！”

兩個呂洞賓在天上左右分開。此世界的儒袍呂洞賓持劍而立，毫發無傷；而來自蜀山世界的道袍呂洞賓，此刻卻鮮血淋漓，一道巨大的撕裂傷口幾乎貫穿了他的右！不過道袍呂洞賓只是捂著傷口，沉默不語，反而是儒袍的呂洞賓怒發沖冠！

“我呂洞賓何須你相讓？！你我既然說過要拼死一搏，就當用盡全力！你我二人實力一模一樣，既然是拼命，我就算死在你手里也無怨無悔！可你要是讓著我，那我就算贏了也無顏見人！”儒袍呂洞賓憤憤說道。他剛剛一劍斬穿對方的胸膛，明明對方也可以一劍砍斷他的左臂！這本來就是以傷換傷的戰術。

哪知道到了最后關頭，道袍呂洞賓的劍竟然緩了一緩，這讓他感覺遭到了極大的侮辱！

“不…咳咳…我沒讓你。”

道袍呂洞賓咳血說道，他舉起自己的右手。只見他的右手，竟然如琉璃一般，變得“顏色淡了一些”。“你，你那是怎么回事？”儒袍呂洞賓不解問道。此刻的道袍呂洞賓，竟然給他一種“正在緩緩融化”的感覺。可那是一個神仙啊，又不是什么水木之精，怎么可能融化？！

“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道袍呂洞賓咳血咳得衣襟淋漓，但卻笑得歡暢，頜下三縷長須都在抖動。“好消息是，我的世界似乎發生了一些我期待的變化，如今世界正在拉我回去——也就是說，你不用再煩心我天天挑戰你，我馬上要走了……”

“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啊，”呂洞賓的身影越來越淡，“你們最害怕的那個人，要回來了！”

守望黎明號 第三章 胡不歸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