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做的一點點小內容竟然和星辰大海聯系了起來。
他頓時興致大增,開始問東問西。
這可比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有意思多了,哪個男人不想御劍飛行,天劫后直接升仙?
乘坐飛船去月球雖然差了點,但大概有那么點意思了。哪怕天劫不成,兵解也行,總比一輩子平平淡淡的生老病死強。
羅浩只撿能說的說,但也把方曉說的五迷三道,就像是在聽科幻。
只是!
如果是一年前有人跟方曉說這些的話,他肯定不屑一顧。遇到投脾氣的,就附和兩句;遇到看不順眼的,就懟兩句。
可這一年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連方曉都覺得目不暇接的程度。
現在的方曉可不敢隨意說不。
雖然日子越來越難過,但方曉知道經濟危機是有周期的,熬過這個周期肯定能好起來就是。
上次經濟危機方曉還在上學,沒有切膚之痛。
能維系二十多年沒有大規模的經濟危機,而且這二三十年算是有史以來極少見的沒有戰爭的年代,方曉很是知足。
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各種領域全面爆發,比如說機器狗,比如說無人機,比如說羅教授構想中的無人醫院,比如說液態金屬的實驗性質的使用。
每一項都讓方曉瞠目結舌,有一種滿滿的科幻感。
以至于他有一種自己要被這個世界淘汰的感覺。
“元宇宙就是扯淡的,什么元宇宙太近,星辰大海太遠,那都是某些集團故意騙人的玩意,為了炒股價用的。就像是,老馬說要去火星,還真有人信啊,你說說。
放著近在咫尺,據說已經上去過的月球不去,非要去火星,這不扯淡么。”下了高速,羅浩還在說著。
而方曉早已經忘了時間。
“方主任,和你手下的醫生聯系,問問術前準備怎么樣了。”
“現在就送?咱倆直接去手術室?”方曉問道。
“不好吧,先看眼患者,然后送去手術室。不差麻醉的這點時間,不看看患者,我的強迫癥就發作,渾身難受。”羅浩微笑,“還是按照流程走,每一個流程都是血淚史,咱不差這點時間。”
“哈哈哈。”方曉拿出手機和梁教授聯系之后給羅浩講了自家安裝人臉識別電子門的事兒。
羅浩也莞爾一笑。
強迫癥么,醫護人員高發,自己的這個病也挺重。
來到醫院,看了一眼患者,羅浩仔細查體,又在電腦上閱片,用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才沉聲道,“送患者吧。”
這也太小心了,尤其時間已經到了后半夜,方曉對羅浩的“狗”有了嶄新的認知。
“方主任就找來這么年輕專家?靠譜么。”消化內科主任和梁教授小聲嘀咕了一句。
方曉瞥了一眼消化內科主任,沒說話。
羅浩也聽到了這句話,但并沒在意,只是和方曉去手術室換衣服。
“羅,教授。”消化內科主任喊住羅浩。
“怎么了?這位老師?”羅浩很客氣的問道。
方曉眼皮子跳了兩下。
羅浩用老師來稱呼,應該是對應消化內科主任說的年輕一詞。
他越來越了解羅浩這個年輕人,他嚴肅的說事兒的時候,自己不用擔心。
如果他微笑,那是心情好,如果他客客氣氣再加笑容可掬,那意味著五十米大刀已經準備出鞘。
寒光閃爍,方曉已經感覺到自己脖頸的汗毛豎起來。
“沒事,省里的專家的確牛,我們內科真心是解決不了問題。”
怎么跟絳珠仙草一樣,一開口就陰陽怪氣的,羅浩笑容愈發燦爛。
老板的一句話得罪了人,可那能算是得罪么?那是批評!是老師、是教科書編纂者對基層醫院醫生素質的一種批評。
她算是哪根蔥,還有臉跟自己陰陽怪氣的。
要是長得好看,多少還能接受。
可這一點都不存在,那就是純矯情。
“害,您看您說的。”羅浩的笑容更加燦爛,方曉心知不好,但卻沒攔著。
“Bouveret綜合征這種常見病都沒診斷,片子上那么大一塊結石都看不出來,水平真的是一言難盡啊。”
羅浩看了一眼外面,醫生在送患者,麻醉估計還要十幾二十分鐘的時間,心里的起床氣上涌,拎起一邊沒人看的片子“咔”的一聲插到閱片器上。
“Bouveret綜合征,我前段時間剛給醫科大的學生們講過,他們都能很快的學而致用。講真啊,不是省城專家有多厲害,是您太菜了。
菜就多練,多看看書,總歸有好處,比在臨床草菅人命強。”
“這里。”
羅浩手指落在閱片器的片子上,發出“咚”的一聲。
梁教授看的害怕,連忙看向方曉,讓方曉解個圍,別把事情鬧大。
但方曉非但沒幫著消化內科主任說話,反而湊過去,“羅教授,這是大跨度腸曲及“階梯”狀液平吧,出現這種影像特征,就可以懷疑是不是Bouveret綜合征。”
“嗯,喏,你看,不是省城的專家也能看懂。”羅浩微笑,隨后手指“砰”的一聲落在閱片器的另外一個位置。
“氣體經瘺口進入膽系,表現為膽囊、膽總管、肝內膽管積氣,可以懷疑有膽腸瘺或者膽胃瘺。”
“一般都是膽腸瘺,但眼前這個患者比較特殊。不過呢,話說回來,這只是書本上講過的最基礎的知識,醫科大的學生們都知道。”
沒等消化內科主任反駁,羅浩的手又一次落在閱片器的片子上,發出咚的一聲。
“羅教授,這是膽囊變形吧。
正常膽囊內含膽汁,膽囊可保持一定張力。膽腸瘺發生后由于膽囊周邊粘連,膽汁不能儲存,膽囊腔塌陷、變形,瘺口較大時,腸液可在瘺口區形成液平而使得其在CT平掃上顯示。”
方曉看上去很虛心的問道。
兩人配合的極好,羅浩只是點出有問題的位置,方曉直接沖上去,根本不管消化內科主任有多難堪,把那里的問題說的清清楚楚。
如果是新畢業的醫生這么做,梁教授肯定對他的印象極差,顯擺什么?顯著你了?!
可這是方曉,一向滑不留手,嘴里沒一句實話,平時也很少得罪人、表露自己心跡的方曉!
方曉竟然一點都不掩飾的站在那位省城來的年輕專家身邊,梁教授忽然想到那次的介入手術和方曉平時盤的機器熊貓。
是羅教授,肯定是!
梁教授心里透亮。
方曉這么油滑的人都毫不猶豫的選邊,甚至根本不在意消化內科張主任的感受,她怎么不舒服就怎么說。
這也太尖銳了吧!梁教授訕訕的看著這一切,有些茫然。
“大概就是這樣。”羅浩笑看消化內科主任,“Rigler三聯征很典型,哪怕是結石看成是腫瘤,也應該在Rigler三聯征中看出一些端倪,而不是只會說省城的專家牛。”
“你!”消化內科主任惱羞成怒,可她在發怒的一瞬間把脾氣收了回去。
“害,菜才是原罪,你一消化內科醫生,胃腸鏡胃腸鏡不做,診斷診斷不清,瞎用藥啊。”
“老板說你幾句,還沒直接指名道姓說你,你就先不高興了。”
羅浩說著,掃了一眼,順手拿起一本第六版外科學。
“喏,剛說你的就是他。”羅浩點了點主編的位置,隨后把外科學扔過去。
只是扔,并沒砸,消化內科主任恍惚中接住這本書。
“好好看書,別的行業不懂裝懂,只是有些錢上的損失,但醫療行業不懂裝懂,會要命的。”
羅浩把片子取下來,方曉“順手”接過來,乖巧溫順有如下級醫生。
梁教授傻了眼。
這位說誰呢?教科書的主編柴老?!
剛才直接給診斷的那位老人家竟然是柴老?!
一剎那,梁教授覺得腿都軟了,幸好自己沒說話。少嗶嗶,是有好處的。
傳說中的人物出現在現實生活里,這讓梁教授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而且他這時候才知道方曉竟然攀上了這么高的一個高枝,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而消化內科主任則怔怔的看著外科書上主編的名字發呆。
“上手術。”羅浩直接走出醫生辦公室。
方曉屁顛屁顛跟上,看也不看消化內科主任一眼。
“羅教授,老張倚老賣老,我早就想罵她了。”方曉小聲嘀咕著。
羅浩微微一笑,沒說別的。
方曉略有點失望,不過他也沒指望這次的投名狀能馬上起到作用。
以后自己要抱羅教授的大腿,抱住!
至于消化內科張主任,冢中枯骨而已,在意她的感受干嘛?
羅教授說得對,張主任不懂裝懂還在乎面子,這不扯淡呢么。
“手術,你做過么方主任。”
“做過兩例,腔鏡做不下來,我是開刀做的。”
“哦,是這樣啊。”羅浩想了想,“我辦公室里有一個紙殼盒子,你看見了么?”
“看見了,小莊醫生聯系腹腔鏡技術,用腔鏡鉗子迭千紙鶴。”
“嗯,小莊的千紙鶴迭的差不多了,最近正在練習迭三次元的人物,比如說初音未來。”
“回頭發給你一個錄像,你照著練就行。”
說著,羅浩嘴角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
“羅教授,我耐得下心。”方曉連忙表態,“您放心,我還是有心氣的。該練就練,咱是醫生,水平不夠可就是草菅人命了。”
消化內科主任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自己被羅教授陰陽了一下不說,方曉竟然也陰陽自己。
“那就好。”羅浩也沒繼續說下去。
“羅教授,您前段時間和柴老板給沈主任做的手術,柴老板雄風不減當年啊。”方曉感慨道。
他認為一定要給羅教授提供足夠的情緒價值才行。
羅浩哈哈一笑,方曉不知所措。
“我一師兄,前段時間在群里面說,上學的時候我們泡圖書館,他就在校園外的小旅店和女朋友哇哇哇叫一下午。現在?師兄已經把生理期當救世主了。”
“老板老了,放二十年前,內皮褥式縫合老板一只手都能做,現在得叫著我上去。可惜,你沒看見老板巔峰時期的手術,其實我也沒看見,但我能猜到一些端倪。”
羅浩的話語里滿滿的遺憾。
從開車到說正經事,絲滑順暢,仿佛羅浩之前壓根不是在開車。
方曉愣住。
“錢主任開達芬奇做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術后患者從來不去重癥,術后第一天就下床康復運動,避免下肢靜脈血栓。這手術,做的夠牛吧。”
“但錢主任偶爾會說起來,自己的水平只能趕上老板巔峰時期的八成多,天賦有限,卡死了。”
羅浩嘆了口氣,滿滿遺憾。
換衣服,上臺,常規腹腔鏡手術切口,方曉雖然手術自己拿不下來,但扶鏡子這類活還是做的相當地道。
羅浩主要檢查膽囊及膽道系統。
觀察膽囊的位置、大小、顏色、有無充血、水腫、壞死穿孔,膽囊內有無結石、蛔蟲,尤其是膽囊頸部有無結石嵌頓。
膽囊觀察無壞死穿孔,羅浩用腔鏡鉗子輕擠膽囊,試驗能否排空,以證明有無結石梗阻。
對于膽囊周圍粘連羅浩也沒完全分離,而是只做了一定限度的游離。
方曉知道這些黏連是保護膽囊的自然屏障,若不妨礙探查,最好不全部分離。
手術做的干干凈凈,鉗子就像是羅浩手臂、手掌、手指的延長似的,方曉能意識到但做不到的地兒,被羅浩輕而易舉的完成。
而很多地方方曉非但做不到,而且還不知道羅浩這么做是什么意思。
方曉看不懂,身后觀臺的梁教授也一樣看不懂。
他只是怔怔的看著,心里感慨著這位羅教授的手術做的可是真難,難怪方主任毫不猶豫的抱著人家大腿叫爸爸。
“方主任,手術做的差不多了。”羅浩做完最難的步驟,用無菌袋把結石裝在里面取出來,閑聊似的說道,“省里除了省城的醫科大之外,三大本科院校,基本上都開花結果了。”
“???”方曉沒領悟羅浩說得是什么意思。
“我大舅就是牧醫畢業的,前段時間牧醫變成醫科大學,不再叫醫學院了,我看我大舅挺開心的。”
“呵呵,當年三大醫療院校,除了省城醫科大學外,佳醫可是最好的,很多地市級醫院的主任都是佳醫畢業的。只是后來佳醫被并入綜合院校,成了二級學院。”方曉捧著羅浩,順著他的話題說下去。
“是啊,咱長南的醫學院呢?”
“啊?”
“就沒琢磨變成醫科大學?”羅浩一邊沖洗,檢查有無出血點,一邊詢問。
“…”方曉直撓頭,這簡直就是挑釁了。但現在消化內科的張主任不在,羅教授這是什么意思。
“病歷庫,王校長準備成立一個大的項目,以我家協和的病歷庫為主,陸續加入全國各地各家醫院的病歷。”
“是為了無人醫院,ai診斷做準備?”
“嗯,方主任你是第一批加進來的,有沒有興趣深入一下?”
方曉愣住。
一向機靈的方曉徹底傻了眼,扶鏡子的手也在不知不覺中抖了起來。
“王校長做的項目,我不好插手,不過我手頭的幾個項目都能加一下,比如說液態金屬項目,比如說ai項目,都是國家重大科研。話說方主任你應該是長南醫學院的教授吧。”
“是是是。”
“國家級重大科研項目對醫學院升醫科大學有幫助,可惜啊,你只是臨床的主任,要是副院長、院長或者醫學院的領導,說不定評審的時候老板還真能幫著說句話。”
一大張餡餅就這么水靈靈的砸在腦袋上,把方曉徹底砸暈過去。這可是意外之喜,太意外,太驚喜。
方曉很清楚羅浩的意思,人家后半句說的不是柴老板幫不上忙,而是要親自出手,好讓柴老板能在評審的時候說句話。
想一想,工程院的副院長參加評審,往中間一坐,跟評審的人說一句——小方我認識,踏實肯干,是個不錯的醫生,你們長南醫學院出人才啊。
剛想到這里,方曉的腦子就嗡的一下,眼前一黑。
這句話的分量有多重,哪怕只是幻想一下他都覺得無法承受,心哆嗦的跟房顫了似的。
不過他還是支撐住,用力呼吸,讓自己恢復平靜。
“羅教授,謝謝,謝謝,我一定努力。”方曉并沒拒絕,而是順勢應下來。
羅浩微笑,既然方曉聽懂了,他就沒繼續說這事兒。
手術結束,小醫生把患者送回去,巡回護士開始打掃手術室。
“小梁子,干嘛呢!”巡回護士見梁博士站在角落里一言不發,呆若木雞,踢了他一腳問道。
“啊?”梁教授這才反應過來。
只是他呆頭呆腦的樣子看著格外好笑。
“怎么著,人家醫大的教授做臺手術就把你給嚇到了?別夢了,想不懂。咱偶爾也請專家來手術,這位羅教授的手術做的是最干凈利索的。”
巡回護士看了一眼門楣上的表。
“40多分鐘,關腹下臺,換別人,怕是連膽囊都沒游離干凈。”
“不不不,我沒想手術。我幾斤幾兩心里明鏡似的。”梁教授輕聲說道,“你沒聽羅教授和我們主任聊天說了什么?”
“聊什么了?”
巡回護士和器械護士一臉茫然。
剛剛羅浩點到即止,只有方曉全盤明白,而梁教授略懂一點,護士則一點都沒聽懂,也不在意。
梁教授心里砰砰砰的在跳動,心悸的難受。
心一橫,他準備找人調監控。
“對了,這患者是消化內科轉來的。”梁教授道。
“哦?消化內科搶患者都搶到這種程度了么?”巡回護士問道。
“就是,你看那塊結石多大!就這,他們也要收進去走一遍。”梁教授看似隨意的抱怨,隨后眼睛一挑,壓低了聲音,“知道么,最近一個消化內科的規培生被勸退了。”
“不知道啊,犯什么錯誤了?還是被患者家屬投訴了?現在的規培生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巡回護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
“有一天中午,下班后,消化內科的張主任和那個規培生在診室里面啪啪。”
“桄榔”巡回護士手里的東西落在污染區,她瞪大眼睛,豎起耳朵,“老張不都五十多了么?規培的小伙子才二十幾吧。”
“要不說老牛吃嫩草呢!”梁教授哈哈一笑,聲音被壓的極低,雖然術間里只有三個人,而且已經半夜了,走廊里安安靜靜的,他卻像是防備著隔墻有耳似的。
這番做派更引起巡回護士和器械護士的八卦,熊熊烈火燃燒起來。
“小梁子你是開玩笑吧,是在新門診樓?”護士雖然前一秒還在質疑,但下一秒就已經開始八卦上了。
“對啊,你不知道吧,醫務處給新門診樓的診室里都安裝了監控。你說張主任也是,連有監控都不知道,真是上頭了。看到個男大,我估計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我艸!真的假的!!”器械護士直接趴在無菌臺上,眼巴巴的看著梁教授。
“真的,我外甥女婿是我找人安排進咱醫院當保安的,他跟我說的。那天,剛好趕上他值班,中午本來打瞌睡,忽然看見畫面里倆人就那么啃上了”
“你說張主任這個老不要臉的,業務水平那么差,就知道禍禍年輕小伙子。”
“別轉移話題,展開說說細節。”器械護士年輕,急吼吼的問道。
“怎么,眼饞男大了?”
“都畢業了,什么男大不男大的。到底怎么回事?!”
羅浩不知道自己和方曉交代一些事兒竟然會引發出漣漪,換衣服,下臺看患者,叮囑方曉要注意的事項后自己開車離開。
方曉要留下看一天,孰輕孰重,方曉心知肚明。
第二天一早,方曉迷迷糊糊睡醒,打開手機,看工作群里已經亂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