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嘯風和水笙在逃。
他們年輕的臉上,涕泗橫流,馬鞭掄得飛起。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想去知道發生了什么。
腦海中只有逃命二字。
鈴劍雙俠本是去城外十里的亭子迎接北三怪的。
“神刀狐”胡烈,“雙槍壓綠林”云逍遙,“丈二棍”龍濤。
這三位北方武林執牛耳者。
胡烈一手胡家刀法響徹大江南北,精妙程度便是陸天舒都自嘆弗如。5
云逍遙的雙槍承襲宋代董平,綠林沙場無不縱橫。
龍濤那“丈二棍”來頭更大,乃是抗倭名將,“名世干城”李良欽將軍的成名絕技。當然,李良欽的徒弟更出名,就是“俞龍”俞大猷。1
可以說,這三位,無論武功還是名聲,都隱隱壓過南四奇。
故而多年以來,風虎云龍和落花流水,屬于是王不見王,各自在南北武林風光,互不相擾。
如今,若非任韶揚在荊州出現,這三位無論如何也不會到此。
可就當水笙和汪嘯風趕到城外十里官道旁的涼亭時。
一股濃烈到極致的血腥味席卷而來。
差點將他倆沖個跟頭。
在這個時候突然凜冽起來。
“呼呼”從林中空隙里呼嘯而過,猶如無數陰魂野鬼聚在一處,絕望而瘋狂的哭嚎。
水笙打了個冷戰,仰頭看向天空,猛地驚叫一聲:“表哥,你看!”
汪嘯風抬頭看去,也是驚得張大了嘴巴。
只見空氣中不知何時彌漫著無數血霧,耳邊的風從“呼呼”聲,轉變為了“呲呲”聲。
月亮。
紅了。
就在這時,敗葉狂亂的掠來,二人這才發現,一片混亂喧囂中,有個穿著大紅僧衣的身影,正負手望著天上的血月。
在他的腳下,倒著十數具殘破尸體,一顆顆已辨不清面容的頭顱在地上骨碌骨碌滾個不停。
終于,有一顆滾到二人馬前,汪嘯風嚇得冷汗直流。
那是個虬髯若戟的老人的頭顱,雪白的牙齒坦露在冰冷的空氣中,似在放肆地獰笑。
“這,這是.......”
汪嘯風抖得如篩糠一般,指著頭顱驚駭大叫:“這是北四怪中的胡烈,胡大俠!”
他在一年前,隨師父北上山東見過胡烈,其豪邁作風,宗匠般地刀法,還有手中的冷月寶刀,讓他印象極深。1
胡斐的祖宗 可如今,再次見到胡烈,竟然只剩頭顱!
一道輕柔的聲音傳來,壓得風聲似乎都小了下去。
“小姑娘,請問任韶揚在不在荊州城里面?”
二人打了個激靈,抬頭看去。
那個穿著大紅僧衣的身影轉過身來,卻是個年老的和尚。4
他看起來七十多歲了,白須白眉,一雙眼睛好似鬼怪,嘴角微微上翹,噙著一副詭異的笑容。
最為引人矚目的,是那一對招風耳,似乎總在不住地動,像在聽著什么。
水笙被他眼光一掃,頓覺周身好像被扒光了一般,忍不住嘶聲問道:“你,你是誰?”
老和尚笑了笑,將手搭在腰間挎著的緬刀上,閑閑道:“任韶揚是不是在荊州?”
汪嘯風眼睛一直,大叫一聲:“血刀?”失聲大喊:“你是血刀老祖!”說話間,不待老和尚回話,連忙打馬回頭,一溜煙地逃回去。
“跑什么?”
血刀老祖皺了皺眉,覺得他有點不尊重自己。
身形似乎閃了閃,林間風兒喧囂起來,天地無處不在的血霧,突然探出一道亮光,朝著汪嘯風舔了一下。
風聲靜了下來,汪嘯風依舊打馬逃走。
似乎什么都沒發生。
血刀老祖微笑看向水笙:“在不在?”
“啊~!”
水笙見到那笑的如同鬼怪的臉,嚇得發了聲喊,連忙也掉頭逃走。
血刀老祖耳朵一動,幽幽道:“果然在荊州啊。”
遽然身子再一晃,綴在水笙馬后,如一道血云般,飄飄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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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這東西,有人信就有人不信。
尤其是江南群雄聽說任韶揚一個小崽子,縱橫塞北大漠,殺得臭名昭著的東廠黑騎丟盔卸甲,四大檔頭無一生還,甚至督公曹少欽都死在他手里。
年長的江湖豪客便本能的不信,更是揪住傳聞中邏輯不通的點,將他所做之事全盤否定。
認為不過是夸大其詞。
如此一來,此結論在江南武林中,自然大行其道,人人叫好!
我們過的不好,安能讓你成了英雄?
我們熬了這么多年,安能使豎子成名?
當然,期間也有人拿黑騎幸存之人說事,那些人便似受了刺激,梗著脖子。
“那咋了?”1
“你見到了?”
“那些暫且不論!”
直到親眼見到任韶揚殺人的樣子,他們沉默了下來。
甚至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你!”
水岱氣急,可形勢不如人,他只能咳嗽一聲,以溫和口吻說道:“尊駕誅除閹賊曹少欽,武功蓋世,堪稱一代宗師,方才是我等被豬油蒙了心,風嘯哀之死,此間必有蹊蹺!”
紅袖厭惡地撇了撇嘴,輕聲道:“他們好惡心啊。”
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被眾人聽到,這些人嘴角發顫,面皮卻不見泛紅,顯然已經錘煉得極為老到,達到唾面自干的境界。
定安笑道:“這兒可不抵咱家那兒,話不投機就兩個字,一生一死!不行就躺下,站著的才能說話。他們不一樣,躺著就能說胡話。”
“噗嗤~!”
紅袖笑出豬叫,眼看眾人怒眼瞧來,連忙捂嘴,憋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這時,一江湖宿老顫巍巍地走出來,溫言笑道:“三位的武功蓋世,是這個!”說著豎了個大拇指,環顧四周,眾人皆是點頭稱贊。
宿老又繼續道:“你們貴為一代宗師,又何必把事做絕?這般殺下去,何時是個頭呢?正所謂不打不相識,都是江湖正道,不如我等化干戈為玉帛,也不失為一段佳話?”1
“李老說的對呀!”
“是啊,是啊!”
剩余的群雄盡皆稱贊,場面竟然分外和諧起來。
如果萬震山和萬圭的尸首不在場中橫著,花鐵干和陸天舒沒有撲街的話。
倒真是有種兄友弟恭,互敬友愛的氛圍。
“咳咳咳!”
水岱捂胸咳出一口血痰,和劉乘風看著場上躺尸的義兄們。
二人老淚縱橫,卻并未如剛才般要喊打喊殺,反而只是無聲輒哭,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
那宿老見他倆并未跳起反駁,臉色緩和了許多,對著任韶揚拱手。
“任爺,此次是我等受奸人蒙蔽,差點犯下大錯,誤傷義士,屬實丟人啊。”
說著,和剩余江南豪客互看一眼,然后繼續道:
“既然如此,明日我們在城內煙雨樓擺下宴席,為諸位賠罪,可好?”1
“呵~!”任韶揚輕笑一聲,“水大俠和劉大俠的仇呢,不報了?”
眼看水岱和劉乘風雙眼通紅地看過來,宿老連忙擋住了他們,與此同時,身后七八只手也一同壓在了他們的肩膀上。
“你,你們~!”水岱大怒,卻掙脫不開。
劉乘風喝罵:“混蛋,滾開!”
“水大俠,放下個人恩怨。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呀!”
“劉大俠,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沒人了個屁的啦!”
你們,你們,還有你們!1
水岱二人目眥欲裂,手足發顫。
這不該是我們的詞嗎?怎么用我們身上?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任韶揚撫掌大笑,“定安,紅袖,你看他們,像不像條狗?”1
劉乘風再也忍不住了,兩膀子一晃,掙開眾人,大叫一聲:“欺人太甚!”
只見他斜躥而來,長劍如驚蛇出洞,直刺他胸口。
“哦?是誰,欺人太甚呢?”2
任韶揚反手一拂,打偏長劍,跟著順勢出拳打向對方肩膀,“須彌狂禪”勁力吐出,嘯風四溢。
這一拳妙入巔峰,劉乘風意想不到,倉皇拿劍格擋。
哪想任韶揚囂張拳勁一斂,中指作勢彈出,竟變作“千鈞一發禪”。
此禪法以渾身之力集于一發,鋒銳程度不遜刀劍,劉乘風只覺迎面寒氣侵襲,勢不可擋,左臂抬起半尺,長劍便被震斷。
隨后又聽嗤嗤聲響,劉乘風只覺身上一涼,杏黃道袍竟片片飄落,轉眼間赤裸于眾人眼前。
這一指簡直非人所能,所有人眼望布片化作數十只黃色上下翻飛。
都不信那只是一指所致。
劉乘風臉色由鐵青轉紅,繼而赤紅,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跌跌撞撞向后倒退,一頭栽在水岱懷里。2
如此驚人的一幕,真讓眾人心中涼了半截,劉乘風一手太極劍術成名數十年,可任韶揚只如此一指,便破了他的成名絕技,這臉可丟大了!
水岱低頭一看,面色大變,卻見劉乘風怒目圓睜,面色鐵青,已經沒了聲息。
原來任韶揚方才那一指,以極細極凝練的指勁彈入體內,在腹腔中猛然爆開,劉乘風雖已運氣護住胸腹,仍受不得他的指勁,一時臟腑盡碎,⾎淤其間,落地后也不噴出。
竟然就此而亡!
任韶揚大笑道:“還有多少烏合之眾?都上來吧!”仰頭向天,大露狂態。1
此時場中只有他一人卓然而立,除此之外,便是一具具橫躺豎臥的死尸。
眾人見他僅憑一人之力,竟將萬震山,南四奇等高手幾乎屠戮殆盡,心下驚恐實難言表,剩余十幾人聞風喪膽,場上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