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靖安衛千戶所前廳。
唐安接過鄭澤麟遞給他的名單看了一眼,全是秦家的人,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下意識抬頭望向了王輝。
秦家跟千戶所關係可太深了啊!
“看本官干什么?不是讓你聽田大人的嗎?”王輝瞪了他一眼吼道。
“大人恕罪!”唐安低下頭,轉身對田文靜說道:“下官現在就去辦。”
“還麻煩王大人騰間屋子給我們辦公用。”田文靜又看向王輝說道。
“自無不可。”王輝又喊來一名下屬去安排,並對田文靜說道:“大人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隨時來找我。”
“嗯。”田文靜點點頭起身離開。
王輝立刻高喊道:“恭送大人。”
直到聽不見腳步聲后,他才站直起身來吐出口氣,后背已經濕透了。
這時聞良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
王輝聽見聲音后轉身看向他。
兩人四目相對,都沒說話。
好一會兒王輝才帶著幾分怨氣和怒氣咬牙說道:“麻煩下次請聞管家搞清楚再說,讓我去抓南鎮撫司的鎮撫使,我有幾個腦袋讓你這么用?”
他看似在埋怨聞良,實則是埋怨聞喜,只是不敢說得那么直白而已。
“王千戶息怒,老爺對其身份事先亦是毫不知情,否則絕對不會如此行事,更不會瞞著你。”聞良能理解他的憤怒,語氣溫和而誠懇的解釋。
他是聞喜的絕對親信,很多事聞喜兒子不知道他都知道,所以聞家最近一系列的舉措他自然也是知情者。
王輝冷哼一聲,不管他信不信這番話都得接受這個解釋,否則除非就此跟聞家翻臉,沉聲道:“自便吧。”
“這件事我會告訴老爺的,請王千戶盯緊田大人的一舉一動。”聞良對著王輝拱了拱手,然后快步離去。
看著聞良的背影,王輝臉色變幻莫測,都已經逼得聞家用火燒芹菜這一招,說明田文靜的調查已很深入。
而且聞家沒有更好的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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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的話,就不會那么極端。
他甚至懷疑聞家之所以不告訴他田文靜的身份,就是故意想讓他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對田文靜等人動手。
然后再也沒有回頭路。
只能跟著聞家一條道走到黑。
自己也要早作打算才是啊!
聰明人就是容易想得太多。
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
聞良急匆匆趕回聞府,找到正在餵鳥的聞喜:“老爺,不好了老爺。”
聞喜沒別的愛好,就喜歡養鳥。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鳥不行了吧。
“何事如此慌張?你也是府上的老人,沒規沒矩,成何體統?”聞喜不悅的皺了皺眉頭,沒好氣的呵斥。
“還請老爺恕罪。”聞良連忙俯首認錯,接著才又喘著大氣說道:“不怪小的失禮,是事態緊急,咱們搞錯啦,查秦家的不是裴少卿的人,是南鎮撫司,還是姓田的鎮撫使親至。”
“啪嗒!”聞喜手里的鳥食盒摔在了地上,他滿臉不敢置信的緊緊盯著聞良,一字一句的道:“你說什么?”
南鎮撫司?
這事跟南鎮撫司有什么關係?
“我說咱們搞錯啦,同福客棧那群人不是裴少卿的下屬,是南鎮撫司田鎮撫使。”聞良哭喪著臉重復道。
聞喜目光呆滯,久久無語。
也就是說他們昨晚企圖刺殺南鎮撫司鎮撫使田文靜?也就是說不僅有個衝著聞家來的裴少卿在路上,南鎮撫司早也就已經衝著他們聞家來了!
更讓他感到驚恐的是這兩件事背后代表的含義,南北兩鎮一明一暗同時對聞家下手,皇帝分明就是欲至聞家於死地,而故意派本該避嫌的裴少卿來,既是迷惑大眾也是迷惑聞家。
雖然早就有這個猜測,也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真當這個最壞的猜測成為事實時,他還是感到難以接受。
“何至於此,又何至於此啊。”
聞喜喃喃自語,表情似哭非哭。
感到驚懼的同時他也感到寒心。
聞家於國朝有大功啊!皇帝為集權設下圈套把聞家趕出中樞,他認自己技不如人,可是沒想到皇帝這都還不滿意,竟然非要對聞家趕盡殺絕。
聞家究竟犯了什么罪以至於此?
聞喜拳頭緊握,牙都要咬碎了。
“老爺,老爺,您還好吧?要保重身體啊!”聞良眼看聞喜身子微微顫抖搖晃,連忙上前一步攙扶住他。
聞喜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起精神說道:“立刻叫老二和老三回來。”
“是。”聞良立刻應聲去辦。
聞喜轉身回到書房給聞安寫信。
皇帝要讓聞家死,那聞家一旦倒下后遠在京城的聞安自然是難以獨善其身,所以他要讓好大兒早做準備。
等他寫完信來到前廳,就看見聞老二和聞禮及聞良都已經等在里面。
聞家很大,但能完全被聞喜信任的核心就三個兒子和聞良這個老僕。
其他人都只是可利用的工具人。
當然,這三個他信任的人又各有自己信任的人,維持著聞家的運轉。
“爹,到底出什么事了?聞管家不肯說。”聞禮上前扶著聞喜落座。
聞喜坐下先重重吐出口氣,接著才面色凝重的道:“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了,皇帝要致聞家於死地!”
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
廳內三人都是頭腦一片空白。
“爹…爹,怎么…怎么突然就確定是陛下了,這…這會不會有誤會啊?”聞老二磕磕絆絆的問道。
聞禮也連忙附和,“是啊爹,是不是哪里搞錯了,我聞家自您退下后一向低調,也就大哥為對付裴少卿時逼了陛下一把,不至於因此就要除掉我聞家吧?陛下的心胸狹窄如斯?”
裴少卿要致聞家於死地,和皇帝要致聞家於死地,這可是兩種概念。
聞家在渝州是實打實的一霸,但渝州都是燕家的,那可是皇帝啊,強大到讓人窒息,生不起反抗的念頭。
聞禮也是眼巴巴的望著聞喜。
他們這種人就是攀附在聞家這顆大樹上的寄生蟲,而他是爬到樹頂上的那顆,樹倒過后也是摔得最慘的。
所以他是真不希望聞家出事。
“聞管家你告訴他們吧。”聞喜嘆了口氣,心不在焉的揮了揮手說道。
“是,老爺。”聞禮回過神,迎著聞老二和聞禮的目光講了剛才的事。
兩人聽完后石化在原地,也意識到老爹為何判斷是皇帝要對付聞家。
聞老二又氣又怒,在原地急得直跳腳,破口大罵道:“昏君!真是個昏君啊!為君者本應當心胸開闊海納百川,他竟因一點小事就要對功勛之家趕盡殺絕,還只敢陰著來,不敢光明正大的干,這等人又豈配為君?”
聞喜苦笑一聲,皇帝當然不敢光明正大來,要顧及影響,雖然他刻薄寡恩,但是肯定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要人依舊當他是圣明之君。
“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還能罵死那無道昏君嗎?”聞禮強行穩住心神看向聞喜問道:“爹,該怎么辦?”
“我老了,死則死矣,但聞家那么多子子孫孫還年輕,所以絕不能坐以待斃。”聞喜語氣沉穩的定調子。
景泰帝是真的傷透了他的心。
皇帝不義,也就別怪臣子不忠。
聞老二說道:“爹,您說吧。”
“造反。”聞喜緩緩吐出兩個字。
聞老二和聞禮聞安都被鎮住了。
還得是老輩子狠吶!
剛剛還一口一個昏君,恨不得當場提刀上京的聞老二頓時猶猶豫豫的說道:“爹,這…這造反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成的,咱家世代居住渝州,在當地名望高,就算能拿下渝州,那也扛不住陛下的圍剿啊。”
“是啊爹,這太激進了,還有沒有別的溫和點的辦法?真造反,開弓可沒回頭箭。”聞老二也有點慫了。
反倒是聞良不慫,擲地有聲的表態道:“皇帝無道,逼殺忠良,老爺您說怎么干,我一家都押您身上。”
聞老二和聞禮都詫異的看向他。
沒想到聞管家你個濃眉大眼的傢伙看著老實,結果骨子里是個反賊!
真是人不可貌相。
兩個老頭比他們兩個年輕人還激進,七八十歲正是奮斗的年紀是吧?
“你們兩個混帳,還不如聞管家看得明白。”聞喜怒其不爭,對兩個兒子劈頭蓋臉一陣噴,然后抿了抿嘴說道:“現在是皇帝要致我們聞家於死地!掙扎是沒用的,只能是反抗!
而反抗不徹底只會更進一步成為皇帝的眼中釘,所以要反抗就只能反抗到底,而要反抗皇帝那就只有造反一條路,不造反便只能跑,要拋下聞家世世代代祖業遠走異國他鄉嗎?”
跑,聞喜是不可能跑的,他一把年紀經不起長途跋涉的折騰,也拋不下這邊聞家祖祖輩輩攢下來的基業。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這渝州地界!
聞老二和聞禮對視一眼,覺得親爹說的對,他們根本沒得選,也就死心了,問道:“爹,那咱該怎么反?”
“不要擔心拿下渝州后扛不住朝廷圍剿,天下不只是一個大周,只要我們搞出聲勢,讓大周后院起火,那玄教、大魏又豈會坐失良機?西魏和我們就隔個蜀州。”聞喜沉聲說道。
他從來就沒想過能割據渝州自立為王,而是想跟魏國里應外合拿下渝州后帶著渝州投魏,封王永鎮渝州。
聞良眼睛一亮,覺得這個計劃很有搞頭,“老爺此言大善,魏國若是能得渝州,就相當於有了全面進攻大周的橋頭堡,滇州和蜀州在望,他們一定會支持老爺,咱們聞家去魏國當個渝州王,不比在大周當羔羊好?”
聞家要是真能當渝州王,那他也能搖身一變有個一官半職,從此以后他的孩子不再是奴籍,也會是士紳。
“干了!聞家祖祖輩輩在渝州多少年了?而且一向有善名,民心在我們這邊,城里的官員衙役靖安衛都受過聞家的好處,聞家倒了他們也沒好下場,也會支持我們,唯一要搞定的就是渝州衛。”聞老二思索著說道。
渝州衛一萬多披甲之士,搞定了才有造反的籌碼,搞不定,他們這邊才剛造反,渝州衛立刻就攻城平叛。
因為沒想過要造反,所以聞家從沒碰過敏感的軍隊,因此雖然跟渝州衛的將領還算熟悉,但沒建立太深的關係,對渝州衛更沒有影響力可言。
聞喜自然也深知這點,作為屹立朝堂幾十年不倒的老狐貍,算計人的計劃信手拈來,“此事好辦,無非是逼上梁山,聞禮,這事你去辦,宴請渝州衛的將領,然后這般這般…”
“是,老奴明白。”聞禮答道。
“爹,高啊!”聞老二稱讚道。
聞禮也吹捧道:“爹,硬啊!”
“哼!不然指望你們這兩個廢物能成什么事?”聞喜罵道,接著又嘆口氣,“希望你們大哥能平安回來。”
而聞老二和聞禮聽見這話卻都是神色各異,眼珠子轉動,沒有出聲。
如果是決定造反之前。
他們肯定希望大哥能平安回來。
但現在決定要造反,而且渝州王好似唾手可得,那他們就不希望大哥平安回來了,否則大哥肯定是世子。
而要是大哥回不來。
他們兩個還有爭一爭的機會。
“目前重點是搞定渝州衛,暗中積攢錢糧、聯繫魏國,裴少卿和田文靜那邊都不用管了,就放任他們在渝州城折騰,折騰到所有官員士紳都害怕和不安。”聞喜眼神深邃的說道。
渝州城方方面面都跟聞家有關。
裴少卿和田文靜要對付聞家也不可能一開始就明擺著沖聞家來,只會從秦家這些聞家的觸角入手去調查。
利用裴少卿和田文靜把這些逼人到墻角,自然不得不跟著聞家造反。
“是,爹。”聞老二和聞禮自然也明白這簡單的道理,而且還舉一反三的問道:“要不要編個童謠什么的?”
造反總得整點玄之又玄的東西。
窮苦大眾們就吃這一套。
“過兩日我去天安寺上香,我要佛祖顯靈,讓我沐浴金光。”童謠傳起來太慢了,聞喜要更直接更猛的。
先來個金光加身,后面造反的時候再提起這件事那就是有天命,能夠忽悠城里的百姓和那些底層大頭兵。
聞禮眼睛一亮,“爹,我安排。”
“聞家興廢在此一舉,此事目前就我們幾人知道,可萬萬不能走漏風聲啊。”聞喜面色嚴肅的叮囑三人。
聞良連忙說道:“老爺放心,您還不了解我嗎?我的嘴巴最緊了。”
“爹,我平時雖然不著調,但也分得清輕重。”聞禮緊隨其后表態。
“俺也一樣。”聞老二說道,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爹,既然咱們都要造反了,那等利用完裴少卿后是不是就能直接殺了他給震兒報仇了啊?”
“不,可以抓住他,但是卻不能急著殺。”聞喜搖了搖頭一口否決。
就在此時,一名下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啟稟老爺,秦員外求見。”
秦員外就是秦家的老爺秦寶。
“快快有請。”聞喜立即說道。
很快一身華服、身材微胖的秦寶就急匆匆走了進來,“見過聞閣老和二位公子,出大事了閣老,靖安衛的人抓了我秦家好幾個掌柜,甚至是把我幼子都帶走了,說是南鎮撫司查我秦家與靖安衛勾結魚肉百姓一事。”
“老秦稍安勿躁,這件事老夫已經知道了。”聞喜不慌不忙的伸手指著椅子,“先坐,既然還沒直接把你抓走,那就說明事情還有得挽回。”
“謝閣老賜座。”秦寶對聞喜畢恭畢敬,躬身謝恩后才落座,嘆了口氣說道:“不怕閣老笑話,我這心是真不安啊,還望閣老能給一個準話。”
“打狗還得看主人,老秦啊,這里是渝州,回去等著,老夫保證出不了什么大事。”聞喜氣定神閒,似乎是一切盡在掌握,語氣平靜的說道。
秦寶吐出口氣,“有您老人家這番話,那我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接下來幾天,靖安衛在田文靜的指使下四處抓人,不止是抓秦家的人還抓其他跟聞家關係近的家族的人。
搞得渝州雞飛狗跳。
聞喜對此巴不得呢,所以根本沒有出手阻止,只一味安撫求救的人。
甚至還有時間去天安寺祈福。
天安寺是渝州最有名、香火最鼎盛的寺廟,聞喜祈福當日,無數人親眼看見佛像發出金光將他籠罩其中。
當時現場有很多人。
金光唯獨籠罩了聞喜。
這件事成了渝州城一樁趣聞,甚至是取代了靖安衛四處抓人的熱度。
次日一早有天使進城,在聞家門口宣旨賞賜給聞喜各種金銀和珍寶。
雖不是加官進爵,但皇帝專門賞賜這些東西,更體現出皇帝對聞喜的重視,讓一眾圍觀百姓都與榮有焉。
就連田文靜都因此消停了一天。
又是兩天后。
裴少卿終於到了渝州。
要抵達城門之前,他特意先派人進城通知當地的官員,然后就在迎接他的人當中看見了一個很意外的人。
田文靜!
這死娘炮怎么會在這里?
他不是該在蜀州查自己嗎?
怎么來渝州了?
裴少卿腦子里滿是小問號。
田文靜隔著老遠都能看出裴少卿眼中的驚異,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