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在奏折中,還專門提到,他不好在明知馬爾賽未奉命就先來問他朝政意見的情況下,訓飭領班軍機大臣,而傷朝廷體面。
所以,他弘歷只能通過上密奏的方式,秘密彈劾馬爾賽。
同時,他又不想雍正覺得他在刻意逃避理政,便也在馬爾賽來問后,給出了處理指示。
雍正一時內心五味成雜起來,而搖頭微微嘆息:“朕到底在瞎擔心什么?”
說著,雍正還看向馬爾賽,語氣和緩道:“起來吧,太子很好,但你太笨!”
雍正隨后就把弘歷的密奏給了馬爾賽,讓馬爾賽也起身看看。
馬爾賽接過看后,頓時明白了過來,表情憨厚地笑著道:“奴才是笨!奴才怎么就沒有想到可以這樣做?”
“四爺到底是主子的兒子,奴才一輩子也有不了這樣的聰明!”
馬爾賽笑著笑著就紅了眼。
因為,他能夠明白到,弘歷這樣做,是在保住他一條命,沒打算逼著他成為雍正和他這個太子之間斗爭的犧牲品。
畢竟,若是弘歷當場發飆,質問馬爾賽為何來向他奏事,那后果只能是,馬爾賽自殺以存體面。
但弘歷沒有這樣做,只是上密奏彈劾,這就讓事情有了轉圜的余地。
這讓馬爾賽感受到了弘歷宅心仁厚的一面,也就因此紅了眼。
雍正見馬爾賽如此情狀,也不禁嘆道:“朕因為一時猜疑,害了你!是朕對不起你!好在,弘歷救了你一條命,沒忍心整死你。”
馬爾賽愕然抬頭,隨后立刻磕頭:“奴才不敢!”
“傳旨,馬爾賽身為領班軍機大臣,私相傳遞消息于東宮,欲陷東宮于不義;削爵!改由其子繼承爵位;革領班軍機處大臣、保和殿大學士、吏部尚書諸身份。”
“著以侍郎銜,發往喀爾喀任欽差駐蒙辦事大臣,令其戴罪立功!”
“欽此!”
雍正突然開了口,在弘歷的密奏上批紅后。
弘歷沒有當場訓飭馬爾賽,而是事后上密奏,如此,他這個皇帝也就能以處置馬爾賽的方式摘除自己,而馬爾賽自然也不必在皇帝主子面前要什么體面。
因為,皇帝不必像太子一樣,要看在君父的面子上,對君父任命的領班軍機大臣予以足夠的尊重。
但無論怎么說,父子斗法。
他還是成為了這里面的倒霉鬼。
但馬爾賽不敢辯解什么,只能謝恩,謝雍正不殺之恩。
畢竟,皇帝都說對不起了。
他一個做奴才的,還能怎么辦?
當然是選擇原諒了!
而雍正還是有人情味的,所以也就在馬爾賽謝恩又說道:“弘歷會理解你的,你去漠北蒙古好生做事,等將來,他當了你們的主子,自會以你曾是領班軍機大臣的名義,將你調回京師,以示寬宏大量的。”
“奴才只要還能對主子有點用,就是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愿的!”
馬爾賽這里則流著淚說了起來,似乎很感動雍正會寬慰他,也似乎是為接下來去苦寒的漠北做駐蒙大臣感到傷心。
但他這也算是繼續為大清的中央集權事業發光發熱。
而雍正能夠在繼向藏地派駐駐藏大臣以加強中央王朝對藏實控能力之后,向漠北蒙古派駐駐蒙大臣,也是因為對準戰爭大勝,讓現在的漠北蒙古沒法拒絕雍正向他們派大臣。
至于,雍正前面能向藏地派駐駐藏大臣,也是因為岳鐘琪之前在青海平叛成功,對藏地僧兵是真的大肆誅戮了一番立了威,才讓雍正可以這么做。
話轉回來。
雍正在馬爾賽說后,就點了一下頭,且讓馬爾賽退了下去。
接著,雍正又傳了一道旨意,讓弘晝去漠北調查策棱貪贓之事。
且說,弘晝這里也剛收到自己因功晉為和郡王的事。
而現在,他又收到去漠北調查策棱貪贓的事。
他自然也就明白,這一去,只要調查得當,就能晉為親王。
不過,弘晝還明白的是,他能這么快晉為郡王,還又獲得晉為親王機會的原因,皆因為弘歷成為了太子。
而且,當他來向裕妃耿氏請安時,耿氏還告訴他說:“皇后身邊的陳公公傳來消息說,你這郡王,是你四哥為你爭取來的!”
弘晝聽后不禁露出驚訝之色,隨后又浮現出感動之色來。
“你四哥去謝恩時,你汗阿瑪說起了推恩的事,他主動說起了也當為你晉爵的事。”
耿氏說著又道:“你汗阿瑪的意思違拗不得,你四哥顯然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你也要明白才好,可不要犯糊涂事!”
“額娘可是說笑,我本就是糊涂的人,哪能不做糊涂的事呢?”
弘晝笑著回道。
耿氏滿意地點了點頭。
而弘晝知道耿氏點頭,是明白了他明白了她話外的意思,在他也說出自己話外的意思后。
耿氏讓他不要犯糊涂,不是要懂得雍正想扶持他,制衡弘歷的心思,而是要懂得他和弘歷比不了,弘歷太厲害,別真的犯糊涂到去跟弘歷作對,要以康熙朝九子奪嫡的事引以為戒。
弘晝說自己哪能不做糊涂的事,則是說,他要故意糊涂到不去明白雍正的深意。
當然!
弘晝也的確沒想到,弘歷會主動抬舉他。
這讓他很敬佩自己這位四哥的度量與信任。
“有這樣的四哥,我是不用擔心將來會像八叔、九叔他們一樣下場的。”
弘晝在回自己的貝勒府后,就對自己的嫡福晉吳扎庫氏如此笑著感慨道。
吳扎庫氏聽后也笑著偎依在了弘晝懷里。
且說,弘歷這里在見了馬爾賽后,就回了內院,來到了富察嫡福晉這里,向嫡福晉富察氏說起了雍正要讓皇后親養永璉在宮中的事。
富察嫡福晉聽后,呆呆地看向了在房間里四處跑動的永璉。
永璉現在已滿兩歲,最是依戀母親的時候。
所以,讓他現在就離開生母,去和皇后住,對他而言,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但大清皇室有時候就是這樣,為了政治,很多時候不會顧及人性的需要。
弘歷拍了拍富察氏的肩膀。
富察氏也勉強地朝弘歷笑了笑。
他們都沒法拒絕永璉被當今皇后親養的這個政治福利。
因為即便他們拒絕成功,永璉長大后,沒準反而埋怨他們,覺得他們太愚蠢。
好在,他和富察氏可以借著向皇后請安的機會,見見永璉。
另外,按照歷史的發展,也沒幾年就要換到他當皇帝,屆時永璉也大了,便可以不能再擾烏喇那拉氏清凈為由,讓永璉回到富察氏身邊。
弘歷也只能想著,這樣倒是可以避免富察氏太過在乎永璉,適當斷一斷親,對母子二人或許也是好事。
“好好勸勸吧。”
弘歷接著也就只說了這么一句。
隨后不久,他就和兆佳氏,帶著《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去拜見老十三。
與他們一同去的自然還有歐拉。
“這次承蒙十三叔請旨,讓汗阿瑪明立侄兒為太子,侄兒內心感激的很,故帶了一人一書來見十三叔,希望這一人一書,能讓十三叔聊解日常不便出行之煩悶。”
弘歷在見到了老十三后,就指著李玉捧著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和歐拉,對老十三笑著說起來見他的緣由來。
“太子可不好當,但十三叔相信你能當好太子。”
老十三笑著說了一句,就接過了書,也看向了眼前的歐拉。
因見這歐拉戴著灰白色假發,面容瘦削,瞳孔深邃,老十三便笑著問:“你能給我帶來什么意趣?”
這歐拉躬身行了一禮說:“四爺告訴我,您是鐘愛數理的賢王,我愿意與您一起探討數理。”
“這是我在四爺的啟發下,寫的《方程的積分法研究》;請您過目!相信您在看后,會對我產生興趣的。”
歐拉也把自己一直拿著的一本書遞給了老十三,而在等翻譯傳達了他的意思后。
熟稔西洋文的老十三接過了這書,認真看了看,而漸漸地竟摸起下巴來,隨后指著歐拉:“你跟我去書房,我們細細探討!”
“弘歷,你也忙你的去吧。”
“這個歐拉是至寶,還有你給我的那本書,也是至寶!難得你能找到這兩樣至寶!”
“好!”
弘歷見此微微一笑。
他知道,老十三不會無聊了,這也會有利于延緩他病情加重的速度的。
弘歷在見完老十三后,就去給雍正請安,同時他還帶著一份注音符號表和新編字典范樣。
在向雍正請安后,弘歷就向雍正說明了注音符號表的注音方法。
雍正對于這種清末民初為解決漢字“難認難讀”問題、推動語言統一而創造的標音工具,表現出了興趣。
畢竟,這套注音辦法,是源自傳統漢學音韻,又沒有直接用拉丁字母標音,使適應傳統漢字筆畫書寫的雍正也就沒那么排斥,只認為是弘歷新找到的注音辦法。
比如用“ㄅ”指代“b”。
“ㄆ”指代“p”。
“這樣,就可以制定一套標準的漢語官話,而利于教化。”
弘歷也在這個時候闡述了幾句。
雍正聽后點了點頭,且很快就掌握了這里面的注音方法,且頗為驚駭地道:“這的確比現在的注音簡單許多。”
弘歷知道,現在的注音是反切法,用兩個字拼出一個字的讀音。
可關鍵是,不同地方的人讀音又不一樣。
而且,這套方法對初學者極不友好,需要先認識大量漢字才能使用,無法滿足普及教育的需求,更不利于統一字音。
所以,弘歷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這事,為的就是能夠徹底解決漢字難認難讀的問題,讓更多的人認識漢字,提高士大夫壟斷文字的難度。
“兒臣想在接下來花時間去推廣這話,且借此機會在接下來編一部更簡易的字典,推廣于天下,讓天下儒童都能使用,進而更加容易認識更多的字。”
“還請汗阿瑪準允!”
弘歷因而繼續說起了自己的目的,還給雍正看了看他要編寫的類似《新華字典》的范樣。
而弘歷敢給雍正說這事,也是因為雍正在歷史上是積極推廣過社學、有意提高識字率的清朝皇帝。
因為對于雍正而言,他是真想做中國皇帝,與歷史上那個“精滿”的乾隆是不同的。
雍正這里,看后也認識到了這里面的巨大意義:“很好!若更多人識字,那對于教化百姓,使百姓不信呂留良之言,是有利的!”
“朕寫的《大義覺迷錄》,也就能讓更多百姓看見了。”
雍正不禁搓起了手,笑著道。
接著。
雍正又拍了拍弘歷的肩膀,一臉凝重道:“你這是在做一件大事!一件讓歪理邪說無所遁行的大事!讓朕恨不能再多寫些辨析天下經學的文章來!”
“這樣,圣人之禮,也就能真正做到禮從天子,而不是禮從鴻儒!”
雍正把手背在了后面,看向了他自己閑暇時正在寫的文稿。
弘歷微微一嘆,心說,看來,這雍正受此影響,是要繼續跟士紳爭奪話語權,繼續寫文章的事業上更加努力呀。
“阿瑪明立兒臣為太子,兒臣自然要想大問題,做大事情!”
“同時,兒臣也是不想只把接下來的時光耗費在猜測阿瑪會不會要換太子,是不是會忌憚兒臣的事中。”
“無論兒臣將來能不能繼承皇位,兒臣都得盡其所能的為大清做幾件大事!”
“哪怕有馬爾賽這樣的大臣來試探兒臣,兒臣也不會改其志,真的只為了明哲保身,什么都不作為!”
“所以,阿瑪也不必試探兒臣,兒臣既不會裝縮頭烏龜,也不會因為阿瑪必要的一些防范而埋怨,否則兒臣也不會主動請求阿瑪扶持五弟!”
弘歷在感嘆之余,也提起馬爾賽昨日來找他的事來,同時也是故意跟雍正挑明,讓雍正知道,自己多么偉光正,而達到真正拿捏雍正的目的。
畢竟,雍正吃硬不吃軟,容易自我反思。
弘歷也就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跟雍正玩虛頭巴腦的一套。
雍正聽弘歷這么直接的說后,愣住了片刻。
隨后,雍正!竟重重地頷首,而慘笑了一下,說:“弘歷,你不怪朕就好,朕是真的老了,老了就容易多想。”
“所以,在你滿心思想著做什么大事的時候,朕卻懈怠了,忘了旗務還沒有真正的改革,忘了苗疆的事務,忘了西北的事務也還沒處理完。”
“您豈止是老了后容易多想?”
弘歷腹誹了一句,但也還是看著一臉愧怍的樣子,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接著,弘歷就盛氣凌人地拱手說:“阿瑪您確實是老了!”
雍正愕然抬起了頭。
弘歷見雍正這情狀,只是抿嘴暗笑。
嘿嘿!他就知道,雍正會因為自己當兒子的沒安慰奉承他,而驚怒。
但誰不知道你雍正?
誰要是只一味奉承您,一味順著您,說好聽的話,那在事后,您就會忍不住在多想的時候,對安慰奉承您的人心生厭惡,覺得這人不實誠。
反而會對不奉承您的人心生憐惜。
遠的不說,就說那曾靜,硬是審到現在都還不殺。
所以,弘歷選擇了打直球。
但弘歷知道雍正再怎么樣也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打直球歸打直球,但也得言之有據才能讓皇帝覺得你不是在欺君啊。
因此!
弘歷接著又說道:“但是,老也沒什么不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相比于年輕人的輕率激進,當家還得用老人!”
雍正聽了這話,才把睜開的眼皮松了下來。
“只是,老成謀國者也該積極進取,而不能讓自己生活在只有阿諛奉承的處境里。”
“所以,阿瑪老不是問題,問題是開始有人不敢提醒阿瑪,怎樣做才是正確的,也就使得阿瑪偶爾稍有疏忽之處時,也不能及時察覺,進而導致這一時的疏忽越積越多,終究形成大問題,乃至使得事物的發展偏離了阿瑪預想的結果。”
弘歷這話就一個意思,那就是雍正這種越來越集權的皇帝,容易陷入判斷繭房,所以如果一直英明還好,真要有一時的疏忽,就很容易得不到糾正。
雍正自然是一點就透的人,也就在聽后點頭說:“沒錯,馬爾賽這個領班軍機大臣就只知道附和!朕已經將他貶了出去!”
弘歷見此心里得意的很,他就知道,雍正更吃這一套。
而雍正這時也說:“等冊封大典舉辦后,你就做這注音和編寫方便教化的普通字典,朕會下旨讓詹事府只聽你的調派,且由你自己任命詹事府官員。”
“兒臣謝阿瑪成全!”
弘歷當即露出欣喜之色來。
詹事府就是他的東宮屬官,讓他可以任命自己的東宮屬官,就意味著他可以自己給恩典于自己看重的人。
這里面的大好處是會體現在將來他皇帝后的!
弘歷因而知道,他沒白向雍正表自己想做實事的決心。
“利國利民的大事,朕豈能不支持?”
“朕也得振作起來,不沉浸在猜疑中啊!”
雍正為此叉腰感嘆道。
“禮部、欽天監奏議,四阿哥命格庚金,至陽至剛,需旺火鍛煉,方能成鎮國之器;而當月己巳日可行冊封大典,己土生金,巳火助旺,乃父生子、君鑄臣之象,天命昭然也;故請允于臘月己巳日行冊封大典!”
軍機處。
且說,新任領班軍機大臣張廷玉在這不久也題請了冊封大典的日期。
雍正聽后予以允從,降諭于臘月己巳日這一天冊封太子。
而臘月己巳日就是臘月十二日。
所以,到了雍正九年臘月十二日這一天,已按例齋戒的弘歷便穿上了杏黃色的四團龍袍,在銀安殿接受了冊封。
“咨爾皇四子寶親王弘歷,日表英奇,天資粹美…著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