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都護一時呆滯在原地。
弘歷這么一問,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老三允祉倒在這時突然開口對弘歷笑著說:
“誤會了,你堂叔只是剛才口中進了一飛蟲,不得不吐出而已,不是啐你十六叔!”
弘歷沒想到老三會替滿都護遮掩。
這就讓他不滿意了。
好歹,他這個寶親王都已經問滿都護是不是在啐老十六。
那就說明,他這個寶親王已經確定是滿都護在啐老十六了。
如此,作為滿都護同行者的老三,就不應該還在自己面前,否認自己已經認定的事。
畢竟,自己也是大清皇子,還是最有希望繼承大位的皇子。
而老三這樣做,無疑就顯得對自己不夠真誠,沒有打心眼里臣服于自己,才會下意識的維護滿都護,而在自己面前指鹿為馬。
按理,要指鹿為馬,也該是自己指鹿為馬才是。
所以,弘歷只淡淡點首:“是嗎,看來侄兒確實是誤會了。”
滿都護這里見此,也跟著子虛烏有的說:“沒錯,我只是口中進了一飛蟲,你確實是誤會了。”
弘歷再次點頭,且看向老三:“三伯,侄兒倒是想起一件事,不知您能否借步一敘?”
老三自然不好拒絕,就朝滿都護說:“既如此,你就先走吧。”
滿都護點頭,且與弘歷互相見了禮。
而弘歷則在滿都護離開后,就與老三走到了一大樹底下。
老三先開口道:“說吧,什么事?”
“是這樣的,三伯,侄兒近來聽聞,您對外人都說,弘皙才是汗瑪法在世時最器重的皇孫,不知可有這回事?”
弘歷故意擰眉問起老三來。
弘歷語氣雖然柔和,但問的這話,卻如凌空向老三劈下的一道焦雷,讓他震顫了一下。
老三面色煞白:“我何時說過這話?”
“是嗎,原來三伯沒說過這話?”
弘歷故作驚喜地問了一句。
老三慘笑著擺手:“我幾時說過這話?”
“那侄兒就放心了。”
弘歷拊掌一笑,就道:“侄兒還擔心,三伯將來還要以親王皇伯身份,扶立大哥哥弘皙呢。”
弘歷這話,又似一道焦雷炸響在老三耳畔。
“這根本就不會有的事!”
老三連忙否認,呼吸有些沉重。
弘歷見老三額頭都開始冒汗,心里頗為得意,也就笑著說:
“侄兒自然愿意相信三伯這話,但若是這話傳到汗阿瑪耳朵里,難保不會讓汗阿瑪多心。”
“三伯真想要汗阿瑪不多心,就該用些行動證明自己,而不是任由他人如此詆毀自己!”
老三一臉訝然地看向弘歷,臉上肌肉微微收縮了一下。
“三伯難道也要學八叔?”
弘歷接著又問了老三一句。
老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接著,老三就又對弘歷解釋說:“我剛才也只是想息事寧人而已,根本沒有想那么多,不是針對你弘歷!”
“侄兒可不敢有怪三伯的意思。”
弘歷拱手作揖,帶著謙和的笑容。
但老三卻覺得弘歷的笑里藏著刀,而不得不客氣說:“三伯知道你是為三伯著想,才主動提醒三伯,三伯在此謝過了!”
接著,老三就離開了。
弘歷看著老三拿手帕擦汗的動作,忍俊不禁起來。
他知道,老三不是老八,雖然文武雙全,在才能上于康熙諸皇子中,也特別出類拔萃,但素來底線極為靈活,不會為了一些面子上的東西就硬撐,該認慫的時候絕不含糊,也絕不會真把自己置于險地。
所以,弘歷才會主動用言語敲打老三,讓老三注意一下別真讓雍正擔心他要扶立弘皙,而要置他于死地。
沒錯!
盡管老三素來底線靈活,不像老八一樣有自己的堅持,但他畢竟是雍正的哥哥,且在老大、老二被圈后,是唯一有實權的親王皇伯,還是曾經的太子黨得力助手,與弘皙這位舊太子之子關系匪淺。
所以,雍正對老三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會仗著自己在皇族中的尊貴身份,去支持弘皙奪位。
畢竟,大清是有宗室旗主議立新君的傳統的。
雍正也因為這份不放心,而在歷史上,也對老三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打壓。
當然!
老三雖說底線靈活,但政治智慧也的確不多,在明哲保身這方面,還是要比老五、老十二這些差不少,也就老是被雍正抓到小辮子。
諸如向官員索賄、在相應喪禮上不敬、操縱輿論與物價這些。
同時,老三似乎也一直沒有明白雍正忌憚他的地方在哪里,所以居然在雍正朝還跟老十三斗氣,讓雍正對他的這份不放心,在老十三去世后,進一步加重。
甚至,歷史上的乾隆自己,都對老三的不放心在老十三去世后有所加重,也就沒有在即位后放出被圈禁的老三,在其去世時也將其以郡王禮下葬。
而乾隆對待老三的行為,與當時旨在緩和宗室矛盾的乾隆在對待其他犯罪宗室面前相比較,在性質上明顯完全相反。
在弘歷這么問了后,老三才明白過來,弘歷和雍正忌憚他的地方在哪里。
這讓他不得不下定決心去改變。
不過,老三在出了圓明園后,就見滿都護還在外面等著他。
老三見此,還是禮貌性地露出了笑容:“不是讓你先回去嗎?”
滿都護是想知道弘歷單獨給老三說了什么話,才一直在外面等著老三。
如今,滿都護見老三這樣問,他便行禮回答說:“自然是謝誠親王剛才在四阿哥面前的解救之恩!”
“不足掛齒!”
老三擺手回了一句。
滿都護接著就問:“那不知,四阿哥對誠親王說了什么?”
老三笑了笑:“能說什么,不過是聽聞我有仇十洲的《赤壁圖》,有意借去賞鑒而已,你知道的,弘歷一向也愛個名人字畫。”
滿都護點了點頭,覺得弘歷可能會借著愿不愿意相信他老三剛才所言的機會,逼老三割愛。
而老三這里則在回來后,對自己的兒子弘晟吩咐說:“把都察院的謝濟世請來!”
“嗻!”
且說,弘歷在與老三離開后,就來了雍正這里,向雍正請安。
雍正此時已經和老十六談完事,且贊同老十六設屯田營,來彌補“四爺黨”的八旗大戶在裁減馬甲中的損失,而沒有讓老十六非得在管兵部時得罪自己的人。
“兒臣給阿瑪請安!”
弘歷則在見到雍正后,雍正就直接問他:“你也遇見你三伯和堂伯了?”
弘歷點頭:“遇見了,還正好撞見堂伯背地里啐十六叔呢。”
雍正聽后把眉目一豎:“那你當時是怎么做的!”
“兒臣自然直接問了堂伯。”
弘歷神色肅然地回道。
雍正這才滿意地點頭,而伸手撓了一下眉頭:“那他怎么說?”
“三伯替他解釋了,說堂伯沒有啐十六叔,只是堂伯口中突然鉆進一飛蟲,才不得不朝后啐了一口而已。”
弘歷說后就瞅向了雍正,雙手迭放在腹前腰帶上。
雍正這時則直起身來,呵呵一笑:“他誠親王這是在睜眼說瞎話!你是怎么回答的?”
“兒臣單獨和三伯談了談。”
弘歷如實回道。
“怎么談的?”
雍正聽后眉頭一挑,好奇地看向了弘歷。
“兒臣問他,是不是更想在將來也主持議政王大臣會議,且借此扶立弘皙大哥哥。”
弘歷說到這里,雍正陰沉的臉立即云開霧散,而笑著指著他:“你呀!就不怕把你三伯嚇死?”
“不會的,因為三伯素來惜命。”
弘歷一臉認真地看向雍正回道。
雍正點頭:“雖說如此,但他為維護滿都護,不惜在你面前說假話,是讓人擔心將來,他會不會受一二威脅,也做出假仁假義的事,而真的去支持弘皙。”
“以兒臣愚見,不管是三伯,還是滿都護,亦或者弘皙大哥哥,他們存在威脅社稷安危的本因,還是在于他們有數目可觀的佐領。”
弘歷這時插了嘴。
在他看來,老三這些旗主擁有自己的佐領就相當于后世一大公司里的董事會成員擁有自己的股權,而董事長忌憚的是,這些人擁有股權太多,也就掣肘了董事長行權。
在大清也一樣,旗主擁有的佐領太多,也影響了皇帝行權。
“八旗旗務得進一步實行由朝廷任命的流官管理制度,歸于專門的官衙管理,讓議政王大臣徹底不能存在為妥。”
弘歷這時進一步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當然,他知道雍正也是這樣的想法,所以他才會在這時候大膽提出加強皇權。
雍正笑了笑:“朕何嘗不是這樣想,但那些大旗主的佐領太多,不好直接削其佐領,否則容易生出波折來。”
“阿瑪說的是,但可以日削月割,先進一步把王下佐領集中到自己人這里,然后再設專門的官衙,集中管理所有的旗分佐領,將各佐領的領催、驍騎校任命權握在朝廷手里。”
“這樣,旗主調動自己佐領的人馬就需要得到相應官衙允許才可以調動。”
弘歷也就將雍正后來的改革旗權的想法提了出來。
雍正聽到這里,就突然一臉嚴肅地問著弘歷:“你是想要你三伯和堂伯手里的佐領?”
弘歷毫不掩飾地點頭,且故作無奈且佩服地拱手:“沒錯!兒臣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果然是瞞不過阿瑪您的!”
雍正得意地揚了揚眉:“你那點伎倆自然瞞不過朕,不過你好歹也明白這一點,沒有傲慢之心,所以選擇在朕面前不掩藏任何想法。”
“三伯和堂伯固然跟兒臣也算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三伯有可能會成為弘皙大哥哥的助力,但那也是可能性極小且可控的事,但兒臣針對他們,也的確是覺得佐領留在他們手上,實在是浪費我大清的八旗人丁戶口!”
弘歷進一步闡述了自己的想法。
雍正點頭:“繼續說下去!”
“嗻!”
“他們只關注朝堂上的紛爭與自己的那點體面和兄弟子侄間的那些恩怨,卻從沒想過去解決自己旗分佐領存在的那些問題,諸如屬下旗民負債高、生計困難、大量旗民出逃為奴的問題!”
“身為旗主和領主,不能拿著役使屬下旗民的權力,而不利用這權力干實事,解決在將來會導致大清國運衰退的隱患,且在天子來解決這些問題時,還掣肘天子,故意不作為,乃至陽奉陰違。”
弘歷也就繼續說了起來。
清朝的八旗制和明朝的衛所軍戶制比較相似,本質上都是把帝國專門承擔軍事任務的群體獨立成戶,但這一群體也不只是負責打仗,也有經營土地、培訓人才等功能。
只是,八旗制的旗人在司法上有更多特權,另外,只有旗人才能成為外戚,且在地位上高于民戶。
所以,八旗制真要一步步崩潰,那也會與衛所制一步步崩潰類似,到時候,整個帝國的軍事任務只能依靠募兵去完成,而對經濟更強的南方財團依賴更重。
帝國貴族也將很難在軍事上發揮主導作用。
這樣出現的后果就是,中央集權被削弱,整個帝國的軍事實力也會大不如以前,因為資本追求的從來不是國家的強盛,而是能夠利用國家讓自己利益最大化,且為了利益最大化愿意出賣國家,畢竟他們連勒死自己的繩索在價錢合適的時候都可以出賣。
弘歷要在將來自己做皇帝時對外開拓,自然不會坐視軍力崩潰的情況出現。
雍正對弘歷有意加強皇權的想法感到很滿意,而轉身看向他道:“你沒有說錯,旗人掌控在這些不思進取的人手里,只會讓祖宗的江山社稷越發的敗壞下去,而旗權越分散,往往就越是會讓整個八旗貴族更熱衷于醉生夢死。”
“兒臣如果所料不錯,三伯只要為了證明自己沒有扶立弘皙的心思,就會重新表態,而讓自己的人彈劾堂伯滿都護辱罵十六叔!把在兒臣面前撒的謊收回去,打自己的嘴巴!”
弘歷鄭重地說道。
雍正笑了笑:“那朕就等著這彈章來。”
翌日。
雍正就收到了浙江道御史謝濟世彈劾貝勒滿都護對莊親王允祿大不敬,行止輕率悖亂的彈劾奏折,還在奏折提到,他是從誠親王處風聞,故上奏言之。
雍正便將老三允祉和滿都護再次召到了圓明園勤政親賢殿,問起老三允祉、滿都護這事來。
滿都護因而一臉驚愕地看向老三,他沒想到老三一開始在弘歷面前還替他開脫,現在又找御史就這事彈劾他,告到了御前。
“誠親王,謝濟世所奏之事是否屬實?”
雍正這時也問起老三來。
老三低下了頭:“這事的確屬實,滿都護啐了莊親王,還說了不少詆毀莊親王還有皇上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