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朝圣
雨在夜里就完全停了，到第二天早上，朝陽升起，照亮萬里無云的天空，湛藍清澈。
埃里克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腦后柔軟溫熱，身體也被一股讓人安心的溫暖懷抱著，他無意識地掙了掙，眼前忽然明亮。
羽翼倏地張開，收回到他看不見的后方，身后也響起女翼人溫柔的聲音：“埃里克先生，您終于醒了。”
女翼人扶著他的肩站起身，同時也有意無意地輕輕推離，讓他擺脫溫暖的懷抱。
逐漸清醒的意識也在此時追趕上來，埃里克迅速想起，自己是靠著女翼人的身體睡了一夜。
“感謝您圣徒一般的守候與陪伴，以及昨夜的熱情招待，您是我見過最溫和有禮又富有同情的貴族。”女翼人彎下身，向他道謝，也向他道別，“時候不早，我該出發上路了。”
后背還在貪戀著不斷流失的溫度，埃里克張了下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末了也只是道別。
“好…路上小心。”
女翼人向他微笑，又望了望還沒有動靜的兩輛馬車，撲地展開羽翼，拍打著飛上天空。
在營地上空盤旋了一圈，她向下方望著自己的埃里克揮揮手，隨后便朝著西南方向飛去，漸飛漸遠。
一直到看不見了，埃里克才收回視線，雙手捂臉，揉了幾下。
“怎么跟做夢一樣…”
等修女和侍衛們陸續醒來，詢問女翼人的去向，埃里克也只說她早早就告別了。
索菲有些遺憾，“我還想問問她，能不能帶著我飛起來呢。”
大概是不行的，埃里克笑了笑，沒說出來。
大雨之夜的經歷對于他們的旅途而言只是一段插曲，重新上路后，記憶與情緒很快便被新的景色所覆蓋。
當然，個別人還是會不自覺地多留戀一段時間。
“這里靠著的地方原來有這么硬嗎？”埃里克回頭看著自己靠了幾天的馬車車廂。
“一直都這樣，少爺。”
“是嗎？”
“是的。”
馬車在深入古拉迪亞的大道上繼續奔馳。
有了這次意外經歷，后續的路程，埃里克等人對天氣也有了更多的關注。
不過他們的運氣還算不錯，之后四五天都沒遇到下雨的情況，天氣基本晴朗，最差也只是陰天，滴雨未落。
在出發后的第九天，埃里克一行進入了特布尼提行省的范圍內。
圣城萊綏爾，就位于特布尼提北方的圣山腳下。
“今天日落之前，我們應該就能趕到圣都外城。”修女長阿萊娜在觀察了車窗外一會兒后說道。
“我要直接去見圣女嗎？”埃里克回頭看她。
“不…按謁見圣女的規矩，您應該在太陽上升的時間去見圣女。”修女長說道。
太陽上升的時間…也就是說他還要在外城停留一晚，明天上午才能謁見圣女。
埃里克對此也沒什么意見，腦海里則開始回憶自己所熟知的圣都外城。
就跟許多大型城市一樣，圣都萊綏爾城是分內外兩個部分的，不同的是，住在萊綏爾外城都是虔誠的信徒，而非貧民——外城亦是寸土寸金，真正的窮人根本無法在這里落足。
外城建筑多而密集，內城開闊，為教廷之所在，圣女修道院便在其中。
進入特布尼提后，兩個修女都變得沉默了許多，尤其是索菲，一下子沒了聲音，坐在前面的埃里克還真有些不習慣。
這大概算是另一種“近鄉情怯”。
埃里克深吸一口氣，受她們的感染，也不免有些緊張。
前面的奔馬感受不到他的情緒，依然疾速奔馳著，拖著人和馬車向萊綏爾越靠越近。
而到下午的時候，在車夫有意控制下，馬車的速度又不得不放慢下來。
“這些人…”
埃里克看著前面大道上一個個跪拜匍匐的身影，皺起了眉，“都是朝圣者？”
“是的。”修女長回答道。
埃里克望著前面，“這些人把路都堵住了，我們真的還能在日落之前趕到萊綏爾嗎？”
“正是將他們考慮在內，才要這么多時間。”修女長的聲音平靜得仿佛沒有任何情緒，“埃里克先生，請看您左手邊。”
埃里克轉過視線，眼睛瞇了起來。
在并不算遙遠的前方，兩座高塔矗立在城墻之后，直指天空。
阿萊娜開口：“那便是…”
“——教宗塔。”埃里克兩座塔都認得，“還有圣女塔。”
“我們已經來到萊綏爾附近了。”修女長說道。
“好吧。”埃里克這下明白了，敢情這一下午的時間都要耗費在避讓跪滿大道的這些朝圣者身上了。
馬車緩慢前進，小心避讓，而路上的朝圣者仿佛眼中只剩下遠處的兩座高塔，對別的全不在意，一步一跪，匍匐著前進。
“這是你們要求的嗎，在能看到兩座高塔的地方，就要跪拜著前進什么的？”
阿萊娜看了眼前面的埃里克，他站了起來，她在車廂里只能看到他的后腰。
“不，這是信徒們自發的行為。”
“這種表演虔誠的做法，真的能讓神明多看他們一眼？”
車廂里沒有答復。
埃里克也沒指望她能回答什么，站著看了一會兒，除了發點牢騷，也無可奈何，還是坐下來了。
“維利，你敢不敢加速，直接從他們身上輾過去？”
“少爺？！我不敢…”
“好，我也不敢，所以你也不能沖動，知道嗎。”
“…是。”
沿著城外的大道緩緩前進，果然用了差不多一個下午的時間，馬車才來到萊綏爾的外城。
外城是圍繞內城也就是原本的圣城城墻逐漸建立起來的，本身并不封閉，不過主要道路的路口，依然站著檢查的護教騎士。
馬車停下，阿萊娜下來，亮出自己的身份印證，兩個騎士立即低頭行禮，并放行馬車。
進入外城后，阿萊娜指引著車夫，逐漸接近內城，最后來到一棟規模不小、并有護教騎士看守的建筑前。
“這里是身份特殊的謁見者入城前停留的地方，埃里克先生，您今天晚上就住在這里，我會為您辦理好必要的手續。”
埃里克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阿萊娜修女長要先進城嗎？”
修女長點點頭，“明天一早，我就會出來接埃里克先生進去。”
埃里克一想也是，她到這邊就相當于回了家，確實沒必要陪他在外城多等一夜。
“我明白了。”
跟著走進使館一般的寓邸，埃里克什么也不用做，由阿萊娜安排和處理著一切，一直到被她送進三樓單獨的房間里。
“我為埃里克先生的侍衛們安排了別的住處，這邊有教廷騎士看守，十分安全，您不用擔心。需要什么也都會有人送來。”
“嗯。”埃里克這幾分鐘光顧著點頭了。
“那么…”
修女長站在房間門口沒進去，最后看了看他，低頭一禮，“我和索菲先告辭了，埃里克先生。”
兩個修女一起離開，埃里克留在寬敞且豪華的房間里，有些不適應突然的獨處，走到窗邊看了看。
阿萊娜和索菲很快出來，坐上另一輛馬車離開，而離門口最近的兩個護教騎士一左一右邁了一步，直接堵住了出入口。
“…”
埃里克忽然有種感覺，他并非在此短暫停留，而是被監禁在了這里，無非活動空間比較大，環境比較好。
他摸向腰間，是空的。
武器留在馬車上了…
感覺自己有些緊張過頭，埃里克躺到柔軟的大床上，深吸一口氣，排除掉那些擔憂的雜念，在腦海里重新過了一遍自己的打算。
“來都來了…”
反正最差的結果也就是一無所有，被訓斥一番，圣女還能殺了他不成？
躺到天黑，埃里克叫來侍者，表示自己餓了，后者卻十分緊張地讓他再等等。
“…等什么？”
侍者不語，只是低頭。
埃里克忽然明白過來了。
他不再要求食物，而是要來清水，回房間將自己仔細清潔打理了一番，然后換上原本用于明天謁見的禮服，靜靜等待。
當天色完全暗下來，房門被敲響。
埃里克起身開門，跟著后退一步，手貼胸前，深深一禮。
“基明諾家的埃里克，向圣女殿下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