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按捺驚疑的,仔細看完葉問山這篇認罪書。
然后柳眉陡然皺起來。
葉問山這認罪書,通篇就一個意思:罪民解讀星象錯了,陛下并不是得位不正,求陛下開恩,饒恕罪民!
女帝懵逼了半天!
她開始還有點不敢相信,以為葉問山搞反轉,先承認自己錯了,然后話鋒一轉的又暗戳戳的指責自己得位不正。
這套路,朝廷上的大臣用得多了。
想不到看完整篇,都沒出現女帝意想中的轉折,且認錯態度誠懇得很。
女帝又仔細的再看了一遍,確實是這個意思。
蘇陌真這樣厲害?
片刻功夫,便把葉問山那硬骨頭給說服了?
還是葉問山早有悔改之意,但出于面子不好承認,便故意借著這個臺階上書請罪?
女帝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第二個可能性更高。
蘇陌雖是滿腹經綸,才學過人。
但這與說服葉問山這硬骨頭,看似沒多大關系。
葉問山真如此容易服軟,自己也不至于將他關到大理寺獄,一關便是三年!
女帝面無表情的放下葉問山的認罪書,又隨口問了章羽關于素女宮弟子的事,隨后便讓章羽退下。
章羽暗叫僥幸。
幸好自己早早的把素女宮的案子了結!
女帝對蘇陌的愛護,已經不加掩飾了。
這都不算是愛屋及烏,是比愛屋及烏更離譜,竟專門問了素女宮的事情!
等章羽退下,女帝略微沉吟,又將安五喚了進來。
沒多久,一份詳細的卷宗,出現在女帝手中。
若讓蘇陌見到,定要嚇一大跳。
上面竟密密麻麻的寫滿他與葉問山獄中對話,甚至一字不差!
女帝越看,小嘴張得越大!
葉問山竟然真是給蘇陌說服的?
不!是被蘇陌打擊到自己意識到自己錯了!
學識上完全的碾壓!
蘇陌的天文地理,星象學識,竟然碾壓了葉問山這前欽天監監正!
記錄卷宗的暗探,甚至用了不恥下問這個詞來形容葉問山的態度!
女帝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當初蘇陌說要開辟天文地理欄目,自己還質疑他懂不懂這方面的學識,蘇陌自稱略懂!
略懂,便將大武朝第一星象師打擊得體無完膚?
這何等的可怕!
葉問山的星象學識,毋庸置疑,公認的大武第一星象師。
正因如此,當初他解讀星象,意指自己得未不正,女帝才勃然大怒!
九龍道人甚至曾親口承認,單論占卜星象之道,不如葉問山矣!
這是說?
蘇陌的天文地理、星象之道。
已經取代了葉問山,成為當世第一人?
女帝懵逼起來。
怎么看,蘇陌也不像是如此精通星象之人!
這不是單靠別人教導便成的,這得長年累月的積累,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夜觀星象,才能稍有所成!
上回蘇陌在海船瞭望塔上,跟自己說的,世界是圓球,不會是真的吧?
他真知道大洋對面的情況?
只是不愿跟自己說出來而已?
女帝暗吸一口冷氣!
又一次的意識到,自己查探出來的,有關蘇陌的情況。
恐怕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女帝震驚過后。
突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事實。
蘇陌自稱的略懂?不會真的是略懂吧?
這并不是他的自謙?
那他真正修習的學問,真正精通的本事,是何種學問?高深到什么程度?
女帝眼中陡然閃過一絲厲芒!
蘇陌答應收自己為弟子。
定要將他壓箱底的本事全部學到手!
冷琉汐就不信,普天之下,誰比自己更有資格繼承蘇郎真正衣缽?
女帝越想越激動。
看奏章的心情沒了,拜師才是重要的!
“安伴伴,朕拜師六禮可曾備齊?朕這便到蘇宅去!”
安五急忙道:“回陛下,拜師六禮已備置妥當,只是…”
女帝柳眉微皺:“說!”
安五遲疑了下:“今時辰尚早,蘇大人剛回宅中,怕也是事忙…”
老太監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另,拜師之事,非比尋常,禮不可廢!”
“老奴以為,不可草率行事,需給蘇大人充足的時間準備妥當,恭迎圣駕!”
女帝皺眉想了想:“安伴伴說得在理,朕確實有點心急了。”
“拜蘇陌為師,也不宜大肆張揚,讓王灝等知曉便可。”
蘇陌官微人輕,且進入神京不足半年。
女帝也明白,這時候便將蘇陌擺到明面,成為眾矢之的,實屬不智。
安五送了口氣,隨后笑道:“陛下并非心急,只求賢若渴矣。”
停了停,又感嘆道:“蘇大人之才,果真如浩瀚大海,深不可測,又叫老奴狠吃一驚!”
“葉問山雖倨傲自負,生性固執,但卜卦星象之道,確實造詣極深,老奴大不如之!”
他深深吐了口氣,表情也略微變得古怪起來:“想不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葉問山竟自認不如蘇大人,主動求蘇大人指點,實在叫老奴難以置信!”
“此次上書認罪,真正目的,怕還是想離開大理寺獄,尋蘇大人學那星象學問!”
作為曾經與之聯手對付九龍真人的安五。
對葉問山的本事和底細之清楚,可說自稱第二,沒誰敢自稱第一!
恰是如此,安五才更加震驚!
女帝微微點頭:“應是如此。”
“葉問山通篇認罪書,無一字求官復原職,只求朕之原諒。”
她略微一頓,目光轉向安五,眼中狐疑之色閃過:“安伴伴,你說蘇陌這星象之道,也是從那白玉京、昆侖墟習得?”
“白玉京!昆侖墟!到底是什么地方,怎有如此世上不曾有的學問?”
安五苦笑搖了搖頭:“老奴也并不知曉。”
“老奴查閱了極多的古籍雜書,找不到任何相關描述。”
他吐了口氣:“不過,鳳鳴司的人已登上海船,隨船出海捕鯤,假以時日,說不定能發現點端倪。”
女帝默不作聲。
安五跟著又笑道:“蘇大人已答應為陛下之師,陛下誠以待之,蘇大人定也傾囊相授,無有保留,腹中學問,定要被陛下盡數習得的。”
女帝輕笑一聲:“使他為朕之師,其實非朕所愿。”
“奈何這家伙生性懈怠,朕不想點辦法真不成。”
說著,她忍不住俏臉一沉,重重哼了一聲:“先前他還跟葉問山說自己好逸惡勞,真豈有此理!”
“滿腹經綸,才學冠絕天下,理當為大武出力,造福黎民百姓,豈能不思進取,渾噩度日,氣煞朕也!”
安五笑而不語。
這哪是真的發怒,分明是打情罵俏,恨鐵不成鋼!
別以為自己是太監就不知道!
自己又不是出生便是太監來著!
晚上女帝要來宅中拜師,帶六禮來,哪怕女帝不興師動眾,蘇陌這邊,也得用最認真的態度對待。
雖然能看到女帝好感度,但蘇陌清楚,好感度這東西,很容易變的。
至親族人,刎頸之交,亦可能瞬間變為仇敵!
女帝以帝王身份拜師,自己同樣得以接待帝王的姿態對待,不可怠慢。
好感通常是一點一滴積累下來的。
同樣道理,好感也會一點一滴的慢慢消失!
走出大理寺,蘇陌發現,姜老實已領著好幾個宅中護衛,駛來黑色大馬車在寺外等著。
蘇陌上了馬車,讓其余的人還有素女宮弟子在后面跟著,一路順著朱雀大街直奔蘇宅。
有護衛提前回宅通知各位夫人。
等蘇陌回到宅中,便見柳思云、姜嵐、秦碧兒、陳芊雨等,在門外候著,想不到點點也跟著來了。
火盆、稻草、柚子葉之類的辟邪去霉氣之物準備齊全。
跨過火盆,在放了柚子葉的銅盆洗了手。
隨后又讓素女宮弟子也洗走霉氣。
蘇陌目光,這才落在秦碧兒牽著,看著有點怯生生又帶著激動的點點之上,發現這小不點,半年沒見,原本瘦小的點點明顯胖了不小,小臉蛋都是肉乎乎的。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臉蛋,笑呵呵的道:“好久沒見點點了!”
“點點想粑粑沒?”
點點怯生生的看了看蘇陌,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忍不住,眼睛突然紅起來,重重點頭:“點點好想粑粑!”
蘇陌哈哈大笑:“點點真乖!”
跟著朝激動但不敢說話的秦碧兒、陳芊雨看去!
秦碧兒還是小家碧玉模樣,陳女俠卻是少了以前青澀和沖動,看著溫婉穩重許多。
當然,糧倉還是和以前一樣豐腴,且看著更加富裕!
看來在長平縣的半年時間,陳乾沒少管教這整天夢想當女俠客的家伙。
被蘇陌這樣盯著,秦碧兒和陳芊雨都臉色微紅,低頭不敢與蘇陌對視。
蘇陌笑了笑:“你們這段時間可好?”
秦碧兒紅著臉低聲道:“回相公,奴家和芊雨妹妹好的。”
陳芊雨手足無措的點頭。
蘇陌嗯了一聲:“既然來了,便在這里安心住下,不要回長平縣了。”
“若是無聊,有什么想做的,直接跟我說。”
“嗯,先回宅再說!”
“點點,騎馬咯!”
說完,直接將點點高舉過頭,騎在自己脖子上,嚇得點點一聲驚呼,然后又激動的咯咯笑起來。
蘇陌頂著小點點,帶眾人走入中院,一邊走一邊問道:“蕭宮主何在?”
柳思云連忙道:“王先生正在偏廳接待蕭宮主。”
說著,她停了停,目光落在素女宮眾弟子身上:“郎君,她們是…”
蘇陌隨后道:“素女宮的弟子,被關大理寺獄,剛銷的案,便帶回來交給蕭宮主。”
他正說著,里面聽到動靜的蕭離妝、王修之,已從偏廳走了出來。
看到蘇陌現身,脖子上還騎著一個小女娃。
蕭離妝頓時一愣,臉上露出愕然之色。
她顯然難以將現在的蘇陌,和公堂上囂張出手,重打王家臉,最后嚇得國舅落荒而逃的蘇陌聯系起來。
隨后,蕭離妝又震驚的看向蘇陌身后,一干素女宮弟子。
這樣就出獄了?
她本還想著,從蘇陌這邊取走銀子,便親自到晉靈公主府和安國公府謝罪,看能否把素女宮的人給放出來。
想不到陡然發現門下弟子出獄了!
素女宮弟子見蕭離妝果然在蘇宅之中,急忙上前拜見:“弟子拜見師尊/師伯/宮主!”
蕭離妝黑著臉瞪了她們一眼。
頓時嚇得一眾素女宮弟子臉色慘白。
不過現在不是訓斥她們的時候,蕭離妝表情古怪的看向蘇陌,又忍不住看了看抓著蘇陌頭發騎脖馬的小女娃。
最后拱手說道:“謝過蘇大人援手之情,本座容后再報!”
蘇陌笑了笑:“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再說本官與蕭宮主愛徒關系莫逆,宮主無需見外。”
蕭離妝點點頭:“本座需回去好生懲治她們,就此別過!”
長著一張娃娃臉,十七八歲的少女,如此老氣橫秋的說話,總給蘇陌一種古怪的感覺,他點點頭:“既然如此,本官也不留蕭宮主了。”
“嗯…說起來她們遭人設計陷害,因此入獄,也有本官之故,蕭宮主莫要太過責怪她們。”
蕭離妝表情越發古怪!
要不是親眼所見,她真無法相信。
王家、張壽寧那般的背景實力,都不敢直接對這少年出手,只能拿素女宮弟子迂回攻擊!
她沉默片刻,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只能點點頭,便要帶素女宮的人離去。
蘇陌突然醒起什么:“宮主稍慢!”
“那五千兩銀子…”
蕭離妝打斷蘇陌的話:“這些銀子本來用作疏通門路,救宮中弟子。既然如今她們已是無事,蘇大人莫要再提。”
蘇陌點點頭:“既然如此,那宮主慢走,本官就不送了!”
蕭離妝帶著素女宮弟子離去。
等她們走后,柳思云剛想說話,蘇陌便表情嚴肅的環視眾人一眼:“你們把宅中上下收拾一遍,各等雜物放好了。”
“另外,叮囑下人、護衛注意一下。”
柳思云等愕然的看向蘇陌。
蘇陌跟著又道:“今晚,陛下將來宅中,拜吾為師!”
這話一出,所有人瞬間瞪目結舌,難以置信的死死盯著蘇陌。
便是最為沉穩的王修之、丁虞,也目瞪口呆。
剛來京城沒多久的杜仲白,更嚇得腳步一個踉蹌,差點站之不穩!
“什么?圣人要拜你為師?”王修之深吸口氣,瞪大眼睛死死看著蘇陌,“圣人要拜你為師”
他咽了咽口水:“你這小…你豈不是成了帝王之師?”
蘇陌嘆了口氣:“吾也不想當這個帝師。”
“奈何吾滿腹經綸,才學過人,想隱藏也隱藏不住,陛下逼著吾收她為弟子,吾也…點點,別抓粑粑的耳朵!”
蘇陌伸手捉開點點捏自己耳朵的小手,放頭發之上,才跟著嘆氣道:“吾也是沒有辦法,只能勉為其難當這帝師了!”
王修之…
柳思云…
還有蘇陌有實無名的弟子殷柔…
蘇陌跟著又想起什么,沉聲說道:“你們也注意點。”
“此次陛下是以圣人身份前來拜師,不是以前常來咱們宅中的冷百戶。”
“大家注意點分寸哈!”
見眾人臉色都有點發白。
蘇陌哭笑不得,只能又道:“嗯…其實也不用太小心,陛下其實挺平易近人,比較好相處的。”
這話一出,王修之表情瞬間古怪起來。
丁虞更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屠殺兄長奪位,上位后,更一連誅殺了十幾個反對自己朝廷重臣的女帝,三朝元老的葉問山,都毫不猶豫的抓入北鎮撫司大獄。
你說她平易近人?
別看現在大臣不斷試探女帝底線,意圖從女帝手中搶走一些權柄。
事實上,朝廷重臣如此做,恰好說明他們對女帝的忌憚,也說明女帝的可怕,否則朝臣哪用這樣的試探!
女帝、朝臣、勛貴、門閥世家、仙道術士,還有諸侯等各方勢力,看似勉強達成權力上的平衡。
但沒誰敢真正突破女帝的底線。
玄武門三個字更成了禁忌中的禁忌,提都不敢提的!
正當眾人懵逼時。
門子突然來報:“老爺,外面來了個叫寧敬的太監,說奉旨前來,輔助老爺準備拜師事宜。”
聽到這個名字,柳思云她們倒不覺得什么。
王修之、丁虞,卻同時臉色驟變,下意識的扭頭朝中院側門看去!
蘇陌也是愕然。
寧敬,司禮監掌印太監,內廷第一人。
他來幫自己準備拜師事宜?
看來,女帝對拜師儀式的重視,遠在自己估計之上!
蘇陌本以為,女帝只帶安五過來,送拜師六禮,說不定還會給自己來一杯敬師茶,便了事的。
作為后世靈魂,蘇陌還真不怎么清楚,師徒關系對古人來說意味著什么!
畢竟,前世不知有過多少個老師,不覺得老師有什么重要的。
我給你錢,你教我學問,僅此而已!
司禮監掌印太監,又稱為內相,與安五乃后庭兩大山頭之一。
盡管蘇陌覺得寧敬這人還是比較好說話的,上次二舅的事情,他也給自己面子。
不過禮不可費,蘇陌還是讓眾女回了后宅,然后與王修之、丁虞親自走出側門,迎接寧敬。
門外的當然不是寧敬一人。
還有十幾個紫袍、藍袍宦官,手中拿著好些用具。
當發現寧敬一臉愕然的看著自己頭頂,蘇陌這才醒起,點點還在自己脖子上騎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