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以往而言,關于熙豐二年的歲計議事格外漫長。
兵部、刑部、工部、都察院、國子監 凡內外百司,無一例外,皆是入了公然奏報的行列。
就連相當“冷門”的僧錄司、道錄司,也被點名公然奏報。
究其緣由,主要是變法革新的緣故。
一則,內外百司的相關奏報,可凸顯變法政令的具體執行狀況。
考成法、重工商業、清丈土地、設立銀行.
一道道政令,都是一等一的上乘政令。
可政令再好,也得執行下去方有成效。
讓內外百司的人都上報,目的之一就是檢驗政令是否具體執行下去。
究竟有沒有渾水摸魚,一問便知。
二則,內外百司的相關奏報,可凸顯變法的具體成效。
自古及今,國本不可輕動。
變法,則是少有的可能影響國本的決定。
趙策英以莫大魄力決意變法,難得歲計總結,自然是想要知曉決策是否正確,變法是否有成效。
如此一來,趙策英自然是決定一一點名,盡皆奏報。
往些年,一次歲計可能僅有五成左右的司衙需得上報相關政績、庶政。
這一次的歲計奏報,卻是得百司一一上報。
就奏報時間上來講,自然是不免被拉長不少。
起初,百官尚且是持笏肅立,面色肅然。
時間一長,卻是腿腳發軟,站立不穩。
其后,官家便下令移入席位,百官無事上報便坐著聽,有事上報便起身奏報即可。
如此,自卯時末至未時末,文武百官足足奏報了四個時辰,關于熙豐二年的歲計奏議,終是奏罷。
就奏報內容而言,以積極向上的好消息為主,夾雜些許可能有隱患的危機。
其中,積極向上的好消息主要是三方面:
一是財政盈余的消息。
戶部上報,熙豐二年進項七千二百萬貫,這是絕對是近幾十年以來少有的大幅度財政盈余狀況。
二是存款豐足的消息。
銀行上報,熙豐二年進項兩萬萬貫,這也即意味著朝廷解決了燃眉之急,日后若是財政赤字,也有了些許緩和余地。
三是輿論操縱的消息。
國子監上報,熙豐二年累計賣出報紙八十萬余份,盈利約莫三萬貫錢,這意味朝廷已經有了掌控輿論的力量。
日后,若是報紙遍布兩京一十四路,便可作為操縱天下輿論的大殺器。
隱患危機主要是兩方面:
一是宗室問題。
一年,單是宗室子弟的宗俸就得發下去六百余萬貫,著實是太過駭人。
要知道,三冗問題之一的“冗官”,官吏也才耗費七百萬余貫錢財而已。
就這,已經被列為三冗之一。
宗室子弟的宗俸,絕對是三冗問題中“冗費”的主要源頭,沒有之一。
相比起宗室子弟的宗俸而言,就連官員驛站貪腐貪污的問題都顯得沒什么存在感。
二是邊疆問題。
近來,遼國又變得不安分起來,周、遼兩國日益有了些許小型摩擦。
自從西夏頹敗、吐蕃退避以來,兩大政權一下子就少了“緩沖地帶”,一些本來不尖銳的矛盾也漸漸凸顯了不少,估摸著遲早得打起來。
宗室和邊疆問題,一為內憂,一為外患,都必須得予以解決。
日昳掠檐,云卷云舒。
文武百官,起身班列。
大相公韓章一步邁出,持笏上報道:“啟奏陛下,熙豐二年歲計議政,百司皆已奏報。”
“嗯。”
丹陛之上,趙策英沉穩點頭。
相較于以往而言,這一次的歲計的確是相當之長。
以往午時即可奏罷,甚至都不耽誤百官吃午食。
這一次,足足干到了未時末。
文武百官,不時有人肚子咕咕叫,愣是餓得面上發虛。
當然,奏報時間漫長也并不是壞事。
最起碼,一次性就可窺見變法之成效,以及一些司衙的隱患問題。
“自卯時至申時,連著四個時辰歲計奏報,遷延至暮,著實是苦了百官。”
趙策英一揮手,徐徐道:“朕已命御膳房備下暮食,以解百官之乏。百官食畢,若無他事,便可退衙歸第。”
百官歲計奏報,本該是在午時就設下膳食。
然而,一旦奏報不連續,未免有失肅穆。
趙策英就硬挺著,絕口不提午膳之事。
這一來,百官也唯有硬生生扛著餓肚子,一一奏報。
一聲令下,自有一道偏門打開,幾十名宮女抬著盤子,有序入內。
干飯、索粉、胡餅、羊湯、炸肉、爆肉、炒肉、炙雞、芝麻餅,盛于九盞小碗。
約莫一炷香,菜肴皆是上齊。
淡淡的菜香飄起,不時有人咽口水。
就連江昭,也不免注目一二。
作為年輕人,相較于其他五位內閣大學士而言,江昭其實要抗造不少。
可問題就在于,他是六位內閣大學士中問話最為頻繁之人。
如此,卻是不免勞心勞神,消耗精力。
丹陛之上,趙策英也是長舒一口氣。
百官是人,皇帝也是人啊!
百官會餓,皇帝就不會餓?
無非是強忍著,平添些許風霜罷了。
“不必拘于禮節,盡可進飲。”趙策英大袖一揮,拾起筷子,平和道。
“臣等拜謝陛下。”
文武百官,齊齊一禮。
一時之間,唯余淡淡的咀嚼聲。
江府,書房。
丈許木幾橫陳,上有些許文書。
江昭執筆,作沉思狀。
歲計奏報結束,也即意味著熙豐二年的政策都有了相關結果。
作為無可置疑的變法核心,他卻是得著手制定熙豐三年的相關政策。
所謂政由己出,莫過如是。
當然,身上的擔子也是越來越重。
若有半分差池,影響的便是兩京一十四路幾千萬生民。
從上到下,官吏百姓要吃飯,要樂業,他就是第一責任人!
擔子,如何不重?
難,難,難!
“呼。”
江昭沉吟著,執筆落字。
民生、倭寇、遼國!
熙豐二年,主要頒下了六道政令。
百司拆分、考成法、既往不咎、清丈土地、設立銀行、重工商業。
其中,百司拆分、考成法、既往不咎都是針對吏治。
因此,短時間內盡量最好不要再頒下有關吏治的文書。
政令從來都不是講究數量,而是質量,若是頒下政令過于頻繁,未免有可能引起吏治反彈,得不償失。
并且,從客觀事實上講,百司拆分、考成法、既往不咎三道政令已經足以整頓吏治,相關政策切實推行即可,沒必要畫蛇添足。
清丈土地、設立銀行、重工商業,都是針對經濟的政令。
清丈土地,重在農業稅收。
設立銀行,重在斂財四方。
重工商業,重在商業稅收。
這些都已經是相當成熟的政令,大方向已經定下,一樣是繼續切實推行即可。
六道政令中,三道吏治政令本質上是針對官,三道經濟政令本質上是針對民。
不過,相較于官而言,民的群體其實更大。
民,其實還能更細分一點,化為農、工、商。
其中,“商”的相關政令已經較為貼合,重工商業讓利于商,設立銀行便于行商,相關商業條例也已頒下,日后頂了天就是修修補補,例如取消海禁、發展海貿。
反正,大方向上絕對不會再有任何變動。
余下的農和工,則是還有不小的發掘空間。
特別是農。
本來一些地主的土地可能都沒有人耕種,亦或是沒有人精心耕種,但卻被統計進了數據庫。
這也即意味著,大地主必須設法把土地租出去,否則可能得賠本交稅。
如此一來,佃戶租田肯定會容易不少。
相關賦稅改革推行下去,再推廣一些高產農作物,百姓的日子就會好過不少。
百姓日子一好過,社會風氣就會偏向于積極向上,營造出一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跡象,一些常年積蓄的社會矛盾就能得到緩解,從而為王朝續命。
這也即江昭書寫的“民生”。
至于“倭寇”,主要是為了白銀和賦稅改革。
倭寇,也即日后的日本,盛產白銀。
特地謀劃白銀,主要是為了解決“錢荒”問題。
其實,大周的銅錢鑄造量已經相當之高,幾乎是歷代之最。
但很不巧,相較于其他朝代而言,大周的經濟有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商業稅已經漸漸超過了農業稅!
這一成就,唯有唐朝末期曾短暫達成。
這也即意味著,大周將會是首個面臨商業化轉型的國家。
涉及商業化轉型,朝廷鑄造的銅錢自然是不足以支撐商品經濟的市場流通。
銅錢價值太低,鑄造量不足;銀子的價值足以支撐商品經濟,但流通量太少,由此便誕生了錢荒。
要想解決錢荒問題,唯有盡量找到更多的白銀,使得銅本位與銀本位并行,乃至于以銀本位為主。
一旦實現銀錢流通,大周的商貿絕對會相當繁榮興盛,達到一種難以想象的高度。
這也是王朝續命的關鍵點之一。
積極向上發展的社會,足以掩蓋掉一切矛盾弊病。
為此,江昭卻是有意讓人勘察倭寇,試著發掘銀山。
“遼國”,則是關于女真人的布局。
近來,周、遼矛盾日益尖銳,兩大政權遲早一戰。
女真,就是江昭認為的破局點之一。
若說積極推進炸彈、火炮的變革是強大己身,那么挑撥女真就是削弱敵人。
女真是遼國統治的強大部族之一,也即金國的前身。
遼國八百萬人口,光是女真人就有百萬左右,可見女真人實力不弱。
不過,不弱的實力、八分之一的人口,并未給女真人帶去特殊地位。
有的,反而是忌憚和壓迫。
遼國建立之初,為了打壓女真人,便設法讓一部分女人人遷居遼陽,首領受遼國封官,族人入遼國戶籍,逐漸契丹化,為熟女真;一部分遷居渤海,臣服于遼,上貢賦稅,但族人沒有遼國戶籍,為生女真。
女真人分為生、熟,遷居異地,自然是被迫分裂為二。
其后,便是長達一百五十年之久的壓迫。
或許是受文化影響的緣故,連著幾代遼國皇帝都或多或少的偏愛一種名叫海東青的猛禽。
恰好,這種猛禽盛產于生女真人的活動地域。
為此,遼國皇帝特地設了一種名為銀牌天使的職位,讓其入生女真人的活動地域購買海東青。
連著幾代皆如此,慢慢的讓銀牌天使購買海東青就成了“祖制”。
起初,銀牌天使尚且是正常的向生女真人購買海東青,慢慢的也就轉變為了賤買貴賣。
持續了幾十年,變本加厲的轉變為了橫征暴斂,免費征調。
近幾十年,遼國銀牌天使卻是越來越猖狂,竟是漸漸發展到了讓生女真女子自薦枕席的地步!
一旦進入生女真人的活動地域,銀牌天使就會要求生女真人獻上最漂亮的女子,無論這些女子是否有丈夫或出自部落中的大族,一律強搶。
生女真人不敢反抗天使,自然唯有忍氣吞聲,聽之任之。
一般來說,銀牌天使會在生女真人的活動地域待上五六十天。
若是遇上脾氣好的銀牌天使,可能幾十天就單單是偏愛于被譽為“最漂亮”一位女子。
這是純愛型的銀牌天使。
可若是遇上脾氣不好的銀牌天使,那就可能是從最漂亮、第二漂亮、第三漂亮.輪流著往下盡皆占有。
這種博愛類型的天使,一次征調可能就得糟蹋五六十位漂亮女子。
更甚者,還有畜生型銀牌天使。
某些銀牌天使,可能存在著“破瓜”的偏好,一次性可能與幾十位未經人事女子切磋,連著幾十天皆如此 這種類型的銀牌天使,一次征調就能糟蹋一兩千位女子,生女真女子可謂相當遭殃。
時間一長,也就導致可能十位生女真女子中有六七人都被銀牌天使糟蹋過。
就連生女真人中的大人物,乃至于首領的妻子都有可能被銀牌天使玩過幾次。
如此程度的壓迫,可謂積累了相當恐怖的怨氣。
生女真人難受,熟女真人也不好過。
一天是女真人,一輩子都是女真人,不論生、熟女真人都得被壓迫。
相較于生女真人的意志壓迫,熟女真人主要是自由和肉體的壓迫。
作為遼國的“二等臣民”,兵役、勞役、遷移等,都是以熟女真人為主。
幾十萬熟女真人中,大部分人一輩子都在服兵役、勞役,怨氣自然也不可能小。
而所謂的關于女真人的布局,主要就是設法挑撥女真人和遼國的關系,并設法運送一些刀、槍、弩過去。
一旦時機合適,周、遼兩國交戰,女真內亂反抗,定然能起到奇襲。
民生、倭寇、遼國!
六字落定,毫筆輕輕一搭,江昭不免拈量起來。
除了大方向的規劃外,一些重要發展方向,他也得細化一二。
例如,海貿!
江昭沉吟著,作思量狀。
海貿能發展什么呢 就在這時,一聲輕呼傳來。
“官人。”
江昭一怔,抬眼望去。
卻見盛華蘭一身淺白雙鳳襦裙,一支白玉簪綰著半束青絲,長發松垂落下,耳間掛有點點小巧東珠耳墜,未施粉黛,自有淡淡的書卷氣,纖長端著一碗七寶擂茶,淺步輕移而至。
“官人,天下蒼生要緊,可官人的身子更是得顧惜,妾身煮了碗七寶擂茶,嘗一嘗吧。”盛華蘭口吐如蘭,輕聲道。
“好。”
江昭溫和點頭,拾起勺子輕輕挖了一勺,吹了兩下便入口品嘗。
“放糖了?”江昭眼前一亮。
“特地放了些蜂蜜。”盛華蘭低著頭,輕輕一點。
從上往下望去,依稀可望見些許起伏溝壑,若隱若現。
香、甜、軟、白!
江昭點頭,徐徐道:“夫人喂我吧。”
說著,伸手一摟,盛華蘭一下子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好。”
盛華蘭微紅著臉,低聲點頭。
一勺挖,一勺喂,江昭慢慢吃了起來。
約莫一炷香,一小碗七寶擂茶方才徹底入肚。
江昭一伸手,小碗輕輕放在書案上。
一手摟腰,一手摟腿,溫和道:“夫人喂了為夫,該為夫喂夫人了吧?”
“該生三胎啦!”
“啊?”
盛華蘭輕呼一聲,連忙微縮著身子,耳朵通紅,不敢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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