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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經天緯地

  蘇澤將自己的辦法講給了黃驥,黃驥越聽眼睛越亮。

  能從科舉中殺出來考上進士,又通過庶吉士和館選兩關成為翰林,黃驥的智商是絕對沒問題的。

  而這些日子為太子查賬,黃驥也發現自己在算學上還是很有天賦的。

  蘇澤也是發現了他的天賦。

  蘇澤教給小胖鈞的龍門帳法,其實也就是一些基礎的記賬原理,畢竟蘇澤前世也沒有認真研究過這種帳法。

  但是黃驥卻能夠從這些基本原理上推導,弄了一套查賬的方法論出來,東宮那么多的講官,朱翊鈞如此器重黃驥也是有原因的。

  既然這樣,蘇澤決定引導黃驥和欽天監打擂臺,從而推動他需要的歷法改革。

  聽完了蘇澤的方法,黃驥疑惑的看向他問道:

  “真的可行?”

  蘇澤說道:

  “可行不可行,那就要看黃翰林了。”

  黃驥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這三角法聽起來和勾股術差不多,再輔以切圓法,感覺也不是很難。”

  “那赤道經緯儀要如何制?”

  蘇澤說道:

  “這個我可以請工部幫忙打造。”

  黃驥又問道:“私測星宿真的沒事?”

  “黃翰林可以詢問少詹事,我們今日的對談,也可以告知少詹事。”

  少詹事就是殷士儋了,蘇澤自然知道黃驥和殷士儋的關系,也不擔心將這件事告訴殷士儋。

  正如之前說的那樣,歷法這件事關系王朝正朔,對一個封建帝國來說,是具有非同尋常意義的。

  歷朝歷代,修史和修歷都是必備工作。

  大統歷的偏差,已經到了不得不修的地步,這時候如果有人提出能修歷,皇帝定然是非常歡迎的,又怎么可能用私習天文打壓?

  實際上,明初壓制天文術數,主要還是為了壓制“術數”,也就是和天象有關的迷信活動。

  黃驥想了想,又想到自己身為翰林的驕傲,又豈能被小小的欽天監官員給壓了下去,他于是說道:

  “那就請蘇翰林幫忙,黃某一定竭盡全力!”

  送走了黃驥后,蘇澤再次回到書房。

  但是經過黃驥這檔子事情,他倒是也沒了興致,看到趙令嫻正在看賬本,自己也坐在書桌前看起了這些日子的來信。

  書房中都是莎莎的書頁翻動聲,早春的暖陽撒在書房中,蘇澤產生了一種溫馨靜謐的感覺。

  丈夫會客回來沒有作弄自己,趙令嫻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連忙將這種不符合名門淑女準則的想法甩出腦中,但是賬本卻一點都沒能看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窗外突然傳來了咕咕聲,蘇澤走到床邊,一只胖鴿子飛了進來。

  趙令嫻認識這只鴿子,按照丈夫蘇澤說的,這只鴿子能夠一日往返京師登萊。

  趙令嫻一開始是不信的,但是鴿子是昨天放飛的,今天看到胖鴿子腿上的信筒,這鴿子還真的能日行千里?

  胖鴿子的斗雞眼盯著女主人,趙令嫻也有些繃不住了,她拿起桌子上的米糕示意了一下,這胖鴿子竟然一個撲騰飛過來,張口就要啄食盒中的米糕。

  嚇得趙令嫻跳起來,本能的撲進了蘇澤的懷里。

  抱著妻子,蘇澤對著胖鴿子微微一笑,但是他還是先拆開了涂澤民的信。

  趙令嫻雙霞通紅,卻被丈夫攬在懷里,她沒力氣掙脫,百無聊賴下,只能也讀起信來。

  涂澤民來信似乎在向丈夫討教,但是信中的字趙令嫻都能讀懂,卻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趙令嫻也是書香門第出身,從小也是讀了不少書的,這封信讓她覺得有些泄氣。

  感受到了妻子的情緒,蘇澤閑談說道:

  “涂巡撫這封信,是向我討論海上導航之法。”

  “海上導航之法?”

  “是啊,娘子你想,茫茫大海上,就算是有指南針辨認方向,又要如何確定方位呢?”

  趙令嫻是四川人,沒見過海,但是她想象了一下漫無邊際的荒野,搖了搖頭說道:

  趙令嫻又說道:“目極煙波浩渺間,曉鳥飛處認鄉關。那就只有靠海鳥尋路了?”

  蘇澤驚訝的看了一眼妻子,沒想到對方的詩詞造詣如此之高,而且還如此聰慧。

  他連忙說道:

  “娘子聰明過人,我們的先人就是這么想的。”

  趙令嫻一臉茫然,蘇澤解釋道:

  “大海茫茫,成祖年間,鄭令公下西洋的時候,就是沿著海岸而行,只要不偏離海岸,那自然能航行到海圖所載之地,然后逆著航線自然就能返回。”

  趙令嫻見自己答對了,露出得意的笑容。

  蘇澤接著說道:

  “當然,鄭令公也不止這么一個法子。”

  蘇澤從書桌上翻出一張西洋海圖,接著說道:

  “如果我們將海圖橫縱切割,橫分為緯線,豎分為經線,那這個海圖上的任何一個點,都可以通過對應的經緯值確定。”

  趙令嫻的腦子徹底暈了,她試著跟上蘇澤的思路說道:

  “和織機同理?”

  蘇澤震驚的看向妻子,趙令嫻說道:

  “我也學過提花織機,如果要織出相應的圖案,就要按照相公的方法定位經緯。”

  蘇澤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對啊,經緯本來就是紡織的術語,后來經緯度的概念,應該就是翻譯的人聯想到了提花織布機原理,這才用經緯二字的!

  而蜀地所產的蜀錦,為了能織出精妙的花紋,所使用的織布機非常的復雜。

  織機有五十條經線者有五十躡(腳踏操縱板),同時操縱織梭和躡,就能織出復雜的花紋。

  此外還有花本,就是提花機上貯存紋樣信息的一套程序,它由代表經線的腳子線和代表緯線的耳子線根據紋樣要求編織而成。

  編好花本之后,只需要按照流程操縱織機,也能織出花本預設的圖案。

  這也是諸葛亮能用蜀錦,掠奪曹魏和東吳的財富,支持北伐戰爭的原因。

  蜀錦實在是太精美了,曹丕雖然明白購買蜀錦是資敵行為,還是寫《蜀錦賦》贊頌蜀錦。

  也對,妻子能操縱織機,理解經緯度也不是什么難事。

  蘇澤繼續說道:

  “既然娘子知道經緯,那就好辦了。”

  “這緯度其實很好算的,斗星高垂于天際,亙古不變,只需要測算和斗星夾角,就能確定緯度。”

  蘇澤說道:

  “當年鄭令公下西洋,用的就是牽星板觀測斗星,再結合海圖,就能確定緯度了。”

  蘇澤也沒有直男到講述三角函數的計算過程,如果只是理解概念,趙令嫻還是很快想明白了。

  “那經度呢?”

  蘇澤嘆息說道:

  “經度是最難的。”

  “我們所在的大地繞日旋轉,這經度其實就是時間之差。”

  蘇澤怕妻子不理解,又說道:

  “當年鄭令公就發現了,有時候航行的時候日久不落,而有時候航行日驟而落,這就是因為各個經度時間不同,而海船航行跨越經度的原因。”

  “如果要確定經度,可以以京師所在的正午之時為‘正平時’,然后到了一個地方測算當地的‘正平時’,兩者之時間差,就是經度。”

  這時候趙令嫻腦子已經漿糊了。

  蘇澤就像是后世那些給文科女朋友講解科普的理工直男一樣,自顧自的說道:

  “但遠航萬里,如何確定京師正平時?這就有兩種方法。”

  “一種是天鐘法,觀測天象,尋找到一種獨立于日升月落的天象授時,那到了一個地方,只要確定當地時間,再觀測天象得到天象授時,兩者的差就是經度了。”

  “另外一種是時鐘法,就是制造一只完全精準的鐘表,核對鐘表和當地日時,再算差額,就能得到時間。”

  “鐘表?”

  看到妻子疑惑的表情,蘇澤才想起來,歷史上西洋鐘表是萬歷年間才流入明朝。

  他說道:

  “鐘表就是漏刻,圭表日冕。”

  趙令嫻雖然沒聽懂,但是還是露出一個笑容,給蘇澤極大的情緒價值。

  蘇澤沒有繼續講,經緯的計算還是有點超綱了。

  但是經緯度,特別是計算經度,這是遠洋航行最重要的科技樹。

  其實現在的航行,包括那些西班牙和葡萄牙來到大明的商船,都不是“遠洋航行”來的,而是和當年鄭和下西洋那樣,貼著大陸一路繞到大明的。

  如果遠離大陸,那船很快就迷失方向,接下來就只能靠著運氣,能不能找到大陸或者島嶼了。

  涂澤明來信其實就是講了這樣一件事。

  登萊市舶司的一艘商船,在出港后遭遇風暴吹離了航線,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而這艘商船僅僅是只是前往倭國貿易的。

  如果是后世,山東出發的商船,只需要一路向東南航行,路過濟州島就可以抵達長崎。

  但是現在船只無法遠離大陸航行,所以前往倭國有一南一北兩條路。

  北線就是貼著朝鮮半島,從萊州線北上到遼東,然后一直航行到釜山,再通過朝鮮海峽抵達倭國邊緣。

  另外一條南線,則是從福建出發,前往琉球后再北上進入到鹿兒島。

  北線會因為冬季沿海地區冰凌而阻塞,而南線又因為夏季臺風季而停航。

  總之,就是這么近的倭國,遠洋航行都有這么多的危險。

  所以要發展海貿,特別是發展遠洋貿易,那就不是簡單的一個宣布開海就能解決的。

  必須要能建造橫跨大洋的船只,并且擁有能在海上定位的導航技術。

  前者其實還好,如今東西方的船只都能遠航,一旦遠洋貿易的豐厚利潤被人所知,自然會有人研究更好更快的船。

  但是導航技術,就不是普通人能玩轉的了。

  蘇澤穿越前的歷史上,測量精度就是天鐘法和時鐘法競爭,這場經度之戰中,伽利略、牛頓都在其中傾注了大量心血,還有無數天文學家、數學家、工程師參與到這場競爭。

  而最終破解了經度測量問題的英國,就是靠著這手導航技術,最終成為日不落帝國。

  以上這一切,最后都要落在天文上。

  歷法的基礎是觀測天象,經度問題的天鐘法也是要觀測天象。

  歷法授時其實就是地球自轉和公轉的問題,而天鐘法其實也是星體計算的問題。

  天文是導航的基石,天文學在這個時代的作用,是帶領人類走出陸地駛入遠洋。

  這一切,都不是私人能完成的,英國的經度之戰,也是政府成立了經度委員會,大力資助科學家研究,花費了一百年才最終有了結果。

  想到這里,蘇澤都有些激蕩起來。

  眼下這個時代,這場經度之戰還沒開始,其實東西方在技術上并沒有顯著差距,甚至現在大明沿用的大統歷還是先進的。

  當然,這還是郭守敬太強了。

  元代天文學家郭守敬,帶領團隊進行了四海測驗,在整個元朝疆域內多個地點進行天文測量。

  史書所載:“監侯官分道而出,東至高麗,西極滇池,南逾朱崖,北盡鐵勒,四海測驗,凡二十七所。”

  郭守敬又根據結果,結合古代歷法和回回算術,推算出的一個回歸年為365.2425天,這個數據和地球繞太陽公轉的實際時間只差26秒。

  而蘇澤還有一個野心,從歷法上入手,重啟四海測驗,在天下設置天文臺測繪星圖,再根據這些數據計算尋找天鐘,發展出經度測量技術。

  至于時鐘法,那就是另外一條路了,機械工程的發展道路了。

  這條路同樣重要,精確的時間概念,才誕生了工業化的概念,只有時間可以被準確計量,單位產出能夠被嚴格計算,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從農業時代走入工業時代。

  鐘表的滴答聲,是工業時代的腳步聲,這句話可不僅僅是說說而已的。

  至于這條路,登萊鑄幣廠的水力沖錘,以及蘇澤準備進行的武器改進,就是在走這條路。

  蘇澤提起筆,寫信安慰了涂澤明,遠洋航海本來就不是一帆風順的,在計算利益的時候,早就已經把這些意外損失扣除了,蘇澤建議涂澤明研究一下西洋的風帆技術,還可以雇傭一些西洋水手講解操帆的方法。

  寫完回信,蘇澤一把抱起身邊的妻子。

  省略號。

  三月二日,蘇澤結束婚假回到史館,沈一貫沖進來說道:

  “黃驥和欽天監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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