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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新生(下)

  “啊!”

  一聲尖銳的慘叫聲從修繕了沒多久的泥屋中傳出。

  戈魯的妻子正在生產。

  一個農夫的妻子當然無法與一個領主的妻子相提并論,沒人在意她是什么時候有孕的,又會在什么時候生產,就連她自己也是如此——直到小麥成熟的時候,她的肚子開始隆起,并且硬邦邦的——憑借著之前的幾次經驗,她告訴戈魯說,他們又有孩子了。

  如果不是那時候他們的新領主允許他們少交稅——上帝保佑,這可是戈魯,甚至戈魯的父親,祖父也從未聽說過的稀罕事兒,但無論如何,那些實打實地留在了戈魯泥屋里的麥子和豆子是真真切切的,可以摸,可以看,可以聞也可以放在嘴里嚼的。

  以及,戈魯作為一個對“數數”格外有天賦的農夫引起了那些威尼斯人的興趣,時常被叫去打下手——或說,用來給這些百無聊賴的可憐人找些樂子,偶爾也能得到一些賞賜——允許他和狗一起待在餐桌下之類的。

  這樣,他才允許妻子留下這個孩子——不久之前,他們的小兒子死了,給了戈魯很大的打擊,他對這個孩子沒什么感情,但一下子就損失了好幾年的糧食,卻讓他很難接受。

  這個孩子是多么的幸運啊,能在母親的胞宮里長大,出生,出生后說不定還能吃到母親的奶水…

  “怎么回事,”在來幫忙的婦人走出來的時候,戈魯問道:“她生了好一陣子了。”這不是頭胎,之前的幾個孩子生得都很順利。

  “那是個壞胎兒。”婦人回答說,“你得準備一袋豆子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話,“準備一袋豆子”,指的是戈魯可能要去找村子里活得最久的那個老婦人了,她有一柄鉤子,在產婦很久都生不下孩子的時候,就直接將胎兒鉤下來——胎兒必死無疑,軀體還有可能是一塊塊的零碎著下來。

  一袋豆子是酬勞,在人人都有活兒要干的時候,不存在免費幫忙的事兒,就連這個婦人,戈魯都要給一碗豆子。

  戈魯幾乎要懷疑是不是因為他太過狂妄了,才會招來魔鬼的嫉妒和天主的懲罰,讓他不但要失去孩子,還要失去妻子。

  他木然地站了一會,正準備走到房子里去拿豆子,就聽到自己的長子發出了一聲驚恐到快要撕裂的叫聲:“有人!”

  婦人立即敏捷地沖進了泥屋,戈魯拉著長子鉆到草堆后面,只探出頭來往外看,看了一會他就惡狠狠地拍了長子的腦袋一下,“別蠢了,那是管事老爺。”

  長子有些不甘愿地咕噥著,現在只有“小光”(黎明時候的天光),他怎么能分辨來人是誰,他只看到了搖晃著的火把,還有馬,以及武器的反光。

  戈魯帶著長子站了出去,向著來人的方向張望,而來人來得也很快,不單單只有管事老爺,警役,還有村莊里的另外幾個農夫,他們的長子或是次子,最讓戈魯畏懼的是,他們身邊確實有兩個騎著馬的騎士,還有給他們打著旗幟,牽著馬的扈從。

  “樹林邊的戈魯和他的次子!”管事拿著自己抄錄的名單喊道。

  “戈魯和他的長子。”戈魯說。

  管事聽到泥屋里的喊叫,只是瞥了一眼就沒在意,“怎么是長子,你原先不是準備帶著次子的嗎?”萬一留在了戰場上,年長一些的孩子更能擔負起一家之主的職責。

  “大兒子更好些。”戈魯說,管事沒有追問,反正還是兩個人。

  一開始戈魯確實是打算帶次子去戰場的,但次子聽說要去打仗,馬上就跳起來反對,他說什么…戈魯聽不太懂,唯一能明白的就是,現在的領主老爺要被趕走了,新的老爺則可能是原先的皇帝老爺派來的。

  總之,他們還要過和之前一樣的日子——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戰場上給他賣命呢?

  他不知道次子是從什么地方打聽到這些消息的——那混球確實有著一些小聰明,但他這么說,確實讓戈魯改變了主意——與其帶著心不甘情不愿的次子走,倒不如帶著少言寡語但聽話的長子走。

  他曾經因為這個領主有了一個新的兒子,就算將他,連帶他的長子給了他,也不算什么。

  倒是次子,他過于靈活的心思,到了戰場上不是會讓自己倒霉,就是讓別人倒霉。

  “給他吧。”騎士老爺說。

  一旁的扈從從馬背上的口袋里取出了什么,交給了戈魯和他的長子。

  “打開看看,”管事催促說:“是一塊面包,一塊冰糖。”騎士老爺說過,必須親手交付給受征召的人,還要他們自己確認。

  面包,戈魯吃過幾次面包,但在他的生命中,他更熟悉的還是豆子和麥粥,他打開那只口袋——只有手掌大,但也是布料,里面確實是一片掌心大小的面包,厚重,發黑,沉甸甸的,還有一顆透明的小石頭。

  “這就是冰糖,”管事不無羨慕地道:“不信的話就舔舔,是甜的!和蜂蜜一樣!”

  扈從看著那個粗魯的農夫真的把它放在了嘴邊,舔了舔,幾乎控制不住地就要把它奪過來,他的心都快碎了,那個蠢貨知道自己差點一口吃掉了他整年的收成嗎?

  他的主人也面露遺憾之色,但他知道,搶奪或是貪贓都是那位大人所絕對不允許的,而且若是能夠守住尼科西亞乃至整個塞浦路斯,他也能擁有一整座冰糖工坊,到那時,他就算是想要用冰糖砌筑一座教堂都可以,何必在此時因小失大呢?

  “確定了就快走吧,”騎士望了望天色:“你們是最后一座村莊,我們要在天明前回到尼科西亞。”

  戈魯盯著冰糖看了好一會兒,幾乎要讓人以為他突然中了邪——最后,他猛地喘了一口氣,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突然沖進了泥屋,他死死地捏住了那顆“冰糖”,一把卡住了妻子的嘴,把它塞了進去。

  “這是…糖,圣人的糖…吃吧,吃吧,”他語無倫次地喊道,“吃吧!你吃了,就能活!”

  “嗚!”

  鮑西婭發出一聲沉悶的哀嚎,在此時,人們一致認為,身份貴重的女性,在生產的時候如同一個農婦般的大喊大叫,有失身份,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塞薩爾也和納提亞說過,這倒可以說是一種歪打正著般的巧合——禁止產婦因為痛苦和恐懼大叫,倒是可以讓她們不至于白白消耗更多的力氣。

  納提亞坐在椅子上,鮑西婭坐在她的身上,拼盡全力抓著從屋梁上垂下的一條棉索,一旁有幾個生產過的婦人——不是埃德薩伯爵約瑟林二世的騎士的妻子、姐妹,就是塞浦路斯貴族的女眷,他們與塞薩爾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背叛的幾率很小。

  不僅如此,塞浦路斯大主教更是留下了他的學生,還有他認為可信的幾個教士和修士——這時候就別說什么婦人生產乃是天主賜予的懲罰了,這位婦人的丈夫還被羅馬教皇大絕罰了呢——雖然他們也很為難,但為鮑西婭減少一些痛苦還是能的。

  “他們來了。”一個侍女提著裙子跑了起來,在納提亞耳邊低聲說道。

  納提亞點點頭,一位夫人見狀,馬上上前,接替了納提亞的工作。

  納提亞神色疲憊地走出去,一踏出門扉,就被耀眼的日光照得一陣頭昏目眩:“什么時候了?”

  “午時禱過了。”她的侍女連忙扶住了她,而守候在外的騎士上前來的時候,頭盔和鏈甲的反光讓納提亞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太刺眼了,她的額角都因此疼痛起來。

  騎士擔憂地望了一眼鮑西亞的產房——一座小禮拜堂——這座小禮拜堂是天主教會的,里面的教士居然還敢拒絕他們入內,納提亞的回答是把他掛上了城墻。

  頭胎總是會艱難一些,但生產過程超過了一天一夜,就算是作為一個男性的騎士也知道情況堪憂,只是他不敢隨意詢問——在這個時代,孩子若是畸形或是難產,一樣會被教士們斥責為父親或是母親身負罪孽所致。

  他馬上將手伸向自己的頸甲,想要把它解開,納提亞正在這時候睜開眼睛,她馬上伸出手,啪地一聲把騎士的開:“你在做什么?”

  “夫人…”

  騎士這么做,完全是遵從了現在的傳統——在婦人生產的時候,所有的環狀物,花邊,紐扣,系帶,鉤子都要打開,如果還生不下來,門窗也都要打開…王太后瑪利亞生產的時候便是如此。

  “馬上就要打仗了。”納提亞神色嚴厲地說道:“你是希望被那些拜占庭人一箭射中咽喉,還是被他們的斧子砍掉頭?”

  “但…”

  “你不必擔心塞薩爾會因此責備你——”他并不信這些,納提亞將后半句吞了下去——何況鮑西婭不是在總督宮里生產,而是在距離城墻不遠的小禮拜堂,若是所有人都要遵守傳統解開甲胄,是打算不戰而敗嗎?

  “那是領主的第一個孩子。”

  “天主會保佑他的,”納提亞堅定地說道:“你不會真的以為,羅馬那些墮落的紅衣親王和白衣圣父,真的就是天主的代理人吧,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罪行,在他們落入地獄的時候必然會被一一清算——而我弟弟,你們的主人所蒙受的污蔑,也必然會有被洗清的一天。”

  她的胸膛激烈地起伏了一下,走向城墻,凡是遇到了解開了甲胄哪怕只是手套的騎士,她都會命令他們立即將盔甲穿戴嚴整,哪怕真有這個可能,她相信,塞薩爾也不會任由這些忠誠的人因為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犧牲。

  “這里大概有多少人?”

  “大約五千人。”騎士阿爾邦回答說,對于塞薩爾,他一直萬分感激——從法蘭克到亞平寧,直至亞拉薩路,騎士們的封地一直是君王們為之煩惱不已的事情,要知道,無論是哪里的習慣法,只要騎士履行了職責,封賞出去的領地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但哪里有數之不盡的土地呢?

  圣地現在的有地騎士都是跟隨著布永的戈弗雷,布洛涅的鮑德溫和坦克雷德,塔蘭托公爵博希蒙德,圖盧茲的雷蒙德四世一同來到圣地的,那時候他們不斷地征戰,打下了一座又一座城市以及周邊的領地,騎士們才有地可分。

  現在的騎士,幾乎都已經是領取年金的無地騎士了,而毋庸置疑的,阿爾邦和他的同伴們就是后者,這導致了他們失去了埃德薩后,連個落足的地方都沒有。

  不是塞薩爾給予他們領地,他們或許連和妻子,兒女重聚的機會都沒有。

  城墻下是一片鋼鐵的海洋。

  亮閃閃的尖錐頭盔,如同魚鱗般的甲胄,背負在肩帶上的單刃刀和錘子,沉重的雙手斧頭和林立的標槍…

  投石機,弩炮和可移動的木盾墻…

  盎格魯人、羅斯人和斯堪的納維亞人,佩切涅格人、庫曼人和烏茲人,安條克人、匈牙利人和其他拉丁人…

  “真是相當隆重的招待。”納提亞譏諷地說道,也不知道在面對撒拉遜人的時候,曼努埃爾一世是否會這樣下血本。

  她看了一會,便回到了小禮拜堂,在戰爭之事上,她從不多嘴饒舌,這不是她所能了解和掌控的——而且,騎士們也更希望,鮑西婭可以生下他們主人的繼承人。

  這樣,若是結局向著最壞的一面發展,他們至少還有一點希望。

  但鮑西婭的狀況確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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