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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九十五章 折翼(12)

  正在亞拉薩路與伯利恒的人有福了,尤其是那些朝圣者們,雖然他們能夠一路順遂或者是不順遂的,千里迢迢的自他們的家鄉——法蘭克,德意志或者是亞平寧來到圣地,已經算得上是天主庇佑,圣人眷顧。

  他們親吻過了耶穌基督受難的地面,觸摸了圣子的葬身與復活之地,更是走過了他曾經艱難跋涉過的苦路,又去見了他曾經誕生的地方,已經相當心滿意足了,著實沒想到,居然還能親眼目睹一場真正的圣跡誕生于此。

  宗主教希拉克略已經宣布了,發生在這個圣哲羅姆修道院的確實是圣跡,聞言修道院內外的人都不由得歡呼雀起來,而更多的人也都在涌向這里。

  不過,早有先見之明的修道院院長已經召集工匠在修道院外重新起了一座阻擋人流的矮墻,他當然會開放這處圣跡供人瞻仰,但需要重新將大殿整修一番——更換燈油,擦洗圣器,為圣像更衣,擺放更多的蠟燭,為祭壇上的白色亞麻布換新以及調配焚燒更好的香料等等,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

  只有少數人,譬如亞拉薩路的國王,宗主教,安德烈主教,最近驟然變得炙手可熱的伯利恒騎士,還有如安條克大公這樣的顯赫人物才能在所有人之前進入大殿,向圣哲羅姆禱告。

  安條克大公博希蒙德更是奉獻了一件夾雜著金絲的紫色緞袍,用來披在圣哲羅姆的身上,而圣哲羅姆先前所穿的那件,也就是圣跡發生時的那件長袍則被替換下來,交在了他的手中。

  這種行為讓一些刻薄的人來說就是買賣圣物。

  但用教士們的話來說,他們只不過是在安慰一個獨生子突遭大變的可憐老父親罷了,他們將圣哲羅姆的長袍交給他,難道就是因為他捐贈的那筆錢嗎?

  如果不是看在他過于凄苦的份上,他們是絕對不會這么做的,至少不是這個價錢。

  而在晉升祈禱之后,塞薩爾與十二個同樣感悟到了圣哲羅姆的騎士換上了修士們的樸素長袍——灰白色,圓領,亞麻材質到腳踝,掛著木頭的十字架,腰間系著的是一根牛皮繩索,腳下也不再是鐵靴,而是一雙普普通通的寬口平底鞋。

  接下來他們會作為整個游行隊伍中的主角出現,先要在城內繞行一周,而后是城外一周,繞著修道院一周,最后回到大殿。

  伯利恒是座小城,但這座小城同樣被修筑在丘陵之上,他們走過的要么是狹窄的小道,要么就是陡峭的階梯,很少有平整的地方,何況街道兩側還擁擠著前來瞻禮的人群。

  塞薩爾走入這里的時候就微微一驚,就他看到的,現在城中的人口只怕并不如安德烈主教的副手所說,只多了幾千人——如果他們一路走下來看到的人群依然如現在這樣多,只怕一萬人也擋不住。

  但他只稍一躊躇,走在前方的宗主教希拉克略也回過頭來,塞薩爾立即垂首屏息,暫時先將這件事情放在了心里——希拉克略對他們一向縱容,哪怕有時候塞薩爾會說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話來,他也絲毫不放在心上,甚至會興致勃勃的與他們討論。

  但希拉克略或許對現在的教會,尤其是羅馬教會充滿了懷疑與不滿,但他依然是一個虔誠的修士,在這種重要的儀式上,無論是鮑德溫還是塞薩爾出了紕漏,都免不得要挨頓罵受頓打。

  哈瑞迪的工坊處在一個很好的位置,面對街道,后方則是一條小巷,他和勒高攀在樹上,將自己掩蔽在茂密的枝葉中,小心翼翼的窺視著洶涌的人群。

  游行隊伍正在穿過人群,走在最前面的當然是教士和修士們,最前的兩個年輕教士挑著一對鎏金的香船,沒藥和乳香散發出來的馥郁氣息融合在了傍晚的霧氣之中,之后的教士有手捧經書的,也有持著圣物匣的,還有人捧著念珠——因為是慶祝圣哲羅姆顯圣的隊伍,還有一些與圣哲羅姆有關的圣物,像是一支筆,一張殘破的羊皮紙,或者是一縷據說從那頭被圣哲羅姆所救的獅子身上拔下的鬃毛。

  之后是頭戴高冠,身著法衣,持著牧杖而來的宗主教希拉克略,他的身后是一臉肅穆的安德烈主教,伯利恒的人們都很熟悉他,而在另一側則是亞拉薩路的國王——聽說他是個麻風病人,人們好奇的去打量他的面孔,但在火把的照耀下,陰影斑駁,他們并不確定看到的斑紋是光線造成的還是疾病帶來的。

  亞拉薩路的國王今天穿著也一如既往的樸素,只不過在成為國王之后,無論他如何樸素,綢緞與寶石的光芒都是很難被遮掩的,但人們隨后便被另一種光輝懾服住了。

  如今的塞薩爾,人們已經很難用漂亮來形容他,那是形容一個孩子或者是女人的——但當人們看到他的時候,仍舊猶如墜入羅網般難以掙脫,哪怕他現在未著華服,只是穿著修士們一般的亞麻長袍,身上也不見珠寶,只有著一頂火把與夕陽共同編織而成的赤色桂冠。

  他舉著圣哲羅姆的圣像,神色凝重,眉眼端正,說不出的威嚴肅穆,人們的視線和腳步不由自主的跟隨著他移動,直到被另外一些人阻礙——街道上實在太多人了,根本沒有供他們移動的縫隙。

  塞薩爾身后則是十二個同樣感望到圣哲羅姆,并且來得及趕赴伯利恒,參與到這場游行中的騎士,只是他們已經被完全的忽略了——幾個騎士交換著打趣的眼神,他們倒不是很介意,這里并不是比武大會或者是跳舞的大廳,倒是跟隨他們身后,那些衣著華美的達官貴胄可能要失望了,迎接他們的是一陣又一陣的嘆息和抱怨。

  不過這點叫人不快的聲音也很快散去了,正如每次游行隊伍所必然奏響的終曲,在隊伍的最后也有修士和侍從向人們拋灑錢幣。

  “他倒還是老樣子。”勒高酸溜溜的說道,哈瑞迪看了他一眼,居然沒能從他的話中聽到多少仇恨和厭惡的成分,“你不恨他嗎?”

  勒高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雖然對于以撒人而言,一個受害的人不愿意乖乖走入他們設下的陷阱可以算的上是一樁過錯,但他又不得不承認,在他所經過的領主、主教或者是官員中,塞薩爾對他們已經足夠寬容,他甚至沒有追究他們有意用那些克數和成色都不算好的金幣來向他施恩的罪過。

  直到他們有意借用他的名頭布施伯利恒城里的那些平民時(這是一樁相當危險的舉動),他才悍然出手。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把他們掛在木架上,只是把他們逐出了伯利恒。

  勒高在去往拿勒撒的時候,還在擔心他曾經在伯利恒做過的那些事情會帶來更多的麻煩,但這樣的情況并未發生。

  可以說,他在塞薩爾這里遭到的傷害,還不如在同族這里遭到的傷害多呢?

  這個認知讓這個狡猾的以撒商人難得的失去了繼續討論的興趣,他意興闌珊的爬下了梯子,坐在庭院里發起呆來,哈瑞迪繼續看了一會兒,等到整個游行隊伍都走過了,才回到工坊里,開始整理這段日子打造的東西。

  在不需要繼續打造注射器的前提下,若只是制作那些纖細的空心管——被稱之為針頭的東西就要快了很多,畢竟這并不是很復雜的結構,除了螺紋處理起來麻煩點之外,其他的只要反復做過幾次,哈瑞迪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打造的出來。

  他將這些珍貴的小東西全都收在一個由黑絲絨襯著的木匣里,把它鎖好,并且帶進了自己的臥房,放在那一個秘密的所在。

  塞薩爾和他說過,他不會派出任何使者或者仆人來拿走這些東西,他只會親自來取,只是不知道他是會等走完整個儀式再來拿,還是立即來拿。

  塞薩爾當然會等到他要離開伯利恒的時候才會來拿走這些東西。

  畢竟在修道院中,修士們都是睡在一個大房間里的,房間里燈火通明,修士們只有一個小木箱——還是不上鎖的那種,來保存一些個人物品。而這些各種物品人人都看得到,筆、紙張、一柄小刀,一塊肥皂,其他幾乎就沒什么了,他也不例外。

  而在游行隊伍即將走出伯利恒的大門時,塞薩爾只感覺到有一股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他立即反應迅速的朝著那個方向看去,卻只看到一棟棟沉浸在黑暗中的房屋——這里已經靠近城墻,也就是只有最窮苦的人才會居住著的城防區地帶。

  如果那里有孩子或者是女人,也并不奇怪,即便是在伯利恒,依然有著諸多罪惡發生,虔誠并不代表著不會心懷欲念,甚至可能,他們還抱著只要來過一次圣地,便可以洗凈所有罪惡的想法——只要禱告,只要懺悔…

  后世人看來,這種完全矛盾的說法根本成立不了,但在此時,哪怕是教會也是認可的,若不然,誰來繳稅,誰來做彌撒,誰來奉獻,誰來買贖罪券呢?

  想到可能只是兩個好奇的孩子,塞薩爾不再追究,而是跟上了教士們的腳步。

  “那個人可真是漂亮啊。”年少的修士天真的說道,哪怕相隔遙遠,又只有火把作為照明。

  但塞薩爾回首的那一刻,他依然感覺到了一絲難以控制的震撼——凡人對于美好的東西總是有著強烈的追求與極度的寬容——即便之前已經有人說過,那個年輕的騎士就是這場禍端的罪魁禍首。

  “所以那才是個魔鬼。”他身邊的苦修士平靜地說道。

  “哦,魔鬼不都該是丑陋的嗎?”

  “當然不,”比起其他教士的疾言厲色,苦修士的平和態度反而更能夠讓人去仔細傾聽他的話語,“一個魔鬼若是要煽動人們墮落,首先就是要叫人們信服。

  他若是有著一張與他的內心同樣污穢,扭曲的面孔,又如何能夠叫人相信呢?他必然需要做偽裝的,而且他會偽裝的如同那些受過了天主賜福的人們一樣美好,叫人一見了他就情不自禁的信任他、愛他、愿意遵從他的話,就像是他現在所做的那樣。”

  “他做了什么?”

  “所有你能想到的罪惡,他都做了,”苦修士說道,“正如圣父額我略一世所說,第一樁罪是傲慢。

  他在如你這樣的年紀時,假托了我主的旨意,為整座圣墓大教堂做清潔,但他是如何去做的呢?

  他并不如你所見到的那些刻苦的兄弟那樣匍匐著身體,低著頭,彎曲著膝蓋,用手擦去地上的灰塵,而是挺直著腰背,手持著木桿與骯臟的布條,如同騎士們拖著行走的長矛一般,在最神圣的神圣之處走動,便說自己已經完成了無比艱苦的工作。

  當人們被他欺騙,錯誤的稱他為小圣人的時候,他否認了嗎?沒有,相反的,他坦然接下了這個榮耀的稱呼,絲毫不覺得那并不是一個少年人應可以承擔得起的名號。

  他嫉妒,在他才來到圣十字堡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個以撒商人的奴隸——那時候王子鮑德溫身邊已經有了最忠誠的仆人,但為了奪得鮑德溫的信任,他有意謀害他們,殺死了其中的兩個,并且將其中的一個誣陷為想要殺死他的罪人。

  天主保佑,那個仆人在即將受害的時候感望到了圣人,才得以從魔鬼的手下得以逃脫。

  是的,”他低頭看著年少的修士,在他露出的恐懼神情中繼續說道,“你以為這就是結束了嗎?

  一個好人的逃脫,只會激起魔鬼的怒火,他將這份怒意傾瀉在了其他無辜者的身上,王子鮑德溫在他的慫恿下驅逐了除了他之外的仆人,并且拒絕其他人靠近他,哪怕是安條克大公的兒子亞比該和的黎波里伯爵的兒子大衛,那是兩個多么崇高而又純潔的少年人啊——鮑德溫受了他的迷惑,根本不愿意聽從這些好人的辯解。”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無論你去問圣十字堡中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會告訴你,從九歲到十六歲,鮑德溫身邊始終就只有塞薩爾一個人不僅如此,他還非常的懶惰。”

  “他不肯做事嗎?”

  “做事?如果你以這種膚淺的看法去判定一個魔鬼的作為,那就大錯特錯了。看一個人是否懶惰,并不只去看到他做了多少事情,而是看要看他有沒有如一個虔誠的信徒一般勤奮的去做圣事。

  他不經常祈禱,也很少往小禮拜堂和教堂去,他要人提醒才能想起該去奉獻一臺彌撒,而大筆的捐贈更是從來沒看到過。”

  “但我聽說他曾經將他得到的賞賜分給了整個亞拉薩路的窮人。”

  “你以為這就是慷慨和無私嗎?就如同我之前說過的懶惰一樣,你不能從字面意義上去解釋這個詞,魔鬼所要的,可不單單是金子,甚至可以說金子對于魔鬼而言并沒有那么重要。

  若不然,我們如何能夠在各種記載中看到魔鬼用金子來誘惑凡人,并且以此來交換他們的靈魂呢?

  他是貪婪的,只不過貪婪的是凡人的靈魂,信任和愛。

  他貪婪地掠奪每個人的看重與喜愛,將之歸為己有,絲毫不考慮這原本是應當屬于天主的,一個凡人并沒有資格擁有這些東西。”

  “國王就沒有發現嗎?”

  “凡人是很容易受到蒙蔽的,即便是得到了圣人眷顧的騎士與國王也是如此。阿馬里克一世,還有他的兒子鮑德溫,他們原本就已經離天主很遠了,現在更是在魔鬼的誘導下走上了不一樣的道路,他們是肯定要下地獄的,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畢竟那個魔鬼就在他們身邊,他又是那樣的狡猾,”苦修士想起了他從那些人口中聽來的古怪傳聞,他們談論過塞薩爾在飲食上的種種奇特要求——但只以為他是出身不高,或者是與那些低賤的人們廝混得太久,但苦修士依然敏銳的察覺到,將水果生著吃,卻將蔬菜煮成湯,或許原本就是魔鬼一種用來顯示其邪惡之處的隱晦方式,只不過無人察覺罷了。

  何況在色yu上,這個年輕的騎士更是赤裸裸地毫不遮掩——他在成為杰拉德的達瑪拉的騎士時,達瑪拉還很年幼,而正在圣十字堡中的公主希比勒也曾被他誘惑過,若不是阿馬里克一世為他指定了一門婚事,她或許已經在魔鬼的誘惑下做出罪惡的事情了。

  即便如此,這個魔鬼依然憑借著那張經過偽造和修飾的漂亮面孔,博得了一樁好婚事,這場婚事為他帶來了一整個塞浦路斯,讓他從一個無地的伯爵成為了真正有著一片廣闊領地的諸侯。

  而他先是與拜占庭的公主安娜結婚,也就是和一個異端的女性媾和,后來又和一個威尼斯女人結為連理。

  威尼斯人在教會這里并不能得到多少優待,他們皈依沒多久,同樣的,作為奸猾的商人,他們對羅馬教會的種種要求要么陽奉陰違,要么置若罔聞,他們是一群可恥的商人,就連自己的信仰也可以隨意的抵押和買賣。

  他們甚至聯起手來,拒絕了羅馬教會進入塞浦路斯。

  苦修士原本對亞歷山大三世的命令還有所遲疑。

  但當他來到了亞拉薩路和伯利恒之后,就立即察覺到了圣地的種種異樣,這是一樁多么可怕的事情。在耶穌基督曾經誕生、生活和殉難的地方,居然有個魔鬼攀爬到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上,也就是有一些天真的好人愿意為他們剔除罪惡,重顯光明。

  不然的話,再等個十年二十年,這里或許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間煉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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