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試過測試它的金含量嗎?”
“只試過試金石(用試金石摩擦黃金表面而以留下的顏色做判定),我可舍不得用火燒法或是酸液法,但聽說這些金幣是送到威尼斯鑄造的,和杜卡特一樣,至少有九成九的含量。”商人說道,一邊翻轉著那枚金幣,“看,看這個頭像,顏色也很漂亮。”
不僅僅是因為是先被鑄造出來的,也因為未正式流通,少了很多摩擦和碰撞,更因為威尼斯人可能采用了新的鑄造技術,金幣上的圖案異常清晰。
“哎呀,真的是小圣人呢。”一個經常在亞拉薩路做買賣的游商感嘆地說道。如果這枚金幣已經開始流通了,他倒不介意也去弄那么一枚打了孔穿在脖子上做護身符,但既然沒有流通,那肯定代表它現在的價值已經不再是本身所具有的。
他盯著金幣幾乎轉不開眼睛,問道,“現在的羅馬金幣(這里指的是拜占庭金幣)金含量多少了?”
“百分之八十三到八十五。”一個聲音回答說,有人立即笑罵了一聲,“那群貪婪的好狗!”
當這枚金幣可能擁有不同的意義時,以撒人依然沒有讓自己虧損太多,但就金子的含量已經讓它們的成本持平。
“對于他們來說,不賺錢就是虧本。”另一個人反駁道。
不過更多人的注意力還是在這枚金幣上,它打造的太完美了,雖然只比大拇指指甲蓋大上一圈,但側面頭像十分清晰,他們甚至能夠直接在小小的浮雕上看出,塞浦路斯的領主確實姿容秀美但輪廓硬朗,還能夠清清楚楚的讀出在上面的那句箴言“與主同在”。
還有一串更小一些的紋樣,這是什么?商人們可以確定這是一個數碼,而非裝飾性的圖案或者是扭曲的字母,“發行的年份,可能是威尼斯人的建議。”金幣的所有人說道。
“但為什么要用撒拉遜人的數字?”
“可能因為那位領主現在正在推行這些吧。”
“我覺得還是用十二進制來計算,會比較方便一些。”
“各有好處吧。但這些是那位領主為了那些窮人設置的。”
商人的話,讓酒館里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沉默。雖然塞薩爾的仁善之名早已為人所知,但真有一個領主為了領地上的那些農奴,采用新的進制和計數方式嗎?他們不能確定。
以往商人們一聽說當地領主新鑄造了貨幣,又或是改用了什么新的進制方式,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領主要借此斂財。
畢竟讓這些農奴能夠數數和計算,又有什么好處呢?
他們本來就夠狡猾的了,會拖拖拉拉——在給領主服役的時候,會弄壞工具——如果這個工具不是他們自己的,會偷藏糧食——你想象不出他們怎么能有那么多少手段,更會盜獵和偷采——男人,女人和孩子,他們將領主的樹林,田地和湖泊糟蹋得不成樣子。
如果領主的管事和教會的教士再想要通過胡編亂造的方式來彌補虧空或只是完成領主交代的工作的話,農奴們能識數豈不是會更麻煩嗎?
“他確實減了稅?”
“嗯,我已經確認過了,因為他派出的稅官到處都是。”那個聲音聲人聲音低沉的說道,“只有人頭稅和土地稅,如果葡萄園,橄欖林或是田地是租的,那么要繳納田租,其他就沒有了——至少在這一年里。”
“他是想要更多的士兵嗎?”
這是人們唯一能夠想到的理由,士兵是肯定要招募的。
但但之前的領主難道就沒有招募過士兵嗎?沒錯,此時的農奴在辛苦勞作的同時一樣,還要為領主打仗,他們也必須在撒拉遜人來襲的時候流盡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或許是為了他們的土地,或許妻子和孩子,甚至于為了他們自己。
他們現在雖然是農奴,但在徹底的喪失勞動能力之前,至少可以活著,但一旦成為撒拉遜人的奴隸,那就不好說了,更不必說,撒拉遜人也會焚燒村莊,屠殺平民。
商人不語,只是將金幣翻了一個面,翻過來后,不是人們常見的星辰環繞的耶穌基督,而是一枚十字架,商人凝視著它,把它放在嘴邊親吻了一下,又珍而重之的,把它收在了衣服的最里面,才收起圣物匣和小布囊,把它掛在了腰間。
“只鑄了金幣嗎?”另一個人又問道,“銀幣和銅幣有沒有?”
“有。”商人又拿出了兩枚銀幣和一把銅幣交給眾人賞鑒,當然還是不能隨便拿在手里看,雖然它們的價值不如金幣那樣高,但也已經超過了同類中的大多數,商人的一個朋友在獲得允許后,舉起了一枚銀幣和一枚銅幣做對比。
隨后他就發現銀幣和銅幣是有區別的,“這個是什么?”他問的是銀幣邊緣的細密紋路。
“是為了防止有人耍手段,從上面磨些碎屑下來——金幣上也有,只是你們沒發現。”
“但這個不是可以靠鑄范,或者是敲打得來的吧。”
“確實不能。我聽他們的工匠說,這是他們用砂輪一枚枚打磨出來的,雖然不多,還是讓他們累得夠嗆。
畢竟那可是一萬枚金幣,三萬枚銀幣。幸好銅幣沒這需求。”
這句話引來了一陣哄笑,“就算是以撒人也不會想要從銅幣上磨下碎屑去賣!”
“誰知道呢?”那個商人不屑的聳聳肩,“聽說他們還在努力思考,有沒有更簡單的方法刻印出這些紋路。
我倒希望他們盡快能夠做出來。”商人說:“若是他們能做到,今后我做買賣都要用塞浦路斯金幣,這可以確保我和我的交易對象得到的每一枚金幣都是足稱足量的。”
“難怪以撒人要收購這些金幣。”
金燦燦的東西誰都喜歡,但沒人能比商人更關注金幣背后所代表的信譽,就像是做買賣的時候,一件貨物有著一個固定的價格,但買方拿出的是羅馬金幣還是基督徒國家自己鑄造的金幣,必然會直接影響到賣家的售出意愿。
至少商人肯定會選擇前者。
現在,比起異軍突起的威尼斯金幣,他們或許又多了一種新的可信任的流通物。
“一萬枚金幣也太少了。那位領主只是想讓我們把它們當做裝飾品掛在脖子上嗎?”一個商人抱怨道。
“沒辦法,聽說為了這次遠征,伯利恒騎士,埃德薩伯爵,塞浦路斯領主出了很大一筆錢。”
“多少錢?”
“可能是他現在所有資產的一半。”
“那確實是沒辦法,那可是我們圣城的矛與盾,”一個亞拉薩路商人驕傲地說道,“他們比所有的兄弟和朋友都要來得忠誠和親密。不過如果他們能夠打下大馬士革——國王會成倍地回報他,到那時候他或許會愿意多鑄造一些金幣。”
“你們覺得…這次我們能獲得勝利嗎?”一個人低聲道,倒不是他有意讓眾人掃興,但這幾十年來,天主與圣人仿佛已經不再眷顧十字軍,“都是因為那些…騎士們已經失去了應有的虔誠和勇氣…”
“噓!”馬上有人厲聲喝止,亞拉薩路的那個商人立即大聲說道:“當然,我們當然會獲得一場大勝,或許你們還不知道,我已經得到了隨軍許可。”
人們頓時騷動起來:“你是怎么拿到許可的,不是說已經沒有了嗎?”
這下子,就連拿出金幣的商人都不淡定起來,他急切的抓住了那個人想要詢問更多的細節,誰不想隨軍出征,每天大軍的消耗就能帶給每個隨軍商人一筆可觀的利潤——一萬多人的軍隊,猶如一座移動中的城市,油脂、木炭、布匹,小麥、大麥、牲畜、酒…甚至于干凈的水都可以成為貨物。
更不用說,若是能夠打下大馬士革…天哪,那可是一座地上的天國。
在場的商人們當然希望能夠獲得亞拉薩路國王的特許,就如同那些隨著阿瑪里克一世遠征埃及的商人們——就如福斯塔特,不等硝煙散盡,哀嚎停歇,即便庭院和街道上堆滿尸體,他們也會迫不及待地進入城市,而后從十字軍從手中買下那些精美而又價格低廉的戰利品,這些東西只需要稍一轉手,他們就能得到十倍,乃至于百倍的利潤。
而在這些人之外,還有一些游商和工匠陷入了沉思之中。無論是在鄉村,還是在城市,手藝人和商人也是有一些普通的農民做親眷的。
他們或許有著自己的一小塊田地,也有可能只是一個佃農,但如果正如那個商人所說,塞浦路斯的領主竟然慷慨到取締了雜稅和附加稅,只需要繳納土地稅,人頭稅,就算教會的什一稅肯定也要交——但對于那些本分又木訥的農民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天堂了。
畢竟一個根植于土地之中的家族想要興旺發達起來,也只需要幾年的功夫——只要在教士們和騎士老爺們收繳了稅賦后,留下來的食物依然可以讓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孩子吃飽,那你就瞧著吧。只需要幾年,還在襁褓中嗷嗷待著的嬰兒就能變成能在田間地頭做些雜活兒的小工,再過個幾年,他們就是能夠到田地里干活的正經勞力。
而與此同時,新生兒也在不斷地降生,隨著人口的增長,他們所能開墾和耕作的土地就更多,獲得的糧食也就更多,養得起的人也就更多,這將會成為一個良性循環。
有很多富裕的農民,就是借著那么幾年好光景迅速膨脹起來的,只是他不能確定對方只是在夸大其詞,還是確有其事。
不過塞浦路斯距離亞拉薩路并不遙遠,他們可以設法去打聽。
另外還有一些人,他們戴著帽子,穿著黑衣,神色陰郁。
當那些談笑的酒客們輕蔑地說起以撒人,把他們比喻為豬狗的時候,之中的年輕人還有可能露出些許怒容,年長者卻已經習以為常,他們拉住族內的年輕人,讓他們跟著自己走出了酒館。
“這可真是一樁令人煩惱的事情。”當晚在亞拉薩路的以撒會堂中,他們的大賢人這樣說道。
“伯利恒的情況怎么樣了?”大賢人看向伯利恒的賢人,他站起來,愁眉苦臉地向大賢人鞠了一躬,搖搖頭,什么也沒說。
他取代了原先的賢人才得以登上這個位置,而之前的賢人之所以被驅逐出去,則是因為他連同城內的以撒人連續犯了兩次錯。
第一次就是他們在聽說伯利恒騎士塞薩爾受困于大馬士革,淪為了撒拉遜人的奴隸的時候,受了勒高的蠱惑,認為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他們以為可以設法將塞薩爾贖買出來,因為對方有著那樣的好名聲,又未必償還得起這份贖金,他們盡可以要求他在今后的政策中對他們傾斜,什么專營權啊,什么特許狀啊,什么通行證啊——他們也會給回報的,并不會叫他做白工。
勒高這樣說服了其他人,他們一致認為,這是一樁值得去做的好買賣,一本萬利,沒想到的是,撒拉遜人的大維齊爾薩拉丁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里,他一眼就看穿了他們的打算,他們不但失去了一大筆錢,還被迫如同罪人一般只穿著一件亞麻長內衣,就被趕出了大馬士革。
不僅如此,大馬士革城中的以撒會堂的賢人以及他的學生也被作為警告,掛在了城墻上。
按理說,經過了這次失敗,勒高應該收斂一二了,但他有著所有以撒人的通病,那就是總想以小博大,他猶如一個捏著僅剩的幾枚籌碼的賭徒,試圖用欺騙的手法來讓伯利恒的基督徒們相信他們的領主和他是站在一起的。
但這件事情還未完全的實施下去,就有人去向塞薩爾告了密,而塞薩爾的反應也很快,他拒絕了他們的賄賂和獻媚,勒高和他的同伙都挨了好幾十鞭子,鮮血淋漓地被趕出了伯利恒。
連同他的女婿雅克,一個基督徒,也被驅逐出了亞拉薩路。
從那時候開始,以撒人就漸漸感覺到塞薩爾或許并不是那種會被金子和女人輕易打動的當權者,他是他們遇到的最為棘手的敵人,遠甚于那些貪婪和傲慢的統治者。
最讓以撒人憤怒的是,塞薩爾對他們的厭惡甚至不是因為信仰。
他在第一段婚姻中娶了一個信奉正統教會的拜占庭公主,而在第二段婚姻中,他的妻子是個威尼斯人,而威尼斯人的虛偽和叛逆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
“勒高和他的女婿現在到哪兒去了?”
“他們去了拿勒撒。”一人回答說,勒高確實是個很有勇氣的人,在挨了鞭子后,他陷入高熱,時昏時醒。即便如此,他還是設法將手中的那批肥皂賣出了個不錯的價錢。
當然他沒有和自己的族人做交易,他太清楚族人的德性了,與他做這筆交易的是醫院騎士團中的一個騎士,雖然壓了點價錢,但也足夠勒高在拿勒撒立足,即便不能說是東山再起,但也有了一些欣欣向榮的光景。
“勒高有說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嗎?如果他無法被凡俗的東西所打動,那么圣物呢,禮拜堂或者是教堂?
國王正預備發動對大馬士革的遠征,一定也很需要錢,他會接受我們的捐贈嗎?”
“我已經試過了,”一個商人說道,“但遭到了拒絕。不過,的黎波里伯爵和安條克大公倒是欣然接受了我們送過去的禮物。”雖然這兩位就算是受了以撒人的惠,但也未必會為他們做些什么。
但若是與亞拉薩路的國王和那位塞浦路斯領主做出的,涇渭分明的姿態相比,這兩人的態度要讓人安心得多,以撒人流浪了一千年,他們不怕憤怒的鄰居,也不怕兇狠的騎士,更不怕那些貪婪的貴族和國王,他們最擔心的——莫過于不再有用。
他們一直固守著自己的信仰,衣著和飲食。他們知道在基督徒眼中,自己就是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惡。但他們如何能夠如此有恃無恐,無所顧忌呢?當然是因為他們知道那些上位者需要他們。
“他一定是受了那個人的影響。國王畢竟還年輕,總有一天他會知道我們是必不可缺的。”
“那么現在呢?”有人問出了這個不合時宜的問題,讓大賢人瞪了對方一眼,對方知道失言,低下頭去,而大賢人也只能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看向了拿勒撒的賢人。
“去聯系一下勒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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