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瀝瀝,行人稀疏。
只是人們臉上卻沒有了前月的煩憂,懷里抱著的,是母親每日多吃一口稀飯,孩子不用望鹽生味的希望。
大量的物資從昆明裝運,經滇黔公路從昆明運抵貴陽。
這段全長662公里的道路需要穿越云貴高原,道路崎嶇危險,更有著名的二十四道拐道路,稍有不慎,人車皆毀。
此時,不光是物資緊缺,就連卡車、司機與油料同樣緊缺。
經過宋子文溝通,史迪威牽線,彼時的二十四道拐有一支脫去了軍裝的美1880工兵營駐守,對道路進行維護。
運糧隊經過這里后,再從貴陽出發經川黔公路抵達重慶,全程1125公里,不下雨的話抵達重慶需要12天。
而正是這一車一車糧食運抵重慶,才讓趨于崩潰的戰時首都穩定下來。
但這一車車糧食,卻也是用一條條生命換來的。
光是沈復興督辦漕糧進京開始,鐵路、水陸運輸已經有400余人葬身異國他鄉。
日寇對于二十四道拐的啊共計在一個月內更是達到了200多架次,超過80輛卡車,60余人殉國。
沿路損失的人力、物資更是不計其數。
俞公館內 俞飛鵬望了眼窗外的雨夜,揉了揉眉心,將案幾上的文件放下。
上面正是11月物資運輸的損失清單,里面的數字讓他感到痛心,如果照這么繼續運輸,恐怕.
“難道.就只能到這里了嗎?”
還有無數的物資在昆明等待起運,但卡車不足,油料不足.
南洋華僑機工隊提供了2000多名司機,現在是司機比卡車多,高層進口的又大多是飛機他有時候也不知道要這么多飛機作甚?
咚咚咚 聽到敲門聲,俞飛鵬輕哼一聲,疲憊地起身開門:“濟時,來了。”
俞濟時抿著嘴,有些小小激動:“叔,接到你的電報我立馬出發,飛機夜間起飛,凌晨降落,終于是趕到了。”
見他如此,俞飛鵬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幫地方官不好弄吧?聽說你在浙地跟他們搞得很僵?”
“哼!怕他們作甚?一群蛀蟲罷了,若不是委員長壓著,我早就斃了那幫混球!”俞濟時明顯被戳中痛處,情緒有些波動。
“幾歲的人了,還是這么沖動,明日見了委員長若還是這般,你看我會不會拿家法伺候你!”
俞飛鵬一瞪眼,俞濟時這邊立馬低著頭不敢吱聲。
見對方老實,俞飛鵬指了指沙發讓他坐下,點上一支煙后將煙盒丟了過去:“這次機會難得,委員長對上次你在淞滬的功勞還記得,74軍軍長讓給了他王耀武,這份情他也記得。”
俞濟時默默抽煙,當時俞飛鵬勸他讓一讓,這一讓,就讓他與軍長的職位失之交臂,變成了編練保安團的閑散人等。
“現在,這第9集團軍雖然只有第6軍與第52軍,之前在長沙會戰的第54軍被陳誠調走了,但底子還在。”俞飛鵬一邊抽煙,一邊在書房內踱步說著:“這張耀明是他關麟征的人,跟你是黃埔一期的同學,只要將他拉到副總司令的位置,安撫好你的另一個同學甘麗初,這部隊就可以穩住了。”
俞濟時此時已經平靜下來:“這兩人我知道,日如兄(甘麗初)對委員長是絕對忠誠的,我會暫時拉攏張耀明,親近日如兄,維持第9集團軍平衡,但.”
俞飛鵬知道對方要說什么,他伸手制止:“誒!你知道這次為什么我費盡心思也要保舉你嗎?”
顯然,俞濟時對這個答案早有腹稿:“為了俞程.”
“是,也不是!你啊,太驕傲了,為了俞程.難道沈復興不是你堂妹夫?”俞飛鵬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
俞濟時一時語塞。
俞飛鵬指著他說道:“就因為他跟王耀武關系好?難道他王耀武跟你關系差了?人逢年過節少了你俞濟時禮數?還是不夠尊重你?”
俞濟時低著頭,還是有些不服。
“算了,跟你說也無妨,有俞程在,你去云南,沈復興與龍云才會松懈。”話到這里,俞飛鵬忽然壓低聲音:“可最關鍵的是,委員長不信任關麟征,但信得過俞家,懂嗎?!”
俞濟時瞳孔驟縮,他似乎想到了一個恐怖的答案,只是還沒開口又被攔住。
“好了,都快37歲的人了,也不知道收收你的爆脾氣,別動不動槍斃軍官,走個流程對你就那么難?”
俞濟時長嘆一口氣:“我自然省得,可就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也得控制住,明日若委員長問你,沈復興求援你當如何處置?”
俞濟時想了想:“僅憑委員長吩咐!”
“錯!”俞飛鵬指著對方,有些恨鐵不成鋼:“你要救,那是滇越鐵路,你得站在公心上去救!”
“啊?可”
俞濟時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搞這么復雜,這還打什么仗?
俞飛鵬無奈:“其他人去救,要么出于公心,要么出于私心,但委員長都不放心,獨獨你,于公于私都要去救,他才放心。”
“那到底是救還是不救?”俞濟時已經暈了。
“救!瀾滄江上功果橋今日遭遇日機轟炸,滇緬公路斷了。”說完,俞飛鵬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神情有些沮喪:“如今,輸血通道只剩下滇越鐵路了。”
俞濟時目瞪口呆,前幾日還聽說因為新到的四個軍的坦克火炮,陳誠與李宗仁他們都在委員長那里打官司。
好像是杜聿明的第5軍因為昆侖關作戰得了先機,其他人現在還在爭搶。
怎么一下子,命脈又被切斷了?
俞濟時撇著嘴抱怨:“政令如此變更,豈不是令眾將士寒心?他沈復興也是能忍,換成是我.”
“閉嘴!”
見對方又要口出狂言,俞飛鵬指著俞濟時怒喝!
“委員長也是你能議論的?維安的委屈,我知曉,大家都知曉,你覺得他受了委屈,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了委屈。”俞飛鵬壓低聲音:“全國上下,除了委員長,誰敢說他維安不是?誰敢在背后嚼舌頭?誰敢去下絆子,使小聰明?”
“任何人與沈復興起沖突,只要他不開口,那就是對方的錯,但凡他開口,對方便錯上加錯!”
“重慶街上的百姓,嘴上不說,誰不知道這貼著安南事務司封條的糧從哪來的?”
俞飛鵬深吸一口氣:“你啊你啊,看似他吃了虧,但賺走了人心,古往今來,這么干的,能有幾人?委員長能不防?”
俞濟時頓時心領神會,他只是性子急,脾氣爆,又不是蠢貨,怎么會聽不明白。
“是啊,話說回來,維安對俞程還是挺好的,我這大舅子.有愧啊。”
俞飛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吶,跟委員長,跟維安都是一家人,你要明白這個道理!”
俞濟時默默點頭,這句話他拆開來解讀了。
“嗯,你明白就好,維安還特地在昆明給你準備了禮物。”
“是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俞濟時順利通過委員長的面試,畢竟第9集團軍如今的2個軍長都是黃埔一期生。
在這個講資歷排輩的年代,他黃埔一期的資格便是最好的晉升通道。
總不能讓一個四期、六期的來領導一期的吧?
而俞濟時于公于私都要出兵救援的回答,讓委員長更是滿意。
這個命令他不能下,但龍云可以下。
其他人執行了,就是通沈,但俞濟時執行,他就不怕對方通沈。
這次,委員長的那些內斗小心思,終于是走上了正軌。
沈復興與俞飛鵬的通力合作,也第一次有了好的反饋。
正如俞飛鵬說的,他沈復興只要開口,重慶有一群人上桿子去幫他說話。
自從關麟征率部抵達云南,沈復興就知道對方呆不久。
這個沒有派系的家伙,看不清形勢,那就只能去休息了。
那陣子,委員長每日聽到最多的就是:
“良楨的那本《時代新軍人應有之修養》,寫的很有見地,在浙地練兵屈才了。”
“良楨的《孫子之戰術戰略思想采微》看過嗎?沒想到,這馬上將軍,竟然能寫出這樣的思想覺悟。”
“也是許久不見良楨了,這宜昌戰役,若是換成良楨來打,委員長在重慶,他怎么可能會退,必然死戰!”
就連軍令部提交的報告上,都把浙地編練民團放在了前面,加上夫人那日問了一句:“許久未見良楨,元旦要不叫來家里吃飯?”
幾乎各方面的工作都做到位了,只差俞飛鵬最后的建議。
就在闕漢騫夜襲擊潰岸田大隊的第二天,委員長親自簽發了關于任命俞濟時為第9集團軍司令的委任狀。
得到委任的當天,俞程特地跑來給俞濟時送行。
只是那大包小包一大堆,怎么看都不像是給他送行的。
“妹子,這就有些厚此薄彼了吧,小時候出去跟人打架,我可是沖在你前面的啊!”俞濟時看著被俞程一包一包送上飛機的行李,忍不住抱怨。
俞程瞪了他一眼:“少廢話,給我把這些東西送到河內!”
“哎你怎么跟你哥說話呢!”俞濟時有些不滿。
俞程一把抓過身后小白抱著的包裹,塞進俞濟時的懷里:“這包是你的,軍靴的鞋墊,我親自縫的。”
俞濟時頓時臉上樂開花:“還得是我妹!”
“那我呢!”妻子宋雪素冷著臉過來:“給你堂妹夫送點東西都不樂意,別真就給他人落下話柄,說你無情無義!”
俞濟時面色難堪,說了幾句就匆匆離開。
沈復興最大的后盾,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