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借刀殺人(下)
翻開民國27年國民政府第443號令，你就會發現，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正式成立的文件中，局長一欄赫然寫著：陳立夫。
而副局長的那一欄，才是戴笠。
第二任局長是誰？
賀耀祖！
第三任局長是誰？
是桂林行營解散之后回歸的林蔚！
而實際掌控軍統的戴笠卻一直都是副局長，毛人鳳則是他的主任秘書。
民國28年，戴笠申請轉正，委員長在呈文中批復：副局長足可展布，何爭虛名？
至此，戴笠明白自己的職務到底是什么了？
終身副局長！
他在委員長的批復旁用鉛筆寫下：遵諭。
力透紙背！
但戴笠是個不信命的人，他還要爭，爭一口氣，證明他比別人都能干！
證明他可以，并且有能力擔任局長職務。
今晚的行動，便是他證明忠心與能力的時候，負責交代名單與任務的李肖白是第六處的處長，也是戴笠的心腹愛將，徐業道則是第三處的行動處長，也是戴笠手中最鋒利的刀！
軍統下轄八處：
一處：軍事二處：黨政三處：行動四處：電訊五處：司法六處：人事七處：經理八處：總務 而李肖白之所以是人事六處而不是軍情六處便是因為他的能力問題，名單從他的手中交出去到友軍手上，不過半個小時而已。
一場精心策劃的，在皖南之前的刺殺計劃便宣告破產。
但另外兩場大風波卻隨之而來！
臺上的歌舞依舊，沈復興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帶著夫人來到委員長身邊。
這便是張治中的行政管理能力，原本應該排得滿滿第一排座位偏偏在委員長這里額外空了4個位置。
沈復興這邊剛坐下，委員長就看著表演輕聲開口：“德意日三國同盟成立在即，維安，你怎么看？”
“論戰略眼光長遠，委員長在各國元首中亦不遑多讓。”沈復興想了想，還是要夸一下對方，至少這份眼光比李宗仁、龍云等人確實要長遠太多。
比那尿分叉的天皇更是遠了不知道多少倍，這是他的優點，要分開來看。
“哦？”委員長顯得很意外，他沒想到沈復興竟然拿他與那些列強元首比較，臉上的笑容頓時止不住了。
夫人聞言只是一聲嘆息，就沈復興這個小嘴，換成顧祝同最多也就是一句：“委員長英明，屬下佩服。”
這人比人啊，果然是要氣死人。
但委員長這次卻沒有飄飄然，雖然心里很爽，但還是收斂神色繼續說道：“你對衛立煌這七路半的稱號怎么看？”
沈復興回答：“殊為不智，他做事太明顯，毫無顧忌，被人抓到把柄也是應該的。”
嗯！？
委員長眼神頓時變得清澈且懵逼，這什么意思？
明目張膽的不行？
悄悄的尼瑪也不行啊！
饒是委員長養氣功夫夠好也被他氣笑了：“呵那有人說你也是七路半，又作何解釋？”
“我可不是，一沒去過陜西，二沒見過友軍，辦事也是按照幾方協議的內容，這可都是交由軍部批復的，您也是簽了字的，我這都算七路半，那協議上簽字的怎么算？這是污蔑！”沈復興振振有詞。
誒！？
“那按照協議閻錫山那份你也沒給啊！”委員長氣得反問。
沈復興理直氣壯回答：“給他干嘛？當年太原兵工廠的大炮也沒見他給中央軍送啊，這么多太岳新軍說丟就丟了，等我回豫北，幾萬部隊番號都消失了，不堪大用！”
“給他也是浪費資源，他的那份，我交給李長官，不都分給湯司令了嗎？”
啊！？
這..你特么還有理了？
還..特么挺有道理？
那邊的夫人適時插嘴：“維安，注意跟委員長說話的語氣。”
沈復興立馬低頭認錯：“委員長見諒，屬實是想到那個家伙就來氣，否則光是陜西的煤鐵，我就能給重慶每個月多輸送幾百萬發子彈。”
“照你這么說，這還是閻長官的錯咯？”
沈復興點頭如搗蒜：“委員長英明。”
英明委員長齜了齜牙，竟然找不到半點破綻，隨著臺上一曲歌畢，他便帶頭鼓掌。
這時候，主持人緩緩上臺，車轱轆話說了一堆，大概意思就是大家可以捐款了，善款所得皆是用作重慶孤兒院的籌建，多捐多建。
不少富軍政要員紛紛舉旗，只是太過寒酸了一些。
“我捐一個月薪水，280元。”
“我300”
“230元。”
“150元。”
畢竟誰也不想在委員長面前充大款，有些事還是不要太明顯。
場面一度很尷尬，捐款金額實在太小。
這時候，富商名門得到授意，開始發力。
“我黃家愿意捐出1萬銀元，支持建設孤兒院。”右后方，聚福洋行、天字號商行的黃家率先舉手。
“我古家也愿意捐出1萬銀元，以為支持”四川畜產公司古家。
“康家.”美豐銀行康家。
“胡家.”華西興業公司、華康銀行胡家。
“劉家.”毛紡廠渝廠、華業和記火柴公司、火柴原料廠劉家。
“余家.”渝鑫鋼鐵余家。
隨著一個個富商名門出來捐款，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活躍起來。
這時候委員長卻笑著對沈復興說：“維安啊，你不表示一下嗎？”
沈復興面露難色：“這個.說來慚愧，委員長知道，職家中人多，還有幾個淞滬傷殘老兵要養，每月軍餉交由俞程竟還是入不敷出，時常要靠母親補貼家用，委實無錢。”
委員長臉色數變，這是在說他清貧？
清貧？！
“可都說稅警總團富得流油，士兵軍官人人有田地房產”委員長眼神開始變得警惕起來。
沈復興不卑不亢回答：“可只有稅警總團月月給國庫上繳近百萬稅款，職有一問，還有哪支部隊可以如此？”
“你的意思是，錢都進了國庫？可我聽說稅警總團庫里金條堆積如山，堪比國庫啊？”委員長不依不饒。
沈復興疑惑地問道：“委員長您說的可是鄭縣的第17號庫房？”
“正是，你還有何說辭？”委員長仿佛勝券在握，這個消息他早已知曉。
沈復興點頭，有的委員長，有的：“可能是誤會，那是楊子商行的，上次夫人說了之后，職便還給了揚子商行。”
“這”委員長吃癟，轉頭看向夫人。
但夫人此時正看著臺上的豫劇表演，對此置若罔聞。
兩人對弈之際，金陵發生了一件大事，軍統金陵站站長邵明賢因電臺暴露被76號逮捕，副站長尚振聲變節。
而他們正在執行的計劃，正是：刺殺汪逆！
重慶這邊正在籌集善款，而金陵這邊卻是風聲鶴唳，軍統、中統、友軍三方地下勢力如驚弓之鳥，避的避，死的死，更多的人選擇徹底潛伏。
按照慣例，一旦站長與副站長出事，最好，也是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整條線放棄，重新構建地下網絡。
因為你無法判斷誰變節了！
消息很快被死士傳回重慶，正在暗中觀察慈善表演的戴笠頓時心頭一沉，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可不等他反應，滿頭大汗的徐業道回到現場：“局長，消息泄露了，所有人都不在。”
戴笠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看向對方：“不可能，這份名單出自我手，中間只有李肖白與你知曉，如何走漏？”
徐業道沉聲回答：“行動開始前我沒有公布名單，隊伍分成5個小組，每個小組只有地址，名字只有5個行動組長各自知曉其中幾個，如果走漏風聲，不可能對方集體走脫。”
戴笠的臉色更加陰沉，一個晚上，兩個失敗。
這讓他如何與委員長交代？
他還想依靠二次刺殺汪逆來博取局長之位，現在看來，怕是越來越遠了。
但.禍不單行福無雙至，又有人急匆匆進來。
“局長.青島站.完了，行動組織李仲平變節，青島站包含站長陳恭澍在內127人，全部殉國，所有人被集體槍決于青島港第三碼頭，遺體拋入膠州灣。”
戴笠身體一個不穩，這個晚上對他來說打擊太大。
所有的夢想在一夜之間破滅，甚至他自己的位置可能都不保。
此刻，戴笠看所有人的眼神都變了。
徐業道那憂心忡忡的眼神，在他眼中變成了期待他倒臺好上位的野心。
忽然，戴笠想到了什么，他扭頭看向李肖白：“名單..是你親手交給徐業道的嗎？”
李肖白被突然這么一問，頓時愣在了那里。
看到對方這個表情，戴笠就知道問題出在了哪里。
可這里畢竟是慈善會現場，他也不方便發作，只是不斷指著對方的鼻子，竟是一句話未說。
委員長看著一個個節目過去，又開始問道：“聽說，你跟李希烈鬧矛盾了？”
沈復興心道，你終于忍不住了，但他卻表現的一臉疑惑：“沒有啊，聽誰說的，不可能。”
見他如此，委員長竟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回渝了，你不會不知道吧？”
“當當然知道。”沈復興裝出一副我很冷靜的模樣。
那你知不知道他已經在家呆了幾天，還與我見面了呢？
委員長有些開心，似乎是抓到了沈復興的把柄一般：“哦，河內的事情，他同你說了？”
問到這里，委員長便盯著沈復興的眼睛，似乎尋找著什么。
但沈復興卻只一眼就躲閃開來，微微低頭：“自然是說了！委員長，這等小事，就不勞您操心了。”
“你說謊，李希烈這幾天可沒有來黃山！”委員長突然襲擊，將答案拋出來。
沈復興表情尷尬，他掏出手巾擦了擦汗水，連忙解釋道：“許是他家里有事，啊對，黃瑩，定是黃瑩不讓他出來。”
委員長只是笑笑沒有說話。
沈復興知道，李希烈的這第一關已經過了，之后便要看他自己了。
表演一場接著一場繼續著，宵禁的重慶城內，卻早已掀起一片血雨腥風。
龍頭寺山下 漆黑的街道里只有寒芒閃過，數道黑影交錯間紛紛倒下。
月光灑落，映出青石板上的深紅。
唯一站立的男人緩緩舉起武器，任由刀身的槽口緩緩流下血液：“算上這幾頭，老伙計你也算是湊夠了33頭鬼子的賤魂，回去我用道家秘法為你開壇封魂。”
“待湊夠百頭鬼子賤魂，你可成就當代絕世妖兵。”
說完，男人輕彈刀身，傳出清脆響聲，巷外突然跑來數道人影。
男人搖了搖頭：“死了，小鬼子也在找他，這家伙冒險泄露名單，把自己害了，帶回去吧。”
“是！”
黑夜中，小巷歸于平靜，只是長江里又多了幾具尸骸罷了。
地面的深紅，等一陣雷雨便也會消失。
只是墻上的數道劃痕證明，證明這里曾經發生過什么。
血腥味傳不到巷子內居住的人們，因為這里早已是一片廢墟，也傳不回正在表演籌款的劇院。
還有最后三場表演就要結束，百萬善款將用于籌建孤兒院。
但沈復興說楊子商行庫房滿盈的事情，還是讓夫人傳遞給了孔宣與孔令侃。
這次登臺的，是從淞滬跑到重慶的歌手，成名曲竟然是《夜上海》。
委員長心頭不悅：“如今重慶人心不穩，你我皆知未來我國不會獨立作戰，但很多人看不清，戴雨農跟我說，有些人偷偷給金陵方面寫信，想要投靠。”
沈復興搖頭：“不若，委員長召集一下大家，開誠布公說明情況，三國同盟成立，也就代表著美蘇必然不會加入，否則，戰后聽誰的呢？”
“維安啊，你知，我知，他們不知不信，百姓不知不信啊。”委員長頭疼。
這時候，歌手已經下去，主持人看到了臺下委員長臉色難看，也便沒有再次鼓動捐款，只是開始介紹：“接下來登場的是少年歌手穆小白，演唱曲目《我的祖國》。”
誒？！
夫人愣了一下：“不是穆桂英點將嗎？”
委員長先是一愣，隨后反應過來：“維安，是你寫的？”
沈復興眼眸深沉，似乎有什么情緒正在醞釀，但他很好的忍住，笑著開口：“正是！委員長勿憂，有維安在！”
一身學童裝扮，穿著白村衫、藏青中褲，梳著兩條麻花辮的穆小白緩緩走到臺前。
由于個字太矮，還有人專門拿來階梯臺，讓她可以夠到話筒。
清秀的面龐，堅定的眼神，絲毫不怯的氣場，穆小白才一出來就讓人眼前一亮。
仿佛看到了這個民族少年該有的模樣，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似乎就是這般。
但大家還是在猜，這是哪個大佬家的孩子？
竟然能夠壓軸出場？
悠揚的笛聲開始響起，回蕩在整個劇場，也回蕩在臺下所有人的心中。
一瞬間，所有人似乎回到了戰前的那個年代，和平.
這時，稚嫩而又有力的童聲響起：“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轟——！
全場寂靜，但人們的心中如有洪鐘炸響，久久不能平息。
“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時光的列車駛過劇場，人們仿佛想起了故鄉，想起了故鄉的那條大河，河邊漁夫還有嬉戲的孩童，還有.站在家門外等待他們回家的父母。
這是故鄉的歌。
也是回不去的故鄉。
此刻，沈復興的眼眶早已飽含淚水，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滴落。
在場有多少黃陸浙一？
不勝枚舉！
又有多少金陵權貴？
湟湟一片！
又有多少華北、東北的漢子？
全場淚如雨下！
故人，故鄉，皆是令人懷念的過去。
也是回不去的過去！
“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
穆小白的歌聲穿透人心，也穿透了時光，帶著現場所有人回到了那個回不去的故鄉。
委員長想起了家鄉的奉化江，想起了溪口老宅外面的河流，還有河邊的楊柳樹，那也是他生長的地方。
委員長身旁的夫人也情不自禁地抹著眼淚，那種思鄉之情再也難以抑制。
好半晌，委員長扭頭看向淚流滿面的沈復興：“維安，好，你很好！”
這個時候，臺上節奏一變，穆小白奮力唱出：
“這是英雄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
重慶警備司令劉峙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此刻他恨不能率兵打回江西，直接跟小鬼子拼命。
何應欽仰天長嘆，想起了他離鄉時的志向：救濟蒼生！
一曲歌畢，穆小白在臺上鞠躬致謝，但臺下的人們還沉浸在剛才的歌曲中久久不能自己。
最后一位演唱的歌手更是在那泣不成聲，蹲在地上痛哭。
歌聲感染人心，英雄的歌曲，英雄的祖國，怎么不能激蕩人心？
困難？
投降？
此刻人們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打回去，打回家鄉去！
去你媽的三國同盟！
沒有什么比回家更能凝聚人心！
就連大奸商孔令侃都忍不住想要捐些錢，大不了以后殘次品只賣給小鬼子。
緩緩走上臺的主持人早已哭花了妝容，好幾次想說些募捐的話，卻總是說不出口。
沈復興看見這一幕，卻起身躍上臺，來到唱完歌有些緊張的穆小白身邊：“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女兒，穆小白。”
瞬間，穆小白就紅了眼睛，小小的她抬頭看向沈復興，似乎過往的委屈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救贖。
“這首歌的作詞是喬老爺子，作曲是劉zhi，好了，大家可以踴躍捐款了。”
沈復興就站在那里，驕傲地面對眾人。
“我俞家捐款10萬！”
俞飛鵬第一個站起來，說出了一個從未出現過的數字。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也終于從思鄉的情緒中走出來。
“我也捐10萬！”美豐銀行康家立刻相應。
“10萬.”
“10萬.”
有了俞飛鵬的帶頭，眾人紛紛慷慨解囊，獨獨元老李家沒有表態。
哪怕知道這最后是黃老爺的錢如數奉還，他們的錢三七分賬，這種情況下，由不得他們不捐。
到最后，孔令侃在夫人的目光督促下，竟然起身：“我楊子商行，捐款20萬！”
竟然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楊子商行？
眾人驚愕之際，有人快步來到委員長身旁說了什么，只見他與夫人交代一句，竟然走向后臺。
捐款還在繼續，但眾人已經開始回憶剛才的那首歌。
好一會兒，沈復興領著穆小白走向幕后：“好了，別哭了，父親還有事，等下母親回來接你的。”
“嗯嗯！”穆小白從沒有現在這么幸福，對沈復興的話那是言聽計從。
沈復興隨著張治中的指引，走向劇院左側包間。
還沒到門口，里面的怒喝已經傳了出來。
“廢物！無能！你怎么能一天搞砸三件事情？”
委員長的心聲就一句：你特么非得逼我在最高興的時候扇你！
“張主任，我要么就不去了吧？能有我什么事情？”沈復興故作為難。
張治中搖頭：“委員長欽點，你必須去。”
兩人敲開門進到里面，卻看到李希烈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赫然在內。
而在李希烈旁邊的，竟然是何應欽？？
沈復興沒有去看對方，只是站在張治中的身后，做一個透明人。
“要不是李希烈找到了那人，日寇就要公布這份暗殺名單，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啊！”委員長一晚上的好心情全部被破壞，自然惱火。
但戴笠更是窩火，他沒想到何應欽竟然直接插手，說什么順便撿到一個人？？
至于李希烈為什么跟何應欽走到一起，沈復興為什么出現，戴笠已經完全無法思考。
他只知道，今天算是栽在何應欽手里了。
如果今天不在這里，如果沒有這個慈善表演，或許他就會親自督辦，也就不會出現紕漏了。
現在，他只能乖乖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