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寨大橋

　　河內到昆明的鐵路在數萬百姓冒雨搶修之下終于通車。

　　但卻有近百人因為泥石流與洪水葬身此地，如同鑄就它時沉睡在鐵軌之下的靈魂，這是一條真正意義上的生命線。

　　特別是丘吉爾頂著羅斯福的壓力，硬生生關閉了滇緬公路，這條鐵路便成為了國內抗戰唯一的輸血線路。

　　至于北面？

　　抱歉，工廠生產有困難。

　　一個龐大的工業巨人竟然逾期交付飛機坦克大炮了.

　　沈復興此刻就坐在從河內到昆明的火車上，身后滿滿當當的貨倉里都是國家急需的各類重要物資。

　　載著近200噸物資的火車走走停停，855公里的路程有近40個站，盡管已經縮減一半，還仍有20個站點需要停靠。

　　只有一米寬的蒸汽火車很慢，在進入云南之后，80的路段都是山地，遇到需要爬坡的路段時速一度降到1015公里每小時。

　　沈復興望著窗外緩緩移動的景色，感覺還不如自己騎自行車來的更快一些。

　　忽然，列車開始減速，在一段平緩路段直接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小滿，過去看看！”沈復興放下手中的紙筆，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突突地在跳動。

　　不一會兒，小滿沖回來：“叔！下車，是小鬼的飛機轟炸！”

　　沈復興來不及拿隨身物品，就跟著小滿從車廂與眾人一起跑向兩邊的叢林。

　　在這個難得的晴天，小鬼子竟然選擇轟炸滇越鐵路。

　　跳下車廂，人們紛紛向著兩側的山地叢林奔跑而去，但小鬼子的飛機卻呼嘯著從遠處飛過，似乎沒有看到他們一樣。

　　這讓沈復興有些疑惑，難道還有更值得轟炸的目標？

　　“這里是屏邊縣，前面是哪一段？誰知道？”沈復興看向眾人。

　　列車員頓時變得有些驚恐：“是是大橋！前面有一座鐵路橋，只要把橋炸了，我們”

　　沈復興臉色頓時一變，炸了鐵軌，靠人力可以修復。

把橋炸了　　“電告龍長官必須調集防空連駐守各個要地，不要吝嗇防空炮彈！這可是國家的生命線！”沈復興神色一凜，喚過小滿：“走，跟我去前面的山頭看看。”

　　“對了，你也跟我來！”沈復興又指向那名列車員。

　　三人很快向著不遠處的小山攀登，沈復興一邊走一邊問：“那座鐵路橋叫什么名字？什么時候修的？”

　　“叫白寨大橋，30年前修的，那里是灣塘鄉與白河鄉交界的白寨，鐵路會經過那條巨大的弧形山溝.”

　　沈復興聽著列車員的敘述，逐漸想了起來。

　　那是一座用鋼架支撐起來，跨越天塹的鐵橋，上次經過的時候他還感嘆，原來基建狂魔是有基因的。

　　結果當時隨行的龍繩武說那是法國工程師保羅·波登所設計的，著實讓沈復興尷尬一回，也讓他記住了這白寨大橋。

　　還沒等三人登上山頂，遠處的爆炸聲就已經傳來。

　　幾道黑煙升起，越過山頂映入眼簾。

　　“糟糕！快！”

　　沈復興加快腳步沖上山頂，可入眼的景色卻讓他心中一沉，拳頭不自覺地攥緊。

　　白寨大橋的鋼架結構在爆炸中.被熏得漆黑，像是一頭大象被螞蟻狠狠錘了一拳，又啐了一口。

　　炸彈并沒有直接命中大橋上的鐵軌，他們可不是海軍航空兵，沒有那么多油料用來訓練。

　　但遠處的隧道口卻被一枚炮彈直接命中，翻卷的鐵軌還有洞頂落下的大石直接將隧道口堵住，通行已然是不可能了。

　　見到這一幕，列車員癱坐在地上喃喃：“完了.這可怎么辦啊？”

　　“慌什么？把人都叫過來，路斷了，那就修”

　　沈復興的話沒說完，就看到日寇的飛機竟然轉了回來，直奔山下的列車，航空機槍的掃射正對著他之前的車廂。

　　這是翻版皇姑屯？

　　一陣冷汗頓時浸透了沈復興的后背，看著那幾乎被打成馬蜂窩的車廂，他咽了咽口水，要是自己此刻還在車廂上，或者剛才列車稍微開快一些.

　　但沈復興不知道，天空中的飛行中隊長森田雄大已經破防：“恥辱！帝國的恥辱！回去我會親自向大隊長閣下謝罪，這是我的決策失誤。”

　　“現在，請大家隨我一起，做最后的嘗試！”

　　8架飛機在盤旋一圈后再次回來，對準了停在原地的火車就是一通掃射，在子彈耗盡之后才齊齊離開。

　　森田雄大回憶剛才的一幕，簡直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隊長，支那的火車馬上就要下坡，只要將大橋炸斷，把隧道轟塌，不但可以破壞支那運輸線，沈復興也必死無疑！”

　　“喲西，帝國喜歡穩妥的方案，米納桑（大家），上了！”

　　可橋沒塌，火車也停了下來，看著滿山遍野淹沒叢林山丘的支那人，森田雄大知道自己失敗了。

　　那被密集子彈撕碎的車廂，就是他對于帝國尊嚴最后的維護。

　　看著遠去的飛機，沈復興只覺得一陣后怕，看來河內也需要大整頓了。

　　但這個時候，遠處山下的一陣喧囂吸引了他的目光，山下村落里突然沖出來一群扛著鋤頭、鐵鍬的精壯漢子。

　　上山的道路還留有爆炸產生的黑煙，而那些村民好像沒有看到一般，竟然排著隊伍直接穿過彈坑。

　　恍惚中，一面大旗穿過濃煙，沖到了隊伍的最前面，上面赫然寫著哈尼族護路隊。

　　沈復興這才注意到，這些漢子的裝束不同，黑色的褲子可不是漢人的傳統。

下一刻　　“嗚——！”

　　悠揚的號聲從山腰上傳來，在大山之間回蕩，越飄越遠，從這個山頭來到那個山頭。

　　“嗚——！”

　　又是一聲號角傳來，仿佛是遠山的回應。

　　期初，沈復興還沒怎么在意，他讓警衛去組織人手，并通知小滿給龍云發電報告知這里發生的事情，讓他盡快派人來。

　　劫后余生的沈復興一面為河內的諜影憤怒，一面又想到昨天重慶發來的電報，與其說電報，不如說是物資清單：

　　第四制造所的18噸蒸汽飛輪壞了，整個軋鋼生產線停擺；

　　重慶各兵工所的銅料不足一月之用；

　　奎寧、磺胺類藥物、止痛類藥物幾乎耗盡；

　　特種鋼材與.火藥更是嚴重不足；

　　沒錯，第二工廠遷川途中發現許多機械老化，生銹，材料短缺，哪怕到了目的地也無法生產。

　　整個大西遷的過程，并不是大家想的火車運輸，水陸運輸這么簡單。

　　通過人力在長江運輸才是最主要的運輸方式。

　　那些岸邊餓著肚子，肩上磨出血泡的纖夫才是真正的搬運工。

　　平漢線自北向南來到武漢三鎮，但沒有從武漢往西的鐵路！

　　沿路損失的工廠零件.是補不回來的！

　　一切，都等著這條鐵路為國家輸血。

　　應該說，整個民族都等著這裝載著重要零件、鋼材、藥品與火藥的列車。

　　天色漸暗，沈復興將寫了一半的《河內戰役戰后總結》收起來，準備前去加入救援的隊伍。

　　是的，沈復興怕死。

　　他害怕日機呼嘯而來，而他手無寸鐵死在這山谷里無法抵抗的結局。

　　如今的他不是孤家寡人，他的肩上有太多人的期待與希望。

　　只有入了夜，他才能做回自己，走到群眾當中去。

　　可就在他下山的時候，那熟悉的號角聲再次響起。

　　不過這次不是一聲，也不是一個方向。

　　而是四面八方！

　　昏暗的山谷間，一條條火焰巨龍正向著這里蔓延而來。

　　那是一支支舉著火把的隊伍，那是一面面高高舉起的大旗，那是萬眾一心的不屈之魂！

　　小鬼子以為滇越鐵路就像是一棟四面漏風的茅屋，只要踹上一腳就會轟然倒塌。

　　但那些從各個村落沖過來的護路隊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中華民族，是打不倒的！

　　“嗚——！”

　　又是一聲號角，源源不斷的隊伍加入救援行動。

　　一塊又一塊大小不一的石塊被接力運送出來，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于耳，他們用水澆，用火燒，再用另外一塊石頭將巨石砸碎。

　　這些赤手空拳的勞動人民，用他們的雙手砸碎了帝國主義的侵略野心！

　　沈復興心中激蕩，他的腳步變得輕快，他的手臂也不再疼痛。

　　是了，這就是他無比熱愛的國家，這就是他無比熱愛的五十六個民族。

　　沈復興站在隊伍里，接過身旁用條布裹頭，胸口有一道刀疤的漢子遞來的石頭，左臂一時有些不受力，差點一個趔趄坐倒。

　　但他還是咬牙穩住身形，將石頭遞給下一個人。

　　“兄弟，看你身體不錯，怎么沒點子力氣？讀書人吧？”

　　漢子咧開嘴笑著，雖然說著嘲諷的話，但語氣極為真誠，手上動作也沒停，下一塊石頭又遞了過來。

　　只是這次，他有意放緩速度，讓沈復興可以接得穩當些。

　　“剛才不小心罷了，看我的！”

　　沈復興只感覺身體充滿力量，接過幾十斤的石頭毫不費力。

　　漢子見狀面露異色：“你這漢人，有把子力氣，剛才是我說錯話了，來！”

　　說著，又遞來一塊大石。

　　“哈哈哈，無妨！”

　　“好漢子，我叫納索，你叫什么？”

　　“我啊？叫我復興就好了。”

　　沈復興與漢子談話間，前面已經有人起了調子，清透的女聲響徹整個山谷：

　　“薩拉阿依！”

　　“規矩是先祖們訂下，年輪由先祖們算出”

　　“春雷驚走豺狼，秋糧填滿刀槍.”

　　聽到歌聲響起，男人們也跟著喊起了勞動的號子。

　　在一聲聲“嘿”中，被巨石封堵的隧道打通了，被砸翻鐵軌鋪回了原位。

　　女人們撿起一塊塊小碎石，放進簸箕灑落在枕木旁。

　　明月高懸，幾名帶著眼鏡的技術員再三確認之后一陣商議，有人站出來宣布：“白寨大橋，恢復通車！”

　　這時候，小滿也從遠處跑來：“叔！叔！火車修好了，火車修好了！”

　　人們這時候看到，那個身穿軍裝的警衛與列車員從人群中將一名男人迎了出來，又是給水，又是給毛巾的。

　　疑惑之際，技術員認出了男人身影：“是是沈復興，他是沈復興，沈總團長！”

　　一圈火把中，沈復興同樣光著膀子，仰頭喝水的時候，手臂、肋部的傷口全部暴露在火光中。

　　納索有些茫然，剛才.站在他身旁的，一開始搬石頭都不利索的，就是那個呼喚上萬俍兵，南下抗日的沈復興？

　　看著逐漸圍上來的眾人，沈復興一拱手：

　　“是我，沈某很高興能與大家在一起，路通了，沈某要動身了！”

　　說完，沈復興便大踏步離開，只是聽著身后眾人的呼喚，有問戰事的，有問能不能跟他走的，還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他只是背對眾人高高舉起右臂，緊握成拳：

　　“因為有你們，中國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