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程在鄭縣待了三天,可沈復興卻沒有時間陪伴她三天。
如今的他更像是一個爭分奪秒的工作狂。
在收攏軍心之后,他只陪了俞程一天,便帶著王縣長趕到長治。
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來處理。
在經歷了戰火之后,豫東各地人口大量流入,這對于稅警總團來說是一個極大的壓力。
在開戰之前,各地區統計的人口接近300萬,其中開封作為省會,人口密集眾多,包括通許、尉氏在內總人口超過了150萬人。
而同時期的鄭縣僅有不足30萬人口。
在開戰之后,各地區統計的人口竟然超過了300萬,一躍達到370萬!
這多出來的70萬張嘴巴,成為了最大的考驗。
偏偏這個時候,駐守長治的戴安瀾匯報,大量流民、難民從滏口陘、晉中等地趕來,經過襄垣的時候也沒有吃的,只能匯聚在長治城外。
如今,已經聚集了超過8萬人,長治的軍糧都快被吃完了。
8萬老弱婦孺,青壯只占據其中一小部分。
沈復興有時候真的懷疑,這是日寇特地放過來的。
當他帶著二王趕到長治的時候,還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小小的長治城西,竟然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眼望不到邊的難民區,破爛的衣衫,毫無生氣的人影,絕大多數人都躺在那里,仿佛等待命運的安排一般。
而在幾個臨時搭建的粥棚處,竟然排著十幾排近一公里的長隊,衣衫襤褸的人們正眼巴巴地向前張望。
看著身旁有人端著碗粥不斷灌入口中,竟是被吸引了眼球,直勾勾地看著他離開視線。
如果不是身旁那群荷槍實彈站著的士兵,他們恐怕早就要撲上去搶奪了。
這種極端兩極分化的場面,讓沈復興措手不及的同時,也更加不解。
“怎么會這樣?我記得王縣長有頒布管理條例吧,安南的糧食也源源不斷運來,怎么會還不夠?”沈復興看著戴安瀾與王博,很是不解。
戴安瀾眼神警惕,首先開口:“這波難民來得很是蹊蹺,先是滏口陘,按道理來說,我部控制東陽關,封鎖了整條滏口的西面通道,日寇重修涉縣防務,封鎖東面通道,不應該有難民過來。”
“我通知白大爺,哦不,白團長,對每一名青壯嚴格盤問,可結果來的竟然大多是老弱婦孺。”
王博扶了扶眼鏡,神情開始變得凝重:“根據李希烈的情報,山西北部地區今年有春旱,興縣等地糞土未動,籽種未入,如果日寇征糧,確實有可能出現難民南下的情況。”
“上個月,襄垣突發暴雨,山洪噴涌而下,淹沒不少田地,潞城北部也受到了影響。”
“6月,平津地區因暴雨引發洪水,天津舉城被淹沒,災民逾百萬。”
“同月,冀東發生大暴動,20萬抗日義軍蜂擁而起,馮治安部甚至意圖趁機北上,然日寇四處掘開堤壩如今河北大地,怕是要餓殍遍野了,新鄉與鶴壁光是本月已經接受了17萬難民.”
沈復興聽著聽著,卻是紅了眼眶,難受地別過頭去:“我輩軍人無能,致使百姓流落于此!”
戴安瀾與老王齊齊低頭,都覺得無顏面對。
冀東的暴動很突然,各路游擊隊秘密串聯,或許聯絡了馮治安,又或許沒有,但他沈復興卻是不知情的。
暴動剛開始,就引得結束了徐州會戰尚未南下的日寇回頭清繳,他們連協助作戰的幾乎都沒有。
守軍掘開堤壩放水阻攔,第14師團只是派出2個聯隊,形勢立馬逆轉。
拋開這些不管,天災造成的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他沈復興要不要管?
王博繼續冷靜分析:“根據目前的情況判斷,大概率是日寇故意驅逐的老弱婦孺,為我軍添麻煩的。”
這句話很多余,但誰都不愿意先說出來。
“事到如今,還要沈團長定奪,留還是不留!”王博依舊面無表情,辣手書生果然還是辣手書生,談及幾萬人的生死,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沈復興一雙眼眸瞬間變得冰冷:“這種話以后就不要說了,要么你就別出現了。”
王博推了推眼鏡:“了解,那么從民政上的解決方案有幾個,要不要聽一下?”
“說!”沈復興沒有耐心,他只要解決方案。
“方案一:禍水東引,吃完這頓,發放一日口糧,讓他們繼續南下,到晉城再發一日口糧,去洛陽討生活。”
沈復興沉默,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但他知道,這些人大部分都會餓死在洛陽外。
“重慶方面不能賑災嗎?”可老王說完,自己就笑了。
怎么賑災,往日戰區賑嗎?
真特么操蛋!
王博沒有理會這些,繼續冷靜開口:“方案二,動用儲備金,別看我,我知道有,至少消耗一半,預計未來一個月,河北、山西各地至少涌進來200300萬難民,要喂到秋收,也不知道夠不夠。”
眾人再次沉默,這些可都是沈復興籌備收復燕云的封裝庫,這萬事還沒開頭,竟然就要動這筆錢。
王博看了一圈,見眾人沉默,他緩緩搖頭:“方案三,以工代賑,辦廠,火藥廠、棉服廠、煤礦廠、搞運輸、基建,擴大焦作礦場規模,啟動長治、晉城開墾計劃,組建開墾團,預計可以消化3050萬人左右,通過他們,養活70100萬人不是問題。”
“三個方案,我建議第一個,省時省力,可以快速解決問題。”
“第二個方案最簡單,花錢博名聲,只要通過沈團長的人脈,從后方獲得一些支持,也不難度過。”
“只有第三個方案,看起來應收盡收,還能擴大產能,但做起來不是一天兩天,而且短期內根本不會有任何收獲,投入相當巨大,就稅警團的備用金,怕是根本不夠。”
聽完王博的話,沈復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在即將啟動北上計劃的這個節骨眼,居然出現了這樣的情況。
不救,內心這關過不去,而且剛凝聚的軍心,怕是要散去一半。
救,北伐的計劃怕是要擱置,甚至一年都緩不過來。
一旦日寇將太原兵工廠的設備大部分搬走,北上的核心收益就少了一半!
如何取舍?
眾人紛紛看向沈復興,這哪里是考驗分明就是通牒。
他看向老王:“都是百姓,救不救?”
老王低頭不語。
沈復興又看向戴安瀾:“淪陷區的百姓,算不算百姓?”
戴安瀾只能閉上眼,他也答不上來。
誅心!
沈復興又看向王博:“安得世間兩全法?”
王博卻是直接搖頭,異常肯定的回答:“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盡管早就知道這個答案,沈復興還是不甘心,在他的計劃里,太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
“先救濟長治這邊的災民,按照王縣長的方案三執行,這一地的供應,我還撐得住!”沈復興咬著牙說道。
他還是不愿意放棄北上的計劃,哪怕最后只能動員34個團,他也要試一把。
不甘心啊!
王博聽到了這個答案,內心還是嘆了口氣,到最后,沈團長還是選擇了看起來最完美,卻是最耗時間,最耗金錢的解法。
“哎,既然如此,王某還有一計!”
眾人紛紛扭頭看向王博,卻見他低著頭,輕推鏡片,陽光在鏡片上反射著光芒,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如今長治盆地、晉城盆地盡入我手,根據之前排查,晉城北部,長治西部存在大量優質無煙煤礦。”
說道這里,王博語氣一變:“我們招標,發放采礦證,要求對方用糧食購買。”
“允許他們分期,一邊開采一邊支付糧食。”
“我們還提供人力,但開采規范,要我說了算!”
“給我一個團的兵力,我可以增加至少30萬50萬礦工,也可以徹底解決糧食的問題。”
沈復興皺眉:“一個團的兵力.”
王博卻伸手,表示自己還沒說完:“晉城與長治的煤礦沒那么容易開采,晉城煤深,長治煤硬,免不了要死人,但總是能讓百姓吃上飯!”
“至于兵,那是用來管理煤老板的,這兵荒馬亂的,萬一日寇突然南下怎么辦?是不是要收一些保護費?”
“萬一他們不按時交稅怎么辦?是不是要防著?”
聽完這些話,沈復興明白,這是工業化的開始,也是工業化必須要有的犧牲。
這個規模的煤礦開采,帶來的是煉鋼廠,機械制造廠,生活用品廠。
出現大規模工人群體之后,繼而延伸出更多圍繞著這些廠生存的商業模式。
他豎起手指,對著王博開口,語氣格外冰冷:“幾個要求,一,礦工工資必須日結;2,安全檢查,必須由軍人執行,不得由地方官府執行;三、一旦發生意外,必須第一時間救援,傷殘標準你定好,不許抵了。”
王博點頭,掏出小本本記錄,他邊說一邊開口:“但如此一來,重慶那邊,需要您自己擺平。”
沈復興擺了擺手,對著老王說道:“長治有煤礦,也有大片無主的地,安排一起收了,各地同樣如此,租給那些難民,愿意留下的,軍隊要出面搭建房屋,就當成是訓練了。”
戴安瀾立馬出聲阻止:“不可,軍人怎么能做這種事情?”
“如何做不得?軍人是人,百姓也是人,何況,這些軍人還是百姓的兒子、丈夫、兄弟!那些人視戰士如自己家私兵,可我不是!”沈復興面色嚴肅:“留住這些人,抓住這次機會,200萬人口,工業發展,這些都是未來北伐的根基。”
說道這里,沈復興一手按在戴安瀾的肩上:“你千萬別著急,以后咱不去緬甸,我啊,要帶你出關!”
雖然那天,戴安瀾對于“不去緬甸”的說法不太理解。
但沈復興還是向他證明了,他說的話,每一句話都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