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真是霸道,我們連著通宵三天做出來的方案全部作廢了。”弗里曼抱怨道。
倫敦的一間酒館里,弗里曼少校把黑利爵士約出來,桌上擺著炸魚、薯條和啤酒。
雖說《面對面》是享譽全歐洲的節目,實際上它的影響力更多是在英格蘭內部,泰晤士報的國際新聞板塊那是實打實面向全球,日不落的遺澤讓它的受眾真的能遍布全球。
黑利啜了口啤酒后笑道:“拒絕教授不是你能做到的,也不是愛德華能做到的。”
剛才弗里曼和他把前因后果都介紹了一遍,黑利很清楚這里面的人物關系。
“哪怕是總干事格林,他也不敢通過自己去拒絕教授,能做主的只有內政部,可內政部真的會拒絕嗎?
顯然不會,教授和科羅廖夫選擇在倫敦,這是倫敦政治影響力的體現,這是倫敦作為美蘇都能接受的象征。
他們又怎么可能在這種小事上拒絕教授呢。”
BBC不是私人機構,它是英格蘭政府直接控制下的企業。
董事會由政府任命,行政許可來自政府。
黑利很清楚弗里曼糾結什么,這樣在全球民眾面前露臉,享譽全球機會就這樣錯過。
換誰來,都會心感不忿。
他也一樣。
弗里曼聽完后搖頭苦笑道:“你說的沒錯。
愛德華當場沒有反駁,回辦公室之后層層上報。
巴普蒂也做不了主,卡爾頓·格林同樣做不了主,最后還是諾曼·布魯克爵士打電話詢問唐寧街的意見,唐寧街表示一切由教授決定。”
巴普蒂是電視服務總監,負責所有廣播、電視節目;卡爾頓·格林是總干事,最高行政負責人,負責日常運營和重大決策;諾曼·布魯克爵士則是BBC的董事會主席,由唐寧街任命。
黑利點頭道:“阿美莉卡人向來如此,羅斯福很多時候在白宮社交場合上的開場白是我今早謀殺了我的祖母。
按照傳統禮節和道德習俗來看,羅斯福的話顯然很失禮。
單純因為他對白宮社交場合的禮節性對話感到厭倦,認為來賓心不在焉,就以如此荒誕開場白開始對話。
這就是大人物,大人物是可以任性的。
雖然教授和羅斯福的地位還有差距,但這點小小任性的權利他還是有的。”
弗里曼心想,教授不是歐洲人嗎?什么時候變阿美莉卡人了。
弗里曼略微有些擔憂:“可完全由教授自由發揮,要知道明天BBC現場的面對面演播大廳,可是很多大人物都會來到現場。
萬一教授出現失誤怎么辦?”
蘇俄方面由米高揚帶隊前來,阿美莉卡則是由漢弗萊帶隊。
除了這兩邊外,整個歐洲的政要名流都會聚集在BBC的演播大廳。
整個倫敦的報紙前所未有的興奮,天天報道又有哪些政要抵達倫敦,會在明天的活動現場出席。
倫敦方面對于安保也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重視程度。
萬一出個意外,帶英帝國的臉就要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黑利擺了擺手:“這就更不是你要擔心的了。
教授應付這種小場面還是綽綽有余。
再說,和上面我提到的羅斯福趣聞一樣,他即便真的說錯了話,也只會惹來大家禮貌的笑聲,認為他是開了個玩笑。
同樣說錯話,教授說錯話會成為趣聞,是幽默的象征,你要是說錯話,那就是失誤。”
弗里曼少校扶額:“爵士,你說的太有道理了。”
黑利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什么時候成為首相,就輪到你任性了,到時候喊教授來和你坐在唐寧街10號的壁爐前圍爐夜話。”
弗里曼搖頭道:“這太難了,不如等教授什么時候再來BBC接受采訪,我想這樣的可能性還要更大一些。”
倫敦廣播大廈演播廳內,廳內聚集了來自整個歐洲的顯赫名流。
在人群中央,林燃如明星般熠熠生輝。
所有名流都想要和林燃聊上兩句,希望從他口中聽說登月任務中的細節,哪怕這些細節已經被媒體報道過很多次了。
但同樣的內容從林燃口中聽說和從報紙上看到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光是未來在社交場合,能夠淡淡的來上一句我聽教授說登月過程中怎么樣怎么樣。
這足以證明自己的人脈關系之廣,能和教授交談。
林燃笑容如常,手中沒有香檳,而是筆記本和鋼筆,他為采訪還是做了一些準備。
周圍環繞著來自歐洲的仰慕者。
即便他是華人,但他的成就足以讓在場的歐洲貴族們忽視膚色。
他正向年輕的伊麗莎白女王講述任務中的驚險瞬間。
“女王大人,實際上返回地球并不容易。”林燃停頓,“光是燃料艙和登月艙之間的距離必須控制在兩千米以內,否則加加林很難完成燃料轉移任務。”
珍妮站在林燃身邊,掃視著周圍,她感覺到現場女性的目光時不時就要在林燃身上掃過 英格蘭的貴族,法國的外交官,德意志的議員們在這里云集。他們的對話在英語、法語和德語間切換,宛如一場國際交響樂。
其中林燃會德語和英語,他的五感能夠幫他精確捕捉到每個人的講話,并且用大腦完成記憶和處理。
不知怎地,林燃環顧四周,和他猜測的一樣,現場只有他一個黃皮膚的華人,霓虹此時壓根登不上主桌吃飯。
此時林燃莫名想起余光中的一首詩:
“在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里,
我仍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常保持零下的冷 和固體的溫度。
我本來也是很液體的,
也很愛流動,很容易沸騰,
很愛玩虹的滑梯。
但中國的太陽距我太遠,
我結晶了,透明且硬,
且無法自動還原。”
年輕女王的驚嘆打斷了林燃的思緒:“真是奇跡!教授,你的計算簡直是藝術!”
身穿香奈兒禮服的法蘭西外交官夫人,插話道:“教授,您必須來巴黎!我想巴黎的數學家們早就迫不及待想和你交流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很愿意在我的莊園里接待您。”
珍妮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要不是這個場合名流云集,珍妮都想要開麥了,她內心吐槽,“我看是你想要和教授交流吧。”
林燃扭頭往向對方,禮服胸前的偌大開口確實有點吸引眼球了:“夫人,您的盛情我銘記在心。巴黎的邀請我一定考慮。”
他的目光掃過人群,享受著這如潮的贊譽。
他瞥向大廳一角,謝爾蓋·科羅廖夫,蘇俄航天計劃的靈魂人物,在那安靜的坐著,等著采訪的開始。
科羅廖夫身著深灰色蘇式西裝,領帶略顯樸素,站在幾位蘇俄官員身旁。
他的面容堅毅,眼神銳利如鷹,雙手背在身后,靜靜觀察著喧囂的人群。
米高揚和其他代表身著類似的深色制服,低聲用俄語交談。
科羅廖夫的周圍空蕩蕩的,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們與歐洲名流隔開。
這種對比非常明顯。
林燃如魚得水,談笑風生,周圍環繞著貴族、學者和外交官,他們的笑聲和掌聲此起彼伏。
科羅廖夫則像一尊孤立的雕像。
片刻后,BBC主持人弗里曼少校走上臺,麥克風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女士們,先生們,請入座,節目即將開始。”
演播室內的燈光柔和,中央舞臺上兩張深色皮椅相對而置,中間的小圓桌上放著水杯和二人的筆記本。
背景是一幅巨大的月球地圖,寧靜海的著陸點被醒目標注。
攝像機緩緩移動,技術員湯姆·哈里斯在控制臺后緊張地調整信號,確保這場面向全球的直播順利進行。
人群逐漸散開,名流們帶著期待的神情走向座位。倫道夫被簇擁著走向前排,科羅廖夫低調入座。
燈光聚焦于舞臺,倫道夫和科羅廖夫面對面而坐。
剛才那一幕一直在林燃的心頭縈繞,自己被眾人簇擁,科羅廖夫無人問津。
如果說他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那么科羅廖夫更是如此。
如果他是因為自己內心緣故,所以拒絕融化,那么現場壓根沒人試圖去融化科羅廖夫。
甚至蘇俄官員們,只有阿美莉卡的外交官和漢弗萊去打了聲招呼。
這就是國際社會的現實,現在如此,好像六十年后也是如此。
林燃搖了搖頭,把自己的思緒回到現場,隨著右邊技術員湯姆·哈里斯的手勢,林燃知道面向全球的電視直播正式開始了:
“先生們、女士們,以及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歡迎收看1964年12月31日BBC《面對面》的登月特別節目。
我是今天的代班主持人兼嘉賓,倫道夫·林,坐在我面前的是蘇俄太空計劃的負責人謝爾蓋·科羅廖夫先生。”
臺下響起禮貌的掌聲。
電視機前,全球觀眾屏息以待。
紐約時代廣場技術方舟前的屏幕上直播著節目;莫斯科的家庭圍坐在黑白電視機旁,孩子們瞪大眼睛;巴黎的咖啡館里,人們暫停交談,專注地盯著電視。
雖然受限于技術,無法做到完全意義上的實時同步直播,但在此刻,大部分民眾都在電視前關注著這場訪談。
掌聲平息后,林燃接著說:“科羅廖夫先生,首先感謝你遠道而來,參與今晚的節目。我們的觀眾都迫不及待想了解這次美蘇聯合登月任務的幕后故事。
今天就由我們二位進行介紹。”
林燃切換成俄語,臺下不清楚內情的歐洲名流們一陣低聲討論。
林燃聽到后,內心無語,在倫敦怎么會俄語搞得和蛇佬腔一樣。
同聲傳播翻譯們紛紛開始用筆和紙進行實時翻譯,確保現場聽眾和電視觀眾都能準確理解二人表達的意思。
科羅廖夫微微前傾,語氣平靜,帶著濃重的俄語口音:“謝謝,倫道夫,很高興又見面了。”
林燃接著道:“這次美蘇登月是建立在雙方充分互信前提下的合作,是國際合作共贏的典范,我相信也會是冷戰的標志性事件,是人類國家良性競爭的溫情一幕。”
臺下漢弗萊聽到之后臉都綠了,他來特意就是為了叮囑林燃別提和平,注意措辭。
林燃確實沒提和平,但你又是良性競爭,又是溫情。
過完今天就是1965了,我們要掀起熱戰,這不是給蘇俄媒體打臉的借口嗎。
林燃接著說道:“我們在知道蘇俄要在今年年底執行登月任務后,通過專業判斷,我們意識到他們的登月存在著巨大的風險。
登月最大的挑戰是登月艙的設計。
月球重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必須確保登月艙在著陸和起飛時保持穩定,同時還要控制重量,以適應火箭的運載能力。
蘇俄在這方面只有火箭和月球軟著陸經過檢驗,載人登月艙并沒有經過檢驗。
我們從已知信息判斷出,如果我們雙方合作,那么能夠提高登月的成功率。
在此基礎上,白宮方面和克里姆林宮進行了直接溝通,確定了我們雙方在登月這件事上合作。
太空無垠,人類渺小。
雙方的合作讓人類登陸月球從不可能變為了可能。”
臺下響起掌聲,大家對此深有感觸,看到加加林登月以及返回地球的時候,內心的感動是真的。
臺下,一位英格蘭勛爵鼓掌,低聲感慨:“教授說得太好了,太空是全人類的。”
旁邊妝容姣好的女子輕聲道:“希望這能帶來和平。”
“因為登月對于宇航員的身體是損耗,所以現在加加林應該還在休養中。
我相信等加加林休養結束后,他會和上次進入太空后一樣,在全球范圍內進行演講。
今天就由我和科羅廖夫兩位技術人員,給大家講講登月幕后的故事。
科羅廖夫先生,蘇俄在登月前理論計算的成功率是多少?”
科羅廖夫回答道:“登月是百分之五十,返回地球是百分之十。”
臺下一陣驚呼。
林燃接著問:“風險這么高,為什么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