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記者和民權代表們本以為林燃會回避這個問題。
因為大家都很清楚,聽證會無非是來走個過場。
只要保守派議員們找不到林燃公然和蘇俄有關的證據,那么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林燃需要做的只是靜靜等待參議院投票結果就好了。
驢黨占大多數,加上林燃在阿美莉卡也不是毫無根腳,摩根和洛克菲勒都會力挺,赫斯特家族在華盛頓同樣勢力龐大,參議院不可能不通過。
本以為林燃會對這樣的問題做一個冠冕堂皇的應對。
只需要說:會在勝任的前提下傾向于少數族裔。
這樣的萬金油回答,偏向于少數族裔,但也是基于公平的前提下。
頂多事后接受記者采訪,再多解釋兩句,社會就業偏向于白人,所以政府招聘在勝任前提下適當偏向少數族裔。
從利益的角度出發,這樣的回答對林燃是最有好處的。
但林燃所說的遠比他需要說的多得多。
把阿美莉卡對少數族裔的壓迫描述成了系統性壓迫。
要知道,在當下,黑人覺得自己被壓迫,但黑人缺乏理論學者,他們只能從個體感受上來描述這種壓迫,從案例層面。
此時的驢黨和少數族裔還沒完全合流。
黑人的抗議是缺乏理論的。
他們其中的部分活動家,甚至要借助遠在萬里之外的一些socialism思想。
其中的典型就是黑豹黨。
當林燃的表達跨越時空,給在場的各位帶來來自六十年后,已經充分成熟,帶有少數族裔被系統性壓迫的論述影子在內的論述后,整個會議室內先是安靜,然后是民權代表們開始鼓掌,然后是記者,最后少部分議員也跟著鼓掌。
“我認為民權法案是阿美莉卡一個好的開始,但以此為切面,我們能夠透過它看到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阿美莉卡社會對于少數族裔們的系統性壓迫。
南北戰爭僅僅結束了人身層面的剝削,但系統性的壓迫仍然長期存在,這種壓迫是通過社會規范、制度規則和日常實踐所維持的,它在很多時候也許并非某個主動壓迫者造成,而是人們潛移默化形成的結果。
改變從現在開始,NASA作為聯邦機構,同樣需要為人類的平等做出自己的一點小小的貢獻。
這是我的回答。”
現場掌聲平息后,林燃接著說道。
林燃說完后,在場的掌聲簡直要把會議廳的天花板掀翻。
后面的提問和回答都沒人在意了。
民權代表們有非常多的想法萌生,他們把林燃所說的話記錄在筆記本上,等著馬上回去通過電報發給各地抗議的同胞們。
“系統性壓迫,教授說的太好了!”
“我們過去一直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在理論層面有很大的缺乏,我想我們應該和黃種人有更多的合作。他們為我們提供理論層面的支持。”
在后續的問答環節中,民權代表們圍繞林燃提出的理論,哪怕這一理論并不完整,只是只鱗片爪,但大家都覺得很有價值。
對少數族裔的系統性壓迫的學術討論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興起,2006年出版的《系統性種族主義:壓迫理論》才將這一理論完整進行總結,2020年的弗洛伊德事件才讓它進入大眾視野,成為一種主流論述。
因此林燃提出的觀點,在當下有著劃時代的意義,尤其對理論極其匱乏的黑人群體來說,這是充實他們思想的武器庫。
我為什么過的不好?因為我遭受了來自白人社會的系統性壓迫!
“教授,最后一個問題,科羅廖夫曾經和你在倫敦、日內瓦各見了一面,你會俄語,根據公開資料顯示你的俄語非常嫻熟,而你在哥廷根的就讀記錄中,從未顯示你有參加過俄語相關課程。
請問你是否和蘇俄有關?你對蘇俄的態度是什么?”馬格努森主席問道。
林燃解釋道:“我的俄語依賴年少時候的自學,天才學東西總是很快的,在我小時候,那時候蘇俄和自由世界還是盟友。
我和蘇俄沒有任何關系。和科羅廖夫在倫敦的見面是因為安保人員的失誤,IA內部有詳細記錄。和科羅廖夫在日內瓦的見面是在林登·約翰遜總統的同意下,為推動雙方達成和平協議和熱線所做的會談。
二者皆非我能控制的會面。
我認為蘇俄是我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我們需要向全世界證明,阿美莉卡才是人類走向未來、邁向宇宙的唯一答案,這也是我加入NASA任職的理由。”
前NASA局長詹姆斯·韋伯起身:“主席先生,我請求發言。作為現任NASA管理者,我認為林教授的技術專長和領導能力無可挑剔。他的提名將為NASA注入新的活力。
關于林教授和蘇俄有關的傳聞更是無稽之談,是保守派刻意捏造的謠言,我和林教授共事多年,他是偉大的科學家,從未表現過一點對socialism一點的認同。”
瑟蒙德參議員不耐煩地揮手:“韋伯先生,您當然會支持約翰遜的人選。但這改變不了大家的疑慮。”
“教授。”
聽證會結束后,準備和珍妮一起回住處的林燃,在收拾自己的東西,就聽到一位陌生的白人男子向他走來。
“你好,你是?”林燃問,他隱約有些印象,在白宮內部碰到過對方,不過沒有直接打過交道。
“教授,我是哈里斯·沃福德,之前是肯尼迪總統的民權事務特別助理,同時也是馬丁·路德·金的顧問。”白人男子說道。
林燃馬上從大腦里檢索出來了這位。
知道這位的原因很巧妙,不是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是因為未來新聞中對方的炸裂事跡。
這位90年代驢黨的參議員,60年代馬丁路德金和肯尼迪同時的顧問,在2016年以90歲高齡和一位四十歲的“小伙”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本來只是想找60年代政治人物,厘清這些人物間千絲萬縷聯系的林燃,因為這一炸裂新聞而記住了這位政治人物。
林燃因為這樣的新聞,內心會下意識的給對方打上了投機者的標簽:“我有印象,我在白宮見過你。”
哈里斯·沃福德內心很酸,大家同為肯尼迪時期的特別助理,怎么你一躍成為NASA局長,我卻在林登·約翰遜的白宮被邊緣化,被安排到非洲去當什么和平隊特別代表。
這都不能算一般層面的流放,屬于是被流放到帝國邊緣的邊緣。
人比人,氣死人。
“教授,剛才你講的太棒了,比我在霍華德大學上學時候,對黑人受壓迫總結的最到位的教授講的還要更好。”沃福德恭維道。
林燃臉上絲毫沒有自滿之色,沃福德接著說:“馬丁路德金希望和教授你見一面,另外就是教授你剛才對于少數族裔受到系統性壓迫的論述是否有意愿寫一篇文章發表?
我想這個國家成千上萬的少數族裔都希望看到如此振奮人心的一篇文章,來總結大家遭受到的不滿的。”
林燃聽完后點頭道:“當然,不過我很快要回紅石基地工作了,如果金先生要見我,他得盡快,趕在我還在華盛頓的時候來。
另外我當然很樂意為少數族裔們做一些事情,我會和紐約時報溝通,把文章發表在紐約時報上的,到時候發表后我寄一份給你。”
回去的路上,珍妮在車上主動提起:“剛才那位可是華盛頓的奇葩。”
林燃好奇道:“為什么這么說?”
“他一個白人,大學時候跑去霍華德大學上學。”珍妮說,見在副駕駛上的林燃沒有反應,“這是一所歷史非常悠久的傳統黑人大學。
他上學的時候,黑人和白人的對立很嚴重,也許我猜大概當時整個法學院只有他一個白人,黑人在白人地方會有人身危險,白人在黑人的地盤也同樣如此。”
林燃聽完后一下就改變了對沃福德的看法,畢竟年輕時候會做出這樣選擇,未必是投機者,也可能是理想主義者。
“他現在的處境很不好,之前他幫肯尼迪獲得了馬丁路德金的支持,馬丁路德金本來是支持尼克松的。
以及靠著藍色的宣傳手冊獲得了大量黑人選票。
em那個藍色手冊很沒有水平,用非常直白的語言為肯尼迪宣傳,但比起報紙和雜志,這種手冊顯然更能讓黑人選民理解,要知道他們的閱讀能力有限。
正如你所說的,黑人被系統性壓迫,教育系統也是壓迫的一部分。
但林登·約翰遜并不喜歡他,也許他們之間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矛盾,總之他在白宮的影響力大不如前。”
林燃聽完后把對方找他的目的說了一下。
珍妮問道:“關于少數族裔受到系統性壓迫的觀點是你自己想的還是霍克海默教授提出來,然后你拿來總結?”
林燃說:“我自己想的。”
珍妮笑道:“這可以成為批判理論的分支,其實完善完善,就可以作為博士論文從哥倫比亞大學那拿到哲學博士學位畢業了。”
林燃無奈道:“霍克海默教授對我的期望恐怕不止于此。”
珍妮思考片刻后點頭道:“這倒也是,霍克海默教授肯定希望你能成為他之后的接班人,成為法蘭克福學派的旗幟。
系統性壓迫理論固然很有用,但它更多的是政治價值,而非學術價值。
另外我不認為你寫不好,你作為少數族裔做類似表態很好,但我建議你等NASA局長的職位出來之后再發表文章。
這樣對你個人會更好一些,減少不必要的變數。”
林燃搖頭道:“等投票結束再發表,這樣的行為是投機者所為,我想的是今天回去就寫,明天就發表在紐約時報上。”
珍妮一下就明白了林燃的想法,等職位宣布再發表文章,在有心人眼中確實會留下投機的印象。
既要民權這邊的名聲,又要白宮的權力,兩手都要。
“教授,用華國文化里的話說君子論跡不論心,你晚發表,沒有任何人有權力指責你。”珍妮還想勸兩句。
她當然希望林燃能出任NASA局長,這對林燃本人實現理想有著莫大好處,深知華盛頓游戲玩法的珍妮不希望出意外。
林燃內心有些感動,感動于對方學習華國文化的熱情,不過他依然堅持道:“現在全國范圍內的抗議如火如荼,民權法案的推動也向前邁出了一大步,我又怎么能在這種時候只考慮自己呢。”
珍妮扭頭看向林燃,感到眼前這位男人有著無窮的魅力。
“教授,你的文章真的寫的太好了。”
華盛頓特區的黑人酒館里,林燃關于少數族裔受到系統性壓迫的文章發表后,很快在全國范圍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前所未有的影響。
過去關于林燃的新聞更多是在贏學層面。
NASA贏太空競賽、熱線推動和平贏得道德制高點、深藍和巴別塔贏得科技競賽。
這些都是給民眾營造一種贏的感覺。
另外無論是菲爾茲還是諾貝爾和平獎,這些則屬于個人成就。
而《阿美莉卡社會中存在根深蒂固的種族不平等問題》這篇文章,則是在直接把阿美莉卡存在的血淋淋事實剖析出來給民眾看。
和普通學者比起來,林燃最大的優勢就是案例足夠多,能夠收集到的案例足夠多,配合后世已經完全成熟的論述,給了這個時代的阿美莉卡人,尤其是黑人和黃種人一種洗滌靈魂的效果。
這種影響是觸及靈魂層面的。
本來馬丁·路德·金對來見林燃還不是那么熱衷,林燃是著名科學家,作為發表了《我有一個夢想》的黑人運動頂流,馬丁·路德·金對于見林燃秉持著可見可不見,沒必要專門跑一趟的態度。
但在看到文章之后,他立刻驅車從華盛頓特區周邊連夜趕到華盛頓特區,當天晚上就在一間黑人為主的酒吧見到了林燃。
之所以在黑人酒吧,而不是去林燃家,其實是怪林燃,或者怪V。
V讓黑人游行把胡佛干的監聽曝光之后,大家都害怕自己講話會遇到類似的事情。
尤其像馬丁·路德·金和林燃見面,就更擔心被偷聽了。
而此時黑人酒吧才足夠可信。
此時說唱還不流行,最主要是黑人爵士樂。
U街區是黑人文化和商業的中心,擁有許多黑人爵士樂歌手開的酒吧,像波希米亞洞穴、吉米·麥克菲爾的金室、豬腳酒吧這些都屬于這一類型。
“我只是把社會存在的現象描述出來了,它的好好在真實。”林燃說。
林燃走進黑人酒吧的時候,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前天還在全是白人的參議院開會,現在人就身在全是黑人的酒吧,這讓他感覺自己是變色龍。
馬丁路德金的助手在給在座各位介紹林燃的身份,在聽說之后,每一位黑人都要來和他碰杯,表示對他揭露阿美莉卡社會對少數族裔的不公現象表示感謝。
大家甚至一度想把他舉起來表達這種感激。
“教授,不不不,過去這種現象一直都存在,但報道是片面的,是不公的,理論是缺失的,我們的抗爭是艱難的。
你的文章給了我們更加具體的方向,我們知道了民權法案只是開始,我們還需要做更多。”
馬丁路德金在看到文章的那一刻非常感慨,作為親身經歷者的黑人沒有總結出來的理論,被一位來自歐洲的華裔給總結出來了。
“教授,你知道嗎,你的文章發表后,所有南方州的黑人教堂,禮拜完黑人牧師們在布道的過程中,大家不講圣經故事,而是講你的文章,講我們過去遭受的系統性壓迫。
你給我們提供了更完整的敘述體系。”
這個時代,南方州的黑人教堂,像浸信會和衛理公會這些,主要服務就是情感表達、社區參與和非暴力抗爭。
馬丁路德金本人就是黑人牧師出身,專門結合社會議題進行布道。
他們的流程很繁瑣,一次起碼兩三個小時起,其中的布道環節就屬于牧師講解,馬丁路德金過去最喜歡的是《出埃及記》里面的解放主題。
其他牧師也各有所好。
但在當下,在這個時間點,大家的主題都變成了系統性壓迫。
林燃聽完后感覺,自己要是能在阿美莉卡堅持呆到21世紀,自己估計得是阿美莉卡內部掌握釋經權的角色。
“教授,我想請教你,除了關于要推動少數族裔在其他領域的平等,像投票權、住房歧視、就業、教育等方面外,你對我們的斗爭還有什么別的建議嗎?”馬丁·路德·金問道。
林燃說:“我覺得你們需要有一個更有傳播力的口號和目標。
民權法案或者推動其他立法,這些對普通民眾來說太難理解了。
白宮叫白是阿美莉卡存在種族歧視的最直接證據,白宮得改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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