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伯特還沒對薩米這突如其來的、堪稱自薦枕席…啊不,是自薦為仆的請求做出反應,一個尖銳又帶著點氣急敗壞的女聲就猛地炸響。
“不行!!!”
這聲嬌喝清脆而急促,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瞬間打破了祭壇前略顯微妙的氛圍。
赫伯特和薩米同時轉頭望去,只見原本在赫伯特懷中閉目假寐的克雷緹,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
克雷緹正用一種混合著震驚、惱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眼神瞪著薩米。
你怎么敢的?
我還在這里啊!
她甚至下意識地從赫伯特懷里掙脫了出來,整個人的姿態已經從慵懶倚靠變成了戒備的前傾,像一只被入侵了領地的貓。
“啊?”
薩米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對搞懵了,呆呆地看著這位同族,不明白她為什么反應這么大。
自己的請求雖然有一些冒昧,但自己的實力好歹也不差,一名傳奇巔峰的刺客肯定有著被收服的價值。
在薩米看來,向強者尋求庇護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尤其是在地獄這種地方。
更何況,這位弒神者閣下似乎對自己…呃,有那么一點點寬容?
這個同族,怎么這么大的反應?
一旁的赫伯特倒是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看著“劍拔弩張”的氛圍,暗自笑了笑。
“呵呵,讓你裝高手不開口,這下急了吧?”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克雷緹那氣鼓鼓的臉頰,眉頭一挑,故意用疑惑的語氣問道:
“嗯?什么不行?克雷緹,你的意思是反對嗎?”
“是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嗎?”
他當然明白克雷緹那點小心思。
這只傲嬌的魔鬼小姐,大概是產生了某種“先來后到”的微妙占有欲,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種“我還沒正式上位,你怎么能插隊?”的危機感。
這沒什么,很正常,可以說是人之常情。
但問題是——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說這句話呢?
是以牢籠中的囚徒?還是以相識相知的友人?還是以其他的身份呢?
“理、理由?”
克雷緹被問得一窒,從激動中回過神來,意識到眼下的尷尬之處,眼神飄忽起來。
糟了!
自己怎么就一時沒忍住!
她臉頰微微泛紅,但看著赫伯特玩味的眼神,心中一氣,還是咬著牙倔強道:“哪有什么理由!不行就是不行!”
“你…你一個圣騎士,隨便收一個來歷不明的魔鬼當仆從,像什么樣子!傳出去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這個理由聽起來冠冕堂皇,充滿了為赫伯特考量的體貼。
“哦,名聲啊…”
赫伯特強忍著笑意,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你說得倒也有些道理,這要是被人知道了,確實是有點影響不好。”
“身為圣職者,在背地里卻是個跟魔鬼勾搭的墮落者,這樣的傳聞確實是不怎么好聽。”
他唏噓地搖搖頭,然后忽然話鋒一轉,笑道:“但是呢…只要不被人知道,不就行了嗎?”
這個解釋讓克雷緹也無言以對。
…確實。
只要不發現,不就什么問題都沒有了嗎?
而薩米聽到克雷緹的反對,也是急忙跟赫伯特解釋:“我、我可以簽訂最嚴苛的靈魂契約!保證不會泄露弒神者閣下任何信息,也不會做任何有損閣下名譽的事情!”
“我很有用的!我愿意為您而戰!”
“我是一名刺客,擅長潛行、偵查、刺殺、偷竊…雖然有時候會出點意外,但整體上的成功率還是很高的!”
薩米焦急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想著該如何證明自己的價值。
但其實,她還能夠頂著那么糟糕的運氣,還能健健康康、毫發無損、四肢健全地站在這里,就是最有利的證明。
“而且、而且我運氣不好,說不定在一些時刻能用來吸引火力…”
她越說聲音越小,最后的那句“吸引火力”更是充滿了自暴自棄,但眼神里的渴望卻絲毫未減。
克雷緹抿著嘴唇,看著薩米那卑微卻又執著的樣子,尤其是那在她看來過于“突出”的資本,心頭那股無名火更旺了。
她才不相信自己這個同族是這么純良的家伙。
大家都是魔鬼,誰不知道自己人是什么德行?
你在這里裝什么小白花啊?
她狠狠瞪了赫伯特一眼,發現這家伙居然還在那笑瞇瞇地看戲,一副“你們繼續,我聽著呢”的可恨模樣。
“嘖,反正就是不行!”
克雷緹找不到更有力的理由,只能開始耍無賴,用力跺了跺腳。
“克雷緹呀”
赫伯特的聲音帶著幾分戲謔,他向前一步,靠近了些,低頭看著她游移的眼睛,問道:
“你總得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吧?比如…你為什么這么在意我是否要收下另一個魔鬼?”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克雷緹感覺自己的心思幾乎無所遁形——這家伙就是故意的,非要欺負人!
她張了張嘴,那些“她運氣不好!”、“怕她害你!”之類的借口在舌尖打轉,卻怎么都說不出口。
克雷緹知道,那些都不過是表面上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那個“我不喜歡”、“我不愿意”、“明明是我先來的”的念頭,像一團火在她心里燒,卻被她該死的驕傲死死按著,無法宣之于口。
死嘴快說啊!
“我、我…”
她支支吾吾,眼神亂瞟,就是不敢看赫伯特的眼睛,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能感覺到薩米那邊傳來的疑惑視線,以及赫伯特那帶著促狹笑意的目光,這讓她更加窘迫。
眼看就要因為嘴硬而敗下陣來,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沖動猛地攫住了克雷緹的心靈。
又要就這么跑了嗎?
那個該死的惡魔已經搶先了,自己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嗎?
而且,之前也不是沒干過!
算了!
不管了!
就在赫伯特以為克雷緹又要被自己氣跑的時候,她突然動了。
她猛地轉過頭,不再躲避赫伯特的目光,那雙魅惑的眸子里此刻燃燒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和羞惱。
“你這家伙…總是這樣!”
她恨得牙癢癢地嘟囔著,然后一把揪住赫伯特胸前的衣襟,用力向下一拉——
在赫伯特略帶驚訝的目光中,在薩米茫然無措的注視下,克雷緹踮起腳尖,仰起頭,將自己的紅唇狠狠地印在了赫伯特的嘴唇上!
“唔?!”
這是一個帶著明顯賭氣成分、毫無技巧可言、甚至有些笨拙的親吻。
更準確的說,這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宣告所有權的“蓋章”。
唇瓣相貼,帶著魔鬼特有的微涼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午夜幽蘭般的淡淡香氣。
召喚儀式周遭的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熔巖地獄中彌漫的硫磺氣息似乎都淡去了,只剩下這突兀而激烈的一吻。
克雷緹的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咚!咚!咚!
她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著,揪住赫伯特衣襟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一觸即分。
“哈…”
克雷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后退一步,氣喘吁吁,臉頰緋紅,眼神里還殘留著未散的慌亂和強裝出來的鎮定。
她不敢看赫伯特,而是立刻轉向一旁已經徹底石化的薩米,努力擺出一副高傲的、勝利者的姿態。
她微微揚著下巴,用驕傲的眼神傳遞著清晰的訊息——“看見沒有?他是我的!你別想碰!”
她期待著從薩米臉上看到震驚、失落、或者知難而退的表情。
然而…
薩米眨了眨她那帶著濃重黑眼圈的大眼睛,臉上的茫然更深了。
什、什么意思?
倒霉鬼看了看面紅耳赤、強作鎮定的同族,又看了看表情微妙、唇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笑意的赫伯特,歪了歪頭。
她,這是什么意思?
我、我要做出什么反應?
不對,我該做出反應嗎?
薩米想了想,覺得自己什么反應都不做的話,好像也不太對。
于是,她腦子一抽,鬼使神差的抬起手,十分不解地、小心翼翼地鼓了鼓掌。
啪啪。
呃,給您鼓個掌?
空氣再次凝固了。
克雷緹臉上那副“宣示主權”的表情徹底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表面出現了裂痕。
她感覺自己全力打出的一拳,非但沒有擊中目標,反而打進了一團軟綿綿的棉花里,那種用力過猛卻無處著力的感覺,讓她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你——”
她瞪大著眼睛,抬手指著那呆呆鼓掌的同族,感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史詩級侮辱。
不是!
你他媽的為什么要鼓掌啊!!?
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而薩米看著克雷緹指著自己用力比劃的樣子,還以為是在示意自己力度不夠,于是鼓得更熱烈了。
啪啪啪啪!
而一旁置身事外的赫伯特看著這滑稽的一幕,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噗!咳咳,嗯。”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微涼而柔軟的觸感,以及魔鬼小姐那笨拙又可愛的怒氣。
然后,笑得更大聲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聲,肩膀都微微抖動起來。
克雷緹看著薩米不像裝出的迷茫樣子,隱約猜到了什么,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紅,羞憤交加,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家伙,竟然真的那么天真?
“赫伯特!閉嘴!你不許笑!”
她回過頭看到赫伯特那笑得開心的樣子,用眼睛狠狠剜了他一眼,又瞪向一臉無辜、完全沒理解自己“壯舉”含義的薩米,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你!你們…哼!”
克雷緹氣得渾身發抖,最終所有情緒都化作一聲羞惱的冷哼。
她用“你真是個笨蛋!”的眼神瞪了薩米一下,然后猛地轉身,逃跑般快步沖向了堡壘深處,連背影都透著濃濃的委屈和狼狽。
大敗而歸!
“呃…”
薩米看著克雷緹消失的方向,更加困惑了,她忐忑不安地看向還在笑的赫伯特,一時間也不敢開口。
她等了一會兒,看赫伯特也沒有去追的意思,才試探道:“弒神者閣下,我、我說錯什么了嗎?她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哈哈,咳!”
赫伯特好不容易止住笑聲,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滿不在意地擺擺手:“沒事,克雷緹她只是…嗯,她沒那么脆弱,只是稍微有點害羞。”
他看向克雷緹離開的方向,灰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這家伙根本就沒有一口氣逃走,而是就躲在走廊的拐角后,還準備繼續偷聽。
克雷緹可沒有那么脆弱。
脆弱的人也不可能周期性地挑釁別人,就為了獲得一頓毒打。
這只魔鬼小姐,鬧氣別扭起來還真是可愛。
“那我們…”
薩米小心翼翼地把話題拉回正軌,雖然經過這么一鬧,她感覺簽訂主仆契約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嗯,是該把正事解決了。”
赫伯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薩米,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但依舊溫和:“關于主仆契約的事情,暫且不提。”
“即便克雷緹不反對,我也不會同意。”
他伸出手,將跪伏在地上的薩米攙扶起來,輕笑道:“別忘了,這可只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對嗎?”
“你清楚真正的我,我也不清楚真正的你,我們之間談不上熟悉,更沒有信任可言。”
赫伯特確實很好奇那破格規模的手感,但也不是被小頭支配大頭的蠢貨。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輕易收下薩米這種“厄運纏身”的魔鬼成為仆從。
面對薩米豁出去的突然襲擊,克雷緹的惱怒打岔反而給了他一個自然的臺階。
雖然薩米跟自己沒有真正的仇怨,似乎是來歷清白,可以有收為己用的可能。
但別忘了,這可是一只存活了數百年的魔鬼。
她或許倒霉又膽小,但絕對不是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
赫伯特并不懼怕身為魔鬼的薩米玩弄陰謀詭計,真要玩這個,還不一定誰玩誰呢 他看著惶恐又失落的魔鬼,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是不是搞錯了什么,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真正的價值。
比起派出去正面戰斗,薩米其實應該還有更重要的用處,不是嗎?
他視線微微下移,接著默默點了點頭。
對嗎?對的對的。
于是,赫伯特話鋒一轉,改口道:“我不需要你戰斗,你能解決的敵人都威脅不到我,你還是保護好自己比較重要。”
“但是呢,你要是想要得到我的庇護,倒也不是沒有辦法,就看你愿不愿意展示你的誠意了…嗯?”
赫伯特愣了一下,忽然感覺哪里不太對勁。
等等,好像不太對?
我這番話…聽著怎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