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逆不道的話語從少女口中吐出,圍在她身邊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整個營地安靜的可怕。
甚至是…死寂。
無論男女老幼,包括布魯克在內的所有人,全都用莫名的目光盯著那看上去虛弱無比卻站得筆直的少女。
凱西她…她這是瘋了嗎?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讓我們拋棄并遺忘祖靈,然后去改新一個未知的存在。
赫伯特大人?
那是誰?
向祂求救…這就是改變信仰嗎?
可是,一個完全沒有聽過的神靈,我們連祂是是善是惡都不清楚,憑什么信奉祂,還要向祂求救?
他們覺得少女是傷重到糊涂了。
氏族都已經到了這種悲慘的境地,她難道不知道臨時改變信仰意味著什么?
要是因為他們的行為惹惱了祖靈,連祖靈都拋棄他們,那么獸耳氏族就真的沒有任何存續的可能了。
決不能讓祖靈拋棄我們!
“…哈哈,凱西,你一定是睡糊涂了吧?”
一位之前格外關心凱西的中年獸化人婦女在沉默了許久之后率先打破了寂靜,干笑了一下。
“哈哈,不然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有這位婦女試圖帶起話頭把這個話題糊弄過去,一旁的眾人中也有人跟著附和點頭。
“咳,嗯,一定是這樣,你還是多休息休息吧。”
“對對,先休息,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還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吧…”
這些人三言兩語的交談著,試圖把話題徹底帶偏,但是少女卻目光堅定地望著他們,緩緩搖了搖頭,沉聲道:
“我清楚。”
凱西望著漸漸沉默下來的眾人,目光堅定,認真道:“我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清楚現在的狀況。”
“遺忘了昨夜,搞不清楚情況的人,是你們啊!”
她看著少了大半的族人,痛苦地抿了抿嘴唇,聲音有些嘶啞:“你們,難道真的已經忘記——昨夜到底是依靠著誰的力量才活下來的嗎”
昨夜?
眾人對于少女的話語感到不解,可當他們正要開口詢問時,忽然間感覺腦海中有什么開關被打開了一樣。
隨著少女的話語,籠罩在氏族營地上的迷霧被吹散,眾人腦海中塵封的記憶開始蘇醒。
除了大薩滿表情不變之外,其他所有人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這,這是什么!!”
“我怎么會忘了!!?”
“原來,是這樣…”
獸化人們一瞬間回憶起了昨夜的點點滴滴,想起了少女被人俯身,凌空飄浮,那如同神女一般的高貴模樣。
神明。
對方毫無疑問是真正的神明,僅靠著化身投出幾槍便驚退了那個邪惡而可怕的敵人。
強大而神秘。
眾人想起了昨夜的點點滴滴,但在震撼與惶恐之后…營地中的氛圍卻并沒有改善多少,眾人臉上缺少笑容,氣氛依舊沉重而煎熬。
因為,他們此刻面臨的現狀依舊沒有改變。
他們并不清楚那位“大人”對于自己這些人的態度。
獸化人的宿命,以及氏族多年來的經歷讓他們不敢去做出一些利于自己的奢望。
他們早已習慣了來自他人的無端惡意,卻不敢去假想任何來自其他人的善意。
凱西明白他們的顧慮,但卻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緊緊地抿著嘴唇。
片刻的沉寂后,依舊是那位婦人最先開口。
“凱西,你…”
她吞了吞吐沫,艱難問道:“孩子,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說些什么嗎?你知道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嗎?”
“你難道不知道祖靈對氏族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嗎?”
眾人盡皆望著凱西,等待著她的回答。
而少女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猛然仰起頭,堅定開口:“那意味著我將成為獸耳氏族的叛徒。”
深夜的遺忘之森無比安靜,遠處已經沒有了戰斗的轟鳴聲。
天穹之上的烏云飄過,露出了漆黑夜幕中的銀月,像是某位女士的美麗眼眸。
月華灑落而下,為少女披上了一層銀色的薄紗,讓她的氣質中多了幾分清冷。
亦或者,是一身銀白的戰鎧。
凱西望著沉默的族人,表情堅毅地上前一步,繼續開口:
“改變信仰,相當于是背叛祖祖輩輩千百年來的堅持,讓過去的所有流浪與苦痛都成為笑話。”
她環顧四周,目光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我明白你們的擔心,知道你們在為什么而猶豫。”
族人們不光在害怕,還在…不甘。
“世人認為我們會在這份困苦的命運中哀嚎,但是他們錯了!在這漫長的流浪中,困難磨練了我們的意志,讓我們變得比過去更加強大!”
“我們以此為傲,以祖輩的堅持感到驕傲自豪。”
少女肅然的聲音變得溫柔,輕聲道:“但是,這份驕傲不該成為束縛我們的枷鎖,不是嗎?”
“我們可以為了驕傲而死,但是,那樣的話,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我們的存在了。”
凱西的話語溫和,帶著淡淡的傷感,引導著族人的情緒。
“我們很弱小,在命運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當沒有其他道路可以選擇的時候,我們可以直面死亡,坦然迎接犧牲,我也早就已經做好了覺悟。”
“可是,當我們的面前還有另一條道路能夠活下去的時候,我們為何要選擇白白犧牲?”
她眼中泛起淚滴,慘笑著問道:“就為了我們那點可憐的驕傲嗎?就為了向世人證明我們反抗過嗎?”
原本就就沉默的營地,此刻變得更加無言。
哐當。
有人緩緩吐出口氣,無言慘笑,松開了手中的武器,任其墜落。
武器墜落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讓更多的族人繃緊的身軀松懈下來,肩膀垂下。
這一刻就連新任族長布魯克那永遠高大的身影也矮上了不少。
他會在之前做出選擇,要留在這里與氏族共存亡,就是為了向命運作出反抗。
為了證明氏族不會在命運面前屈服,不愿做懦夫,要永遠抗爭到底!
但現在,他卻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抗,或許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價值。
只不過,是將死之人那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動罷了。
毫無意義。
布魯克正滿心苦澀地失落著,接著又聽到了女兒輕輕的話語。
“這絕非背叛。”
“為了族群的延續,這是唯一的辦法。”
凱西看著已經展露出各種表情的族人,知道自己已經成功說服了他們,趁熱打鐵道:
“現在,與我一起,向赫伯特大人祈禱吧,將希望寄托在祂的身上,請求祂來拯救我們。”
“請放心吧,祂是一位仁慈的神明。”
少女微微低頭,表達著自己的感激:“在我們向祂求救之前,祂就已經主動幫助了我們。”
“哪怕是今夜,其實也是祂的使徒阻擋了敵人的侵襲,讓我們才能繼續站在這里。”
獸耳氏族的族人到了這個時候內心里其實已經有點接受這個現實了。
自己這些人已經被對方拯救過了兩次,再不懂得感激的話,多少是有些不識好歹了。
可還是有人不死心,猶豫了一下后想要問道:“那個,凱西,祂真的那么仁慈嗎?”
獸化人普遍是謹慎的。
這千年的流浪經歷教給了他們一個道理——在任何贈予的背后,都有他們需要支付的代價。
或許是族人的性命,也或許是財富,亦或許是…他們根本無法支付高昂代價。
如果他們落入到了無法償還代價的情況,那么最終迎接他們的,將是失去一切,徹底淪為對方的奴隸。
以及,這句話的背后還隱藏著一個潛臺詞——如果赫伯特大人真的如你所說般仁慈的話,那為什么不繼續主動幫助我呢?
反正對祂來說也沒有差別的,只是舉手之勞,不是嗎?
“不要這樣想!”
凱西知道他想問什么,緊皺起眉頭,呵斥了一下,嚇得提問之人彈了一下后才搖搖頭道:“我們絕對不能搞錯一件事,祂并沒有幫助我們的義務。”
“祂可以是仁慈寬厚的,但我們不能是不知感恩的。”
祂幫助我們,是情誼,并不是本分。
祂可以選擇幫助,也可以選擇不幫,甚至還可以成為趁火打劫的侵害者。
少女的身材嬌小,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但這一刻,她在族人面前卻顯得格外的高大與成熟。
“凱西她,可真厲害啊…”
遠處,按照赫伯特吩咐后一直待在樹屋上的西里爾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慨。
他其實隱約察覺到了凱西比她外表看上去要成熟的多,甚至在她與布魯克之間,她才更像是那個下決定的那個主導者。
但是,西里爾萬萬沒想到,凱西竟然能比他假想的還要更出色。
調動族人的情緒,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們默默接受了原本幾乎不可能同意的禁忌要求。
“她可真是…哦,對了!”
西里爾忽然想到一件事,眨了眨眼,恍然自語:“這些話可能是赫伯特大人教給她的!對,這樣就不奇怪了!”
“真不愧是赫伯特大人!”
西里爾心中一凜,對于赫伯特的敬畏更多,對他愈發崇拜。
但這次,西里爾確實猜錯了。
赫伯特并沒有插手,一直默默旁觀著凱西的操作,全程沒有任何指導。
他只是簡單給了凱西一點點暗示,甚至都沒明說要讓他們主動求救。
凱西就全都自己理解了。
這番溝通與操作,完全是凱西自己想出來的。
不光是西里爾感到驚訝,赫伯特的意外也沒少到哪里去。
這份調動人心的能力…
“我喜歡她!”
這時,諧神小姐跳了出來,相當興奮,做出了像是看到了小姑娘的怪蜀黍發言。
“我要她!我就要她!”
赫伯特:?
“咳咳,你冷靜一點,她還只是個孩子,你不要對她出手啊!”
涅娜莎:?
什么亂七八糟的?
興奮的諧神小姐回過神來,哼了一聲:“嗯?是孩子就必須放過嗎?你剛才也沒放過我啊!”
祂想起來了。
自己這個小手辦剛才被違規操作地淋了一臉乳膠,現在應該還在跟他記仇生悶氣來著。
但赫伯特很淡定,淡然地表示:“無妨,你剛才雖然看上去很小,但你其實并不是孩子,所以我的舉動沒有什么問題。”
問題不大。
方才也只不過是與我的手辦進行了一些親密的接觸罷了。
涅娜莎:?
吃癟了的諧神小姐在靈魂中發出了怒吼:“嘖!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涅娜莎用赫伯特曾經攻擊過祂的話語進行反擊,試圖讓赫伯特破防。
但可惜,赫伯特對此如沐春風,完全不在乎。
你竟然敢用我的咒語來對付我?.JPG
赫伯特無視了涅娜莎用來掩飾自己尷尬的無能狂怒,轉而道:“說起來,應該還差最后一步吧?”
他控制著少女的身體,轉頭看向了人群后孤身一人的大薩滿,看向了他的本質。
“你說那個小祖靈啊…我來處理?還是你來?”
赫伯特眉頭忽然挑了挑,意味深長地說道:“或許,我們都不必動手。”
“哦?”
“父親,不是我們背叛了自然,是自然拋棄了我們,我們眼下只有這條路可以選擇了。”
凱西安撫著情緒低落的父親,問道:“更何況,我們難道還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嗎?”
布魯克搖搖頭,嘆息道:“可是,祖靈大人,祂該如何…”
“布魯克,不必再說了。”
大薩滿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布魯克的話語,老人緩步走到了凱西的身前,輕聲道:
“這都是祖靈大人祂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面色平靜地望著少女,接著緩緩低下身體,跪伏在了祂之前。
“仁慈而偉大的存在,請拯救這些孩子。”
“請救救我的孩子們。”
布魯克:!!?
氏族眾人:!!?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著那跪伏在地,卑微乞求的老人。
那位偉大的智者,那位和藹的老人,此刻卻顯得無比卑微。
為了他們,為了氏族的未來,而向著那未知的存在祈求。
而在眾人的悲傷中,變化緩緩產生。
凱西的眼眸緩緩亮起,多出了另一個人的神采。
赫伯特借助著少女的眼睛,用“神靈”的視角望著大薩滿身軀中的祖靈,眉頭微挑。
祖靈的形象并非是以獸化人展露,看上去則像是猞猁或山貓的純色黑貓。
那便是獸耳氏族的祖靈。
此刻,它同樣低下頭,匍匐在了赫伯特的身前。
祂…正在向赫伯特祈求,希望他能夠庇護這些可憐的孩子。
哪怕,這意味著祂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