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
對于過去,烈日教皇真的已經如他所說的都忘記了嗎?
赫伯特掃了一眼此刻所處之地。
一個陽光正好,微風不燥的悠閑午后。
他看著露臺周遭的各處,注視著它們上面的每一處細節,默默保持了沉默,沒有多說什么。
有些事情,不必說的太透徹,那樣太沒意思。
每個人心中都有最柔軟的地方。
或許是一段回憶,或許是一個人,一件事,也或許是左心房的某一處角落有缺陷…咳。
不必刨根問底。
不必對他人的秘密抱有過于旺盛的興趣。
如果他人愿意與你傾訴,你自然會知道。
而如果他不愿意,那任何形式的探求都會成為一種挑釁。
在面對強者時,你需要保持謙卑,保持謹慎,收斂起自己的好奇心。
一開始的時候,赫伯特只是想開個玩笑,讓烈日教皇破功,讓話題破冰,將兩人的對話進行下去。
僅此而已,并沒有多的想法。
但是隨著他信口胡來的能力越來越強,隨便說的野史看上去居然也有那么一絲道理。
甚至后來想法越來越清晰,覺得那種展開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
嘛,反正說的都是野史。
管他真假的,真不真無所謂,夠野就行。
而且烈日教皇很明顯也沒有真的生氣,最多只是覺得很無語。
烈日至剛至陽,世間傳頌的也一直都是祂威猛狂暴的事跡,從來沒有“太陽女神”的半點蹤跡。
這種可信度基本為零的胡扯,估計也不會有人相信,所以烈日教皇也不擔心赫伯特出去亂說。
野史不是問題,真正的問題是…現在該如何?
涅娜莎在進入圣城之后就徹底縮了起來,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強行掙脫這個空間看上去更加不可能。
唯一的方法,就是讓烈日教皇主動放他離去。
只能智取,不能強攻。
赫伯特思忖片刻,抬起頭跟老人輕聲問道:“那…您就繼續這樣坐視這場鬧劇繼續下去嗎?”
他沒有繼續逃避,還是將話題拉回了之前的問題上——你是要漠視他們犯下錯誤,然后看著他們死亡嗎?
赫伯特這輩子目前見過兩位圣者,大主教與烈日教皇。
他們雖然都對赫伯特展現出了善意,但赫伯特還是能夠感覺出他們之間的差異的。
烈日教皇的心,很顯然要比大主教要冷上不少。
這位看上去和善的教皇是那種“下大棋”的上位者。
他是真的將那一小部分信徒的死亡視作是必要的犧牲。
一切的榮光歸于烈日。
所做的一切都為了讓教會能夠變得更好,為此不惜付出一些可以接受的代價。
赫伯特不知道這做法能否算是錯誤的,但是對于他來說,他并不喜歡這種做法。
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在某一天成為被他人給犧牲的那一部分。
他不喜歡這種提心吊膽的感覺。
很不喜歡。
但是,不喜歡并不意味著就要提出質疑。
赫伯特并沒有這樣的身份地位,沒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語。
對于年輕人來說,最需要具備的品質就是“自知”。
牢牢的認清自己的地位,明白自己身上的能力究竟來自于何處,不要被一時的風光迷住了眼睛,也不要因為一時的困境而放棄。
這件事說到底也是太陽教會的自家家務事,他是一個沒有資格指指點點的外人。
赫伯特所表達的意見也就只是正常的詢問——如果您要繼續這樣做的話,那接下來想要如何繼續?
說實話,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未來如何,他只想搞清楚自己接下來會被如何安排。
總不能一直把我關在這里吧?
我家里還有餓龍要喂呢!
伊萬森教皇笑了笑,頗為玩味地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怎么做?向他們下達命令,告訴他們應該做些什么?不應該做什么?”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認為您還是應該給予他們一定的指引。”赫伯特微微點頭。
即便不談任何立場,赫伯特也依舊是希望這場“戰爭”盡早結束,他也可以早點回到修道院。
你們打生打死無所謂,別拉著我一起啊!
與其在這里浪費時間,提心吊膽的防備著暗中可能存在的窺視偷窺狂,他還是更喜歡回到自己的快樂老家,好好建設自己的小領地。
放我走啊!
我要回家!
烈日教皇望著赫伯特看了一陣子,接著忽然問道:“所以,你是想要終止這場戰爭?”
赫伯特的心中對于教皇的問法雖然稍有疑惑,但還是輕輕點頭。
“我正是為此而來。”
他頓了一下,抬眼望著老人的眼眸,緩緩道:“而且,我覺得您似乎是在欺騙我,真正的您并不是真的像此刻表現出來的那樣不在乎他們。”
從一些細節能夠看出,烈日教皇其實還是相當念舊的。
他的心很硬,但卻沒有那么冷。
他的內心之中不可能真的毫無動搖。
即便烈日教皇能夠接受那部分犧牲,他也不會主動讓他們去送死才對。
安靜的空間中,老者低垂眼眸,看向了眼前這個對他并沒有多少敬意的少年。
“你是說,我在欺騙你?”
“嗯。”
赫伯特坦然點頭,斜睨著老人。
怎么?
難道有什么問題嗎?
是你不能騙人?還是我不能被騙?
“這…”
老人在得到毫不動搖的肯定回答之后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忍不住失笑出聲,唏噓地搖了搖頭。
“…哈哈。”
已經多少年沒有人敢用這樣的話來質問他了?
一百年?
還是一千年?
隨著時間流逝,老友凋零,故人們漸漸離去,他的身邊越來越清冷。
教會的信徒們將他視作與神明溝通的橋梁,對他愈發敬重,甚至是已經將他視作行走在凡間的神明來對待。
所到之處,已經無法再看到與他平視的目光,只能看到一眾跪伏在地的身影。
烈日教皇對于這樣的變化默默接受的同時,也深感無可奈何。
強者是孤獨的。
這是他們必將承受的宿命。
而現在出現了一個異類。
一個能夠完全無視他們之間天淵之別般龐大實力差距的放肆少年。
敢于直視他的眼睛,敢對他開惡劣的野史玩笑,甚至敢當面質問他。
這真的是,有很多很多年都沒有遇到這樣的家伙了…呵呵。
老朋友,這就是你所選定的繼承者嗎?
可惜,他不是吾主的信徒,連口頭上信奉的淺信徒都不是。
不然的話,我可就要跟你好好爭上一爭了呢。
“或許,正如你所說,我確實是欺騙了你,沒有告訴你完全的真相。”
伊萬森教皇露出了笑容,承認了自己之前對赫伯特的引導,然后很快發問道:“但是,你要不再仔細想想,我難道就真的什么都沒有做嗎?”
你覺得,我真的就只是在坐視他們死亡嗎?
“您做了嗎?”
赫伯特眉頭微微蹙起,忽然心念一動,試探道:“包括現在與我的交談,其實也是您計劃的一環?”
“可以這么說。”
老人愉快點頭,對少年的反應速度很滿意。
“可是,我又能為你做些什么呢?
赫伯特有些不明白,費解地問道:“我不知道您對我抱有了什么樣的期待,但我不覺得我擁有足夠做到你所期望目標的能力。”
我能做些什么?
我現在除了編點野史,好像也沒辦法真的干些什么啊。
“如您所見,我只不過是一個剛剛邁入傳奇的小輩。”
他攤了攤手,強調自己的“弱小”。
“以太陽教會的實力,肯定有很多人比我要更加適合才對。”
赫伯特很清楚自己現在的實力。
他靠著瓦倫蒂娜等人的幫助,也只能在戰場之間攪渾水,當個快樂的攪屎棍。
真的要想左右戰爭的局勢,他還是遠遠排不上號的。
“我覺得吧,這種事情還是您老人家出手比較好,我的話還是算了吧?”
我太弱小了,沒有力量——
“嗯?等一下。”
烈日教皇愣了一下,茫然地問道:“你在說些什么?我不是還沒說過要讓你做些什么嗎?”
“嗯?”
赫伯特眨眨眼,奇怪道:“誒?難道不是讓我去對付孽欲的化身嗎?”
要想終止戰爭,這是唯一的道路。
不用想,邪神們從來不講道義,肯定會親自用化身下場肆虐一番的。
而上一次為了對付孽欲之神的化身,赫伯特可是偷偷動用了太陽神的權柄,引發了不小的波動——甚至可以說,這一次沖突的真正始作俑者就是赫伯特和涅娜莎這對雌雄大盜。
就是他們對太陽神權柄的竊取,才導致后面一系列的波折。
而這一次,都到了人家的大本營,還是面對同一個邪神,再偷一次的話…是不是就有點太不禮貌了啊?
薅羊毛也不能光在同一只羊上薅啊!
這樣不好,不好!
“哈哈哈!”
烈日教皇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來:“你難道,是覺得我希望你去應對邪神嗎?”
他失態地拍著大腿,連連搖頭,繃不住地大笑著,沖著天真的少年連連搖頭。
“哈哈哈!咳咳,有我們這幫老家伙在,哪有讓你們這種孩子去做這么危險的事情的道理?”
“再說了,哈哈…”
老教皇只是大笑著,什么都沒說,但要表達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擊殺邪神化身?
你真以為光靠自己就能做得到嗎?
赫伯特雖然很想說自己曾經已經真的做到過了,但是在這個時候,還是老老實實的保持沉默。
這個時候就不要想著裝逼了。
少年露出了憨厚的羞澀笑容,撓了撓頭。
“嘿嘿…”
啊對對對。
你說得都對!
我確實做不到的啦 不過,赫伯特這時候反倒是疑惑了。
如果不是這種事的話,那他到底希望自己做些什么?
在笑了好一陣子之后,烈日教皇終于是平復了下來,望著赫伯特,輕聲道:“不過,你倒是給我提了一個醒,呵呵,這樣做,似乎也不錯。”
“孩子,你知道嗎?我能夠感受得到,你的身上有著吾主的氣息。”
“我不知道祂為什么這么會偏愛你這樣一個外人,但既然祂選擇了你,我便愿意遵遵循他的意志,給予你幫助。”
說完,烈日教皇的右手向上輕輕一抬,不需要赫伯特配合,他身上穿著的天使戰鎧便顫動起來。
咔咔咔。
戰鎧顫動個不停,似乎下一秒就要離他而去。
這戰鎧明明之前在其他人面前一副高冷的樣子,在赫伯特面前像條舔狗一樣激動,趕都趕不走。
但現在,在遇到了教皇之后,它似乎又開始動搖了。
赫伯特對此其實是無所謂的,反正這種輕易得到的東西也不不會讓他去珍惜。
而戰鎧在顫抖了好幾秒后,忽然間下定了決心一般,竟然強行抵抗起教皇的召喚。
寧死不從!
忠于赫伯特大人!
“嗯?”
教皇眨眨眼,沒想到這戰鎧竟然會違抗自己的意志,稀奇道:“看來你確實很受吾主的寵愛,連這件戰鎧都主動抗拒離開你。”
他是圣者,他也是太陽教會的教皇。
無論從哪一點來看,這天使戰鎧都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而既然它會如此反抗,那只能證明它對赫伯特的忠誠之深!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看來它之后會盡心盡力地保護你。”
既然戰鎧不配合,那烈日教皇也沒有強求,主動伸出手,用指尖點在了赫伯特胸口的正中央。
什么都沒有發生,他輕輕收回了指尖,滿意的點點頭,笑道:“嗯,這樣應該就足夠了,我倒要看看,你最后能夠做到哪一步。”
赫伯特眨了眨眼,抬手摸了摸胸口,沒有感受到任何的變化。
“這…”
雖然不知道被烈日教皇具體給予了哪方面的幫助,但赫伯特很清楚,自己肯定是被強化了。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定是非常驚人的限時外掛。
不過,比起這種提升,赫伯特更震驚于烈日教皇這個舉動背后的含義。
“嘶!”
等等,你想讓我做什么!!?
你真的想讓我去對抗孽欲教會啊?
不對啊!
我特么不是來劃水的臨時工嗎?
我,我嗎?
讓我來啊!!?
赫伯特抿了抿嘴唇,笑容有些干澀地望著烈日教皇,不確定地問道:“那個,難道說…”
“您是真的打算讓我…成為一面旗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