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略略扭轉馬頭,向江彬迎去。
錢寧連忙伸手要拽,口中大喊,“裴元,別這樣。”
江彬看裴元驅馬迎來,也是心生警惕。
畢竟裴元這種看著就很雄壯的家伙,比起更注重身手和技巧的錢寧,光從外形上就很有威懾力。
江彬之前在湖廣大營時,曾經和裴元見過一面。
那時候裴元是陸訚的座上賓。
江彬依稀記得這是個管理寺廟道館的武官來著。
管理寺廟道觀?武官?
這兩個不是很著調的詞連在一起,讓江彬從那時候起,就沒太瞧得起這個千戶。
只不過那時候礙于提督軍務太監陸訚的面子,這才給過幾個笑臉。
如今他是當今天子的義子,又因為武勇雄健,深得天子信賴,眼中自然更加看不上裴元。
他渾身戒備,冷笑看著裴元靠近,想瞧瞧這個家伙想說什么。
裴元離得江彬越來越近,目光中故意流露出挑釁之色。
江彬看著那個男人,本能的覺察到了一絲危險。
只是這種對抗路拉扯,認慫是不可能認慫的。
江彬渾身緊繃著,越發傲慢的裝作不在意的看著裴元。
看著裴元越來越近,雙方已經突破安全距離了,江彬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策。
他的應對,固然豪氣不弱于人,卻終究落了后手。
江彬是戰場上搏殺出來的,根本不在什么臉面,身形一動,正要先發制人。
卻被緩緩策馬到近前的裴元,猛一抬腳,做勢向江彬坐騎的馬頭撩去。
那戰馬受到驚嚇,立刻揚頭奮蹄躲避,江彬也趕緊收束韁繩,踩著馬鐙半蹲站起。
裴元迅速的去蒙自己戰馬的眼睛。
那戰馬和裴元本就不熟悉,晃動著轡頭躲避裴元。
裴元雙腳用力一磕馬腹,那戰馬下意識向前趔趄兩步,正好重重的撞在那奮蹄躲避的江彬戰馬上。
江彬那戰馬馱著江彬躲避本就吃力,江彬又在為后續應變挪動著身子,重心不穩之下被這一撞,四蹄亂踩,直接側倒過去。
裴元所騎的戰馬也穩不住身影,跟著撞倒在江彬的戰馬上。
江彬沒想到裴元說動手就動手,而且一動手就絲毫不留余地。
連續慢了幾拍,一時竟沒能沒能按照預想的從馬上掙脫,好在他及時的調整身形,讓沖擊力都由馬來承受了。
然而,讓江彬睚眥欲裂的是,裴元的戰馬緊跟著跌撞過來。
江彬只能狼狽的側滾躲閃,想要爬起身來。
早就在心中計劃好一切的裴元,趁著戰馬倒地的沖勢和慣性,直接向江彬撲去。
江彬還未能起身就被裴元那雄壯的身子撲倒,接著裴元重重的一拳打到了江彬腦袋上。
江彬被打的眼冒金星,忍著額頭的暈眩,瘋狂的甩動身子,把裴元甩了出去。
裴元一見這是自己早年賴以行走天下的死亡翻滾,也知道制住江彬不易。
他想故技重施,向當年控制梁次攄一樣,用腰帶去絞江彬的脖子。
只是江彬的戰斗經驗極為豐富,將裴元掀開后,就聳肩縮脖,背身護住要害,隨后雙手在地上一撐,兩腳就向后迅猛踢來。
裴元平A虐菜習慣了,沒打過這種猛人,雙手拿著腰帶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識的躍起,躲閃江彬狠踢來的雙腳。
只是剛剛躲過這狠辣的一擊,裴元就覺出不妙。
他剛剛匆忙的抽出腰帶,里面的紈绔已經被扯松,這么一跳。
裴元立刻感覺到官袍下涼涼的,有輕柔的物事落到了自己腳踝。
我靠!
裴元慌了。
那江彬雙腳踢空,靠著強大的臂力,將腿一收,接著身體如同托馬斯回旋一樣,由背身應敵轉為朝向裴元,剛剛收回的腿,也兇狠的飛踢過來。
裴元惦記著褲子套在腳上,不敢這樣和江彬相搏,只能向后躲閃。
眼見自己費心制造的一系列優勢就要被江彬扳回,裴元將手中腰帶,直接套住了江彬飛踢來的右腿。
接著借著身大體重,就勢往后一拽。
江彬沒想到裴元這么大的力氣,雙手支撐不住,直接被拽的跌倒。
但是此時此刻,江彬已經完全從剛才的慌亂中穩住心神了。
卻見這時,裴元沖著在旁看愣的錢寧大喊道,“傻站著干什么,過來幫忙。”
錢寧如夢初醒,趕緊跳下馬,向江彬沖去。
裴元也顧不上兩條光溜溜的大毛腿露在官袍外,用腰帶纏著江彬的一只腳用力的拖拽,阻止著江彬爬起。
江彬發狠,和裴元爭奪了一陣。
卻有些驚恐的發現,以自己的神力,竟也被一點點的拖動過去。
江彬正要放松力氣,順勢飛踢,錢寧也已經趕到。
自古以來但凡神射手,別的不敢多說,但是雙臂的力氣都是遠勝常人的。
錢寧體型不算高壯,又一直在錦衣衛做事,沒打過什么搏命局。
是以親眼見到江彬活生生的打死千戶周騏后,就對他畏懼不已,到處尋找能抗衡江彬的援手。
但是經驗少,沒戰意,不代表他的力氣假的啊。
江彬已經被裴元的先手制住,錢寧一加入,立刻就形成了壓倒性的局面。
錢寧先是一腳掃向江彬支撐的雙手,接著一拳向江彬腦袋打去。
江彬在放開雙手的同時,腰腹發力雙腿用力一收,借著倒地的勁頭,將裴元手中的腰帶掙開。
只是這已經是他最后的掙扎,裴元和錢寧齊上直接將江彬暴揍了起來。
江彬拼命的掙扎,讓裴元和錢寧也挨了沒輕沒重的幾拳。
只是兩人都發了兇性,打的越發的狠了。
這時,忽聽有人憤怒大喊,“你們在做什么?!”
接著就有人從馬上跳下來,想過來幫忙。
裴元和錢寧都知道是江彬的同伙過來了,越發用力的壓制江彬,更多揍幾下算幾下。
耳中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錢寧正猶豫著就此放開江彬,還是呼喚周圍的錦衣衛一起上。
就聽到另一個驚愕且憤怒的聲音,“你、你們在做什么?!”
眾人一驚,都情不自禁的緩了下來,就連那匆匆趕來助拳的那人也停下腳步,拜倒行禮,“陛下。”
原來,竟是遲遲不見裴元跟上問話的朱厚照,又策馬趕了回來。
結果朱厚照一過來就看見,裴元和錢寧兩人合伙壓著江彬暴揍。
看裴元官袍下露出來的大毛腿,以及褪到了腳踝的紈绔,接下來會發生什么,朱厚照都不敢想。
他氣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破口大罵道,“豈有此理!皇城之外,諸軍之前,你們兩個混蛋,身為錦衣衛親軍,竟然當眾對大將如此施暴,簡直膽大妄為!”
裴元和錢寧見朱厚照都罵道頭上了,只能老老實實的從江彬身上爬起來。
裴元見陸續有侍從、官兵趕過來,連忙扯回自己的腰帶,把褲子提起來。
江彬被裴元和錢寧暴打一通,已經有些神志渙散了。
朱厚照喝止了兩人許久,他才神情恍惚的略撐起身子,又跌倒昏死過去。
朱厚照看了連忙問道,“怎么回事?”
之前那個要來幫忙的武官連忙上前查看。
裴元見那人面熟,正尋思著在哪見過,就聽錢寧低聲道,“李琮。”
裴元當即明白了,這是江彬的同黨。
那李琮過去查看了一番,回稟天子道,“陛下,江彬一時氣急,昏過去了,看樣子應該沒什么大事。”
裴元有些意外,沒想到李琮竟然沒有趁機黑自己一把。
卻聽跪在一旁的錢寧,小聲“嘁”了一聲。
裴元立刻想明白過來,江彬素來以武勇著稱,甚得天子歡喜。
若是說江彬被人暴揍的媽媽都不認了,只怕會徹底毀掉江彬在世人眼中的硬漢形象,與其如此,還不如打落牙齒肚里吞,免得被外人輕看。
朱厚照不知這里面的彎彎繞繞,當即松了口氣,又催促道,“快去請御醫診治!”
李琮仍舊努力維護著江彬的形象,沉聲道,“末將愿意護送江彬去太醫院。”
朱厚照對這愛將很是上心,連忙道,“快快送去,讓院使好好診治。”
等到李琮領著幾個親兵把江彬抗上馬馱走,朱厚照才臉色難看的瞧著錢寧和裴元,口中厲聲呵斥道,“你們兩個,是怎么回事?!”
裴元聞言,便等錢寧說話。
畢竟錢寧乃是錦衣衛指揮使,又是天子近臣,私下里的親昵更不必多提,由錢寧開口,顯然會更好一些。
誰料裴元等了半天,錢寧竟然都沒吭聲。
裴元正詫異。
卻見朱厚照聲色愈發嚴厲,“怎么沒人說話,你們兩個是誰先動的手。”
裴元頓時恍然,一時心中對錢寧痛罵不已。
老子和你心連心,你和老子動腦筋。
這錢寧身為近臣顯然是知道朱厚照的性格,早明白會有如此一問,剛才先動手的是裴元,他是從犯啊,當然不想自己接下這鍋。
裴元這會兒只得躬身說道,“是臣先動的手?”
“你?”朱厚照疑問道,“你和江彬有何冤仇?”
裴元在一年之前還是個寂寂無名的市井少年,這一年多雖然得到了韓千戶賞識,做到了鎮邪千戶所的副千戶,但是平時里老老實實辦差,也不惹事,他和江彬怎么也不該有交集啊。
裴元聽到這話,不著痕跡的瞥了錢寧一眼。
看來就連朱厚照都覺出來了,這是錢寧和江彬的問題。
裴元當即順著朱厚照的話說道,“臣也不知道和江彬有何冤仇。剛才臣得了陛下傳喚,正要去向陛下回稟羅教的事情,那江彬忽然闖了過來,詢問臣和錢指揮使在說什么。”
“臣是錦衣衛的所屬,雖然和錢指揮使沒有直接隸屬關系,但是上下尊卑總還是要顧及的。既然錢指揮使在場,自然是要跟隨在錢指揮使身側。”
“那江彬見臣無所對,便要行兇。卑職想起千戶周騏的舊事,又想起還身負絕密情報沒有回稟,當即不敢輕身,便與那江彬廝打在一起。”
朱厚照聽裴元提到周騏,一時不覺默然。
朱厚照當初和江彬下棋,偶爾爭執也只是閑趣而已,那周騏借機上綱上線指責江彬不敬,確實有些多管閑事了。
朱厚照當時就斥退了周騏,可是沒想到江彬竟然拿著周騏的理由,也尋到了他一個錯處,竟然當場就把周騏打死了。
朱厚照雖然引“霍去病殺李敢”的舊事寬慰自己,在這用人之際不好苛責江彬,但是心中未必沒有惱怒江彬的跋扈。
這會兒聽到裴元說到周騏前事,加上也對江彬和錢寧的矛盾有所了解,朱厚照還以為江彬是因為裴元和錢寧走的近,所以又想仗勢行兇來打殺裴元。
這樣一想,裴元要還手,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朱厚照心中的氣,不由消了大半。
朱厚照性情功利,他能因為要用江彬,忍下江彬打殺錦衣衛千戶周騏的事情,卻不代表著他是心性寬廣的人。
裴元能夠給江彬一個教訓,并不算壞事。
朱厚照又看向錢寧,“你呢?怎么回事?”
錢寧聽了裴元剛才的應對,已經明白風波差不多過去了,連忙厚著臉皮說道,“臣那是去勸架。”
“勸架?”朱厚照險些被氣笑了。
錢寧當即說道,“江彬素來瞧不起我們錦衣衛的人,臣也當他是什么了不起的豪杰人物。見他和裴千戶起了爭執,擔心江彬又一時興起,打殺一個親軍千戶,丟了陛下的臉,這才上前勸架。”
“只是沒想到,那江彬似乎也沒他吹噓的那么厲害,倒顯得臣有些多事了。”
朱厚照聽到錢寧這般說,呵斥道,“是你們自己丟臉,和朕有什么關系?”
裴元在旁聽道,心中暗道,這錢寧果然也是小人行徑,這會兒又著重提起他們親軍的身份了。
真要嚴格來講的話,江彬身為邊將,任意打死天子親軍千戶的事情,確實非常嚴重。
就連老百姓都知道,打狗還得看主人,江彬作為身份敏感的邊將,這就是赤裸裸的冒犯了天子的權威。
要是邊將都趁著天子用人之際,有樣學樣,養成跋扈之心,那以后絕對是會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兩人今日給江彬一個教訓,說不定就暗合了朱厚照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