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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3 鄭旺妖言

  陳心堅聞言,很快離去。

  等著夏儒的工夫,裴元向畢鈞問道,“你是哪年離京的?”

  畢鈞恭恭敬敬的答道,“正德五年的時候,劉公公事敗,老奴不敢留在京中,就找了個由頭去投奔干爹了。”

  裴元看了看畢鈞的年歲,又問道,“你是幾歲入的宮了?”

  畢鈞恭敬答道,“老奴六歲入的宮,在宮中待了三十五年,又跟干爹在外鎮守了兩年。”

  裴元心中一動,“這么說,你在宮中應該也認識不少人了?”

  畢鈞似乎明白裴元想說什么,嘆息一聲道,“宮中的太監多,可是宮中的老太監少,能活到奴婢這么大的,都是莫大的福分了。”

  “奴婢當年相知的,很多都早早沒了。后續結識的,也大多是為了利益,談不上什么深厚交情。”

  裴元哦了一聲,岔開了話題,沒再深談下去。

  過了沒多久,夏儒父子提心吊膽的來了。

  雖說自從得到了這個邪惡千戶的相助,確實大幅改善了自身的處境。

  張鶴齡不敢再明目張膽的打壓,其他家族都開始謹慎觀望,之前宮里斷絕的消息,也能時不時的傳遞過來。

  可是這個裴元也實在太可怖了。

  當初裴元在夏儒面前毆打欺辱夏助的事情,還時不時的在夏儒面前浮現。

  昨日他在理藩院以外戚的身份代替天子接受拜表時,曾經招待倭國使者吃飯。

  因為時常出神,被倭國使者問起。

  夏儒見那使者小意殷勤,又想著是外人,心中憋悶的緊了,便含含糊糊的說了“有個朋友”的事情。

  那倭國使者聽了也大受震撼,沒想到天朝上國還有這樣粗暴無禮的官員。

  對于“有個朋友”什么的,那使者自然也心領神會。

  這個倭國使者叫做了庵桂悟,本就是東福寺的僧人,作為在倭國地位崇高的僧人,時常有大名、貴族找他開解心事。

  因此對這種語言套路很是熟悉。

  只是了庵桂悟實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能當著大明皇帝岳父的面毆打大明皇帝的小舅子,還能讓人忍氣吞聲。

  這些倭國使者大多有著刺探情報的使命,自然對這樣反常的事情十分感興趣。

  于是在了庵桂悟的百般引導逢迎下,夏儒這個沒什么經驗的草包,輕易被他套出了不少話。

  因此那使者也知道了裴元的名字,甚至為了哄夏儒開心,還幫腔罵了幾句。

  夏儒聽了很是高興,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只是當時醉糊涂了,除了一句“鬼畜裴元”別的都沒記住。

  因此,陳心堅跑來通知他,裴元從山東回來了的時候,夏儒的心立刻就揪緊了。

  單純的回想被裴元迫害,和裴元真的就站在那里,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壓迫感。

  他現在多么期望裴元就留在山東,讓歲月繼續靜好。

  可裴元就這么回來了。

  夏儒只能一邊心中期待著張太后趕緊完蛋,讓夏皇后上位,殺掉裴元這個亂臣賊子,一邊又很不爭氣的叫上了兒子夏助同去,好幫著吸收火力。

  夏助無奈又崩潰,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等到了智化寺,親眼見到了坐在堂上的那個雄壯男人,感受著那抬頭望來的壓迫力,夏儒立刻覺得自己這些日子的畏懼具現化了。

  裴元笑瞇瞇的露出白色的牙齒,迎下堂來,對夏儒說道,“這些日子不見,慶陽伯可還安好?”

  夏儒連忙擠出笑容,說道,“好好,一切都好。”

  裴元“嗯”了一聲,又擺手示意,“快、快請坐。”

  目光往后一瞥,看到了夏助。

  這位夏皇后的好弟弟,觸碰到裴元的視線,立刻乖巧拜倒,“小子夏助見過裴千戶。”

  裴元稱贊了他一句,“你上次的事情做到不錯。雖說有些傷你的顏面,但是這些日子,那壽寧侯不就老實多了?”

  “有些時候,你要里子,就顧不上面子。是不是這么個理兒?”

  聽到裴元這混蛋這般推心置腹,夏助都有些受寵若驚了。

  他連忙道,“多謝千戶教誨。”

  等到夏儒落座,裴元示意侍立在旁的畢鈞退下,又讓陳心堅守住門口。

  夏儒看著陣勢就有些心驚,他小心的去看裴元。

  卻聽裴元慢悠悠的問道,“壽寧侯這些日子沒來騷擾你們,慶陽伯心中的殺女之恨,也該放下了吧。”

  裴元的一句話,就讓夏儒心中生出怒意,“你!”

  見裴元看過來,夏儒仍舊惱道,“裴千戶,你莫欺人太甚了!”

  裴元點點頭,平淡道,“很好,你沒忘記。”

  接著又道,“我想這么大事兒,壽寧侯也不會忘,張太后更不會忘。”

  “畢竟…,慶陽伯的另一個女兒,還在張太后眼皮子底下晃呢。”

  裴元的這番話,立刻讓夏儒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這會兒他才倏然意識到。

  哪來的什么歲月靜好啊。

  若不是裴元在臨行前設計了張鶴齡一番,那家伙怎么可能會和夏家相安無事?

  他夏儒的女兒可是被張鶴齡的兒子,借著酒意生生打死的。

  就算夏儒愿意忍辱偷生,只怕張家人也不敢放心啊。

  夏家可是還有個皇后的。

  為了避免后患,他們肯定會設法再把夏皇后除掉。

  等夏皇后被廢掉了,夏儒父子絕對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夏儒這才意識到問題。

  卻聽裴元皮笑肉不笑的又問了一聲,“這些日子不見,慶陽伯可還安好?”

  夏儒這次沉默了許久,沒有回答。

  好一會兒,才聽到坐在上首的裴元語氣堅定的說道,“你想好好活著,就必須得架空太后,干掉壽寧侯!”

  夏儒還沒答話,夏助已經忍不住出聲問道,“千戶說吧,我們該怎么做?”

  夏助已經聽明白了裴元的暗示,對那悲慘結局的恐懼,讓他下意識就想再次求助這個裴千戶。

  夏儒雖然也明白了,自家已經和張太后、張鶴齡沒有共存的可能,但他還是無奈的嘆息了一聲,“裴千戶,那張太后可是當今陛下的親生母親,誰能奈何的了她?”

  裴元聞言自信的說道,“不必擔心,太后不過是個深宮婦人,只要咱們先干掉張鶴齡,斬斷太后在宮外的爪牙,那她想做什么,就沒那么容易了。”

  夏儒聞言搖頭,先說道,“老夫明白裴千戶的意思,也知道夏家已經和他們不共戴天。可只要張太后還在,誰又能奈何得了張鶴齡呢?”

  “以往小打小鬧也就罷了,真要牽扯到張鶴齡的性命,天子必然不敢忤逆他的母親,朝臣也必定會與太后呼應。”

  裴元淡淡道,“此事本千戶早有籌劃,那些不是你該操心的。”

  裴元說完,對夏儒問道,“你家乃是外戚,和天家關系匪淺,想必知道許多宮廷秘聞吧?”

  夏儒聞言謹慎的搖頭,“皇后不是那等多話的人。”

  裴元不動聲色的說道,“我只是聽說了一件舊事,想要向皇后求證一番。”

  夏儒說道,“裴千戶請講,只要能用到我夏家的地方,夏某絕不會推辭。”

  裴元慢慢說道,“我聽說,孝宗朝時就有人傳言。說是張太后為人善妒,不許孝宗碰別的女人。百官擔心孝宗絕后,多次上書請他選妃,都被孝宗一一拒絕。”

  “后來,孝宗的祖母太皇太后周氏便將自己身邊的兩個宮女鄭氏和趙氏送給孝宗,并直接告訴孝宗,這二女是為了替皇帝生育后代的,不得拒絕。”

  “再后來鄭氏懷孕誕下男孩,便是當今的天子。”

  裴元慢慢說完,眼皮一抬,看著夏儒問道,“有這么回事嗎?”

  夏儒聽了連忙說道,“此事早年就有傳言,有個武城衛軍余叫做鄭旺的,聲稱他的女兒在宮中侍奉太皇太后,后來生下了當朝太子。她的女兒還通過一個叫做劉林的太監與一個叫做黃女兒的宮女給他送來了一些衣物。”

  “后來事情傳的紛紛揚揚,就連孝宗也知道了,于是孝宗親自發落了這件事情。”

  裴元問道,“孝宗是怎么發落的?”

  夏儒說道,“太監劉林被處決,宮女黃女兒送浣衣局。”

  裴元追問,“那鄭氏呢?”

  夏儒頓了一下,說道,“孝宗說已經發落了,并未多提。”

  裴元又問,“鄭旺呢?”

  夏儒道,“鄭旺被抓起來監禁了,因這樁案子,發落在刑部福建司名下,由他們管轄。后來關到弘治十八年的時候,因為孝宗駕崩,由刑部尚書閔珪親自放出。”

  裴元聽到這里,向夏儒問道,“既然這件事孝宗都親自過問了,那么太監劉林,宮女黃女兒皆有其事,對吧?”

  夏儒說道,“自然。”

  裴元又道,“既然傳話的劉林都被處決,送東西的黃女兒都罰去了浣衣局,那么身為禍首,造謠太子出身的鄭旺,為何不曾加刑,只是被監禁著?而且孝宗皇帝一死,就被閔珪給放了出來?”

  “何況那鄭氏,天子只說發落了,最終也沒提是如何處置的吧?”

  夏儒沉默片刻說道,“這種事情,不好枉自揣度的。”

  “正德二年的時候,那鄭旺憤憤不平,再次鬧起這事。還有一個叫做王璽的人闖入東安門,揚言要奏明國母見幽之狀。當時那件事鬧得很大,于是朝廷又把鄭旺抓去了刑部。”

  “那時候閔珪已經致仕,新上任的刑部尚書是屠勛,最終鄭旺就被處死了。”

  裴元聽了向夏儒問道,“那鄭旺為何那么大的膽子,被先皇處置了,卻還仍舊敢跑來說這些妄言?”

  夏儒嘆了口氣,想了一會兒說道,“我知道千戶的意思。可是大勢不可違,如今天子、太后,已經絕對沒有更易的可能了。”

  “就算這件事是真的,那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太后本就是嫡母,是不是親生,也對她無損。天子已經君臨天下,又怎愿讓自己的身世橫生波折?”

  “孝宗皇帝能容忍鄭旺,閔珪這等重臣或許也明白輕重。可等到正德朝,那鄭旺為什么反倒沒有活路了?”

  “這等事已經再沒有生出波瀾的可能了。”

  裴元聽了淡定道,“無妨,這則流言的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我所要用的,乃是這則謠言本身。”

  夏儒聽得稀里糊涂的,但是他身為外戚,頗知道一些忌諱。

  忍不住又提醒道,“這等離間天家骨肉的事情,可不能隨便亂來。若是出了岔子,天子太后震怒,只怕無人能夠幸免。”

  裴元敷衍的點點頭,隨后饒有興致的看著夏儒說道,“你且替我向皇后打聽打聽,問問她可知道什么相關的事情嗎?”

  夏儒聽了不由一驚,“這個…”

  他連忙向裴元說道,“皇后深居宮中,身旁侍候的都是宮女內官,哪個敢胡亂說話?只怕她也不知道什么。”

  裴元仍舊笑著說道,“無妨的,問問便是了,不管她知道不知道,給我回個話就行。”

  夏儒已經有些坐不住了,他的額頭慢慢的沁出了汗來,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裴元,“千戶,你這是什么意思?”

  裴元神色淡淡道,“沒什么意思,你按我說的做就是了。你替我問問皇后,然后讓她給我回個話。”

  夏儒緊張的嗓子都有些發干,他有些慌亂的哀求道,“這種事,皇后可沾不得。”

  “沾不得?”裴元的臉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他緊緊的盯著夏儒,口中低吼道,“老子為保住你們夏家,要和當朝太后,以及最有權勢的外戚爭斗,你卻告訴老子,你們夏家人沾不得?”

  夏儒擦了擦臉上的汗,連忙說道,“不是這個意思。”

  夏儒也明白,根本沒有和張太后妥協的余地了。

  就算他們想妥協,面對出了皇后的夏家,張家也肯定是要斬草除根的。

  只是這件事非同小可,一旦被天子或者太后知道,絕對是觸動了他們的逆鱗。

  到時候會是什么情況,根本沒人能想象的出。

  裴元以不容拒絕的語氣對夏儒說道,“你立刻寫一封密信,向皇后詢問此事,就用你的名義。我會讓可靠的人送進宮去。”

  “如果事情敗露了,我裴元和你們夏家同生死。”

  “如果咱們的事情最后做成了,也希望你們夏家能和我共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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