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那個假梁次攄身死,那些裝作門客的北鎮撫司錦衣衛,都發一聲喊。
一邊嚷嚷著“錦衣衛千戶裴元打死了梁公子”,一邊奪路而逃。
幾個錦衣衛親兵想要上前留人,只是事發突然,對面又人多勢眾,一時竟阻攔不及。
裴元見狀,立刻提起那個假梁次攄血肉模糊的尸身,大步走下樓去,怒喝了一聲,“有人冒充梁次攄,埋伏錦衣衛,意圖嫁禍梁相。還不快去順天府報案。”
現在京城的治安屬于多頭管理,文官、勛貴、錦衣衛,各自都有一攤子。
這次本就是北鎮撫司做局,裴元當然不能把主動權交代北鎮撫司手里。
既然嫁禍的是梁儲,那么引入文官介入才是最佳的方案。
裴元將那臉部血肉模糊的尸身往樓下一丟,又向那些慌亂的食客展示了手中的人皮面具。
“不過是賊人的江湖伎倆罷了,不必驚慌。”
等到那些食客們戰戰兢兢的打量那尸首,裴元立刻示意那些錦衣衛親兵上前,低聲道,“我不能被他們絆住,不然咱們這些人后果難料,為了以防萬一,誰能出來擋著一陣。”
裴元話音剛落,就有人說道,“我來。”
裴元知道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錦衣衛親兵也不和裴元客氣,“我叫岑猛,我的老小就交代給千戶了!”
裴元看著岑猛認真承諾道,“我必讓他們榮華富貴。”
岑猛聽了也不廢話,直接沖上樓去,撿回那沾滿血的霸州刀。
裴元見狀,果斷道,“你留下應付順天府的人。其他人,跟我走。”
岑猛目送裴元等人離開,威脅一般掃視了下心思各異的食客們,提著霸州刀堵在那酒樓門口。
裴元帶人出了那酒樓,很快察覺到,之前的那些埋伏已經撤走了。
裴元這會兒有些后悔,沒把云不閑帶在身旁了。
這家伙雖然心思叵測,但是這種情況,正是需要這種地頭蛇提供信息的時候。
剩下的幾個親兵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妙,緊張的詢問的道,“千戶現在怎么辦?”
裴元再次想到了當初孫博警告自己的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裴元想了想說道,“我是南京錦衣衛的,北鎮撫司想要拿我,除非辦成詔獄,這是不可能的。”
自己剛剛舉報了張容,接著就因為殺人被北鎮撫司抓了,天子豈能容忍。
再說以張容的智商,也絕對不會干這種腦殘事。
裴元思考了下,說道,“他們想要嫁禍梁儲,那么我們就干脆把這件事挑明,讓他們和梁儲去打對臺。”
說著裴元問道,“你們誰知道,梁儲住在哪里?”
幾個親衛都是南京過來的,聞言面面相覷。
裴元果斷道,“去個人,讓云不閑帶路,把今晚的事情告訴梁家的人。”
立刻有人出來應聲。
裴元囑咐了一句,“到時候不妨直說,是北鎮撫司故意陷害梁次攄,想要趁著風頭,置梁次攄于死地。我不相信梁儲會無動于衷。”
那個親兵應命,匆匆的離開,去云不閑家尋他。
裴元又叫了親兵去順天府報案,這才趕緊往家中趕。
一路上,親兵們都拔刀戒備,頗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等回了住的地方,裴元把焦妍兒和宋春娘叫到一起,給她們說了張容對自己出手的事情。
宋春娘意會,“你是打算讓我們去張璉家躲躲?”
裴元道,“不錯,現在還不知道后續會怎么變化。我打算暫時先去智化寺坐鎮,看看他們接下來的動靜。”
要是梁儲和北鎮撫司干上了,那裴元自然就能置身事外了。
說不定還能借著天子對張家兄弟的惡感,推波助瀾一下。
宋春娘看了焦妍兒一眼,“如果這樣的話,可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去了。”
裴元問道,“有辦法?”
宋春娘神色也很嚴肅,“可以試試。”
宋春娘這種采花賊出身的好女孩,輕身功夫和藏匿手段肯定是不用提的。
帶上焦妍兒,就有些累贅了。
裴元道,“你們準備一下。等會兒我會大張旗鼓帶人出門,吸開那些盯梢的視線,到時候你們兩個找準機會離開。”
“真要是后續情況不妙,你們就設法去天津衛見程雷響。我要是倒了,他也不會有好下場的。讓他趕緊棄了官,和你們一起南下。”
焦妍兒聽了,滿是擔憂的看著裴元,“夫君,既然這么危險,你也盡快設法出城吧。”
裴元安撫道,“放心,我這次只是大意了。沒想到天子腳下,張容也敢這么玩。”
說著,輕撫著焦妍兒臉頰,溫柔道,“快去吧。拿點好攜帶的點心,帶兩件替換衣服,再帶一點碎銀子應急。盡量別驚動太多人。”
等到焦妍兒離開了,裴元見宋春娘也要去準備,于是跟上,一起往她房中走。
宋春娘看著裴元,質問道,“你跟著我做什么?”
裴元嘆了口氣,捉著宋春娘的胳膊往屋里拖。
“來不及解釋了!”
裴元對云不閑終究不太放心,要是事情辦不成,他還得親自去一趟梁家,說不定就有遇到梁次攄的可能。
這次他是去挑事的,不是去挑釁的,為了避免情緒被引導,當然只能速戰速決,趕緊刷新了賢者狀態。
等到宋春娘從不敢置信中回過神來,裴元已經提起褲子出門了。
裴千戶精神抖擻的給自己換上了錦衣衛千戶的官服,又讓親兵們打起燈籠,全副武裝。
前院中亮堂喧嚷,果然吸引了那些北鎮撫司密探的注意。
等到兩女也準備完畢,裴元這才讓人打開院門,大張旗鼓的出行。
裴元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距離他最近的,陳頭鐵的普賢百戶所。
這里駐扎了兩百錦衣衛。
這些錦衣衛都是以徐州衛的士兵補了鎮邪千戶所的空額,在身份上毫無瑕疵可言。
身為天子親軍的錦衣衛,在城中駐扎幾個百戶所,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何況這是一座有一千二百座大小寺廟的巨大都城。
陳頭鐵聽說裴元入夜后趕來,頓時大驚失色,趕緊讓士兵武裝起來,做好了隨時沖出城去的準備。
作為裴元的鐵桿心腹,他可比外人更清楚,裴元做的那些事情有多要命。
好在裴元只是就近趕來,避免北鎮撫司滅口的,見到陳頭鐵后,一顆懸著的心頓時穩住了。
饒是裴元之前表現的淡定,但是等坐到普賢院的公事堂上時,心中的那絲驚魂未定才徹底消散。
他想起之前黑暗中那影影綽綽埋伏的北鎮撫司的人,看著陳頭鐵,像是詢問又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北京城里,是可以這么來的嗎?”
陳頭鐵不知發生了什么,一直不敢吭聲。
等裴元回過神來,才對他吩咐道,“我先前讓人去找云不閑,給梁儲報信,你讓人去瞧瞧,看看結果如何了。”
陳頭鐵聞言,趕緊退下。
先是安排了人手去梁家找云不閑他們,又趕緊回來拽住一個親衛詢問了今晚的事情。
等到聽說北鎮撫司想要冒充梁次攄殺掉裴元,陳頭鐵驚得臉色大變,又趕緊帶了一隊人,巡視了下普賢院。
裴元等了許久,才有消息傳來,云不閑和之前派去梁家的親兵都被堵在門口,根本沒人理會。
裴元猶豫片刻,對陳頭鐵道,“走,咱們親自去梁家看看。”
陳頭鐵在東廠做事多年,打從自己立了百戶所后,陸續招來了一些當年相熟的舊人。
當即便有熟悉北京城道路的人在前引路,領著裴元前往梁家。
梁家所在的位置頗遠,裴元這次索性帶了百余人的隊伍,裝作巡街的隊伍,慢慢向那邊行去。
路上的時候果然有值夜的衙役更夫瞧見,只是這邊領隊的人衣甲鮮明,一看就是錦衣衛出來辦差,沒人敢上來招惹。
裴元帶人到了梁家的宅子前,就見云不閑和一個親兵愁眉苦臉的等在那里。
見裴元到了,連忙上來說道,“千戶,這梁家的門子油鹽不進,嫌我們官小,壓根就不通報。”
裴元聞言微怒,“難道沒有告訴他,是牽扯到他家公子梁次攄的事情?”
云不閑有些尷尬,“卑職說了,塞錢都沒用。”
裴元聽了大步上前,將梁家的大門緊閉,當即上去用力拍動門環。
里面有人不耐煩的說道,“我們梁家是宰相門檻,是什么人都能擅入的嗎?明日再來!”
裴元喝道,“大膽!梁次攄涉嫌襲擊錦衣衛,本官前來詢問,你們還敢如此怠慢?”
里面的人聽了笑道,“你們嚇唬嚇唬那些百姓也就罷了,錦衣衛的人想要開這門,除非去宮里請來圣旨才可。”
裴元回頭,從臺階上下來,向云不閑和那親兵詢問道,“你們是什么時候來的?”
云不閑連忙答道,“千戶的親兵找到卑職后,卑職就立刻往這邊來了。在這門前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了。”
裴元琢磨了下,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燈市口離這里的距離,詢問道,“你們來后,沒有別人來過嗎?”
云不閑連忙道,“沒有!”
裴元說道,“也好,你就繼續守在這里。我給你多留幾個人,任何人想要進入梁家,都幫我打聽清楚是什么來路。”
裴元不知道那個親兵給云不閑說了多少,他稍微向云不閑點了一下,“這次咱們的對手,可能是北鎮撫司的人。”
“北鎮撫司?”云不閑臉色微變,旋即道,“卑職不管敵人是誰,只聽千戶的命令便是。”
裴元呵呵了。
野性嗅覺還標記著你呢,你踏馬還和我裝上了。
裴元讓陳頭鐵點了幾個人,暫時讓云不閑差用。
隨后再次帶人前往襲擊自己的那處酒樓。
陳頭鐵已經聽說了北鎮撫司動用人手伏擊裴元的事情,一路上都很警惕。
裴元路上有些后悔的說道,“當時該全力留下幾個人的,不然也不至于一點頭緒也沒有。”
陳頭鐵寬慰道,“那些人既然能安排出來做事,八成也不知道什么,應該和當初我們在淮安遇襲的那次一樣,可能只是招募來的江湖人士。”
裴元對其他人倒沒什么擔憂的,就是那個能換臉皮的人實在防不勝防。
這次他是有戒備了,那下次呢?
到了地方,遠遠的就見街道上火把通明。
裴元停住隊伍,示意陳頭鐵,“找個人上去看看。”
立刻就有一個陳頭鐵的心腹,打著火把上前,詢問情況。
或許是錦衣衛的身份,起了些作用,很快那人就回來稟報。
“現場已經被順天府衙的差役圍住了。”
“那個叫做岑猛的親兵,已經被帶去了順天府衙詢問,其他的事情,在場的人都一概不知。”
“倒是有些人在討論什么梁公子、什么千戶、什么面具。”
裴元心中微松了口氣。
只是案子掌握在順天府,那么事情就不算最糟糕的情況。
那個梁儲但凡沒混到舉目皆敵的份上,順天府衙總得要給他幾分面子的。
梁次攄的案子本就弄得梁儲灰頭土臉,現在更是被人明目張膽的栽贓上了。
若是把此案查清,替梁次攄申明里面的冤屈,說不定還能起到聯動效果,把他在廣東老家的殺人案,也往栽贓陷害的路子上引。
梁儲應該明白,什么是對他最有利的選擇。
裴元想了幾遍,都覺得萬無一失,這才在陳頭鐵的陪同下回了普賢院。
折騰了這小半夜,裴元也沒了再去智化寺的念頭。
隨便清洗了下,就躺下草草睡去。
第二日一早,裴元還沒休息過來,就聽外面傳來陳頭鐵急促的拍門聲。
裴元猛地從床上爬起來,沉聲問道,“怎么了?”
陳頭鐵的聲音帶著一絲慌亂。
“不好了。蕭韺讓人給我傳信,說是今日早朝,張容向陛下回報,有錦衣衛千戶裴元攜部屬和梁儲之子梁次攄在酒樓互毆,失手將梁次攄殺死!”
裴元下意識喝罵道,“胡說八道,這案子還在順天府手里。”
陳頭鐵的聲音依舊慌亂,“可是,聽蕭韺說,大學士梁儲在愕然片刻后,竟然直接承認了。”
“什么?!”裴元一個激靈爬了起來。
殺沒殺梁次攄,他心里難道還沒數嗎?
昨天那個家伙,都已經是第二次死在自己面前了,他怎么可能是梁次攄?
裴元的腦海中飛速的思索著。
忽然一根弦崩斷,眼前就是一黑。
梁次攄一死,豈不是意味著梁儲的困局,瞬間就被破局?無論死的是真的梁次攄還是假的梁次攄,他那被攻訐的弱點瞬間就沒有了。
而且梁次攄殺人案,也可以順勢不了了之。
人都死了,朝廷還要怎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