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千戶愿意放生岳清風,但裴元還是覺得,自己的小弟,還是和自己同富貴共患難的好。
于是裴元繼續幫著自己的頭號馬仔成長,“所以具體的方案,你心里有數了?”
王敞想了想,小心地總結道,“千戶的大致思路,一是要給陸完壓力,讓陸完在被動的情況下,不得不尋求政治同盟,從而逐漸接手劉瑾余黨。一個是給陸完希望,讓他有對抗壓力的決心。”
見裴元只是聽著,王敞便道,“我之前一直在南京,和守備太監劉瑯打過一些交道。那劉瑯和劉瑾乃是結拜兄弟,所以和我比較親近。”
“前些時候劉瑾倒臺的時候,劉瑯有一段時間特別慌亂,但很快又恢復如常了。只不過他什么口風也沒透。”
同為劉瑾余黨的王大司馬話里還有些怨念,“我覺得他八成是投了張永了。只不過人在南京,怕我們攀扯,所以才沒流露出來。”
裴元有些明白了,“你是想通過劉瑯,把消息透露給張永。”
王敞答道,“對。我把劉瑾余黨內部的消息透露給同黨劉瑯,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劉瑯秘密投靠了張永,少不了要刻意逢迎。”
“這種從南京傳來的小道消息,就特別的容易取信于人。”
裴元聽了默然無語。
去年的時候,他還是一個靈活待就業的負債青年。
這等門路,就算裴元想到了,也絕對沒機會利用上。
一個區區錦衣千戶算什么?
也配進入鎮守太監劉瑯的門?
就算能見到劉瑯,還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成功將他說服。
不、不愧是自己的頭號馬仔。
裴元便道,“你繼續說。”
王敞思索了一下,說道,“清流那邊的情況比較復雜。他們和我們的人,對立比較嚴重。想要直接和楊一清、楊廷和、梁儲這些人接觸比較困難。若是接觸底下的人,恐怕又難成事。”
說到這里,王敞略一停頓,看向裴元,尋求場外援助。
裴元愕然,看我干嘛。
拿主意的事情,我還能講一講,真要跑門路,我這個身份能做成什么事?
只不過裴千戶哪是露怯的人,當即批評道,“不要遇到點困難,就這么容易放棄,多從你自己身上找找答案。”
王敞聽了心道,這不是想擺爛等著智者獻策嘛。
但是想想裴千戶那飽含深意的話,王敞心念閃動間,恍然悟了。
“原來如此,想不到千戶已經想到了此節。下官心里有底了。”
裴元按捺著表情,眼神有些微妙,“那你說說看。”
王敞說道,“最好的人選,就是現在的兵部尚書何鑒。下官當年做兵部尚書的時候,因為和劉瑾走得近,被不少人看做閹黨。結果劉瑾一死,就被趕到南京去了。”
“正好又趕上霸州軍蹂躪京畿,兵部的權柄漸重。所以主政的清流,就讓當時的刑部尚書何鑒,接管了兵權,代替我做兵部尚書。”
“何鑒當年吃過劉瑾的虧,對劉瑾恨之入骨…”
裴元聽到這里,已經有些明白王敞為什么要特意提到何鑒了。
何鑒這個劉瑾的死敵,是頂替了王敞這個劉瑾閹黨才坐上的兵部尚書。
可按照現在的形式,等到陸完大勝霸州軍之后,對他最穩妥的處置,就是讓何鑒騰出位置,把陸完這個兵部侍郎扶正成為新的兵部尚書。
陸完的兵部侍郎,晉升為尚書,本就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何況陸完立的又是戰功,晉升的時候,給一個別的尚書頭銜顯然也不合適啊。
就算不考慮合適不合適的問題,陸完有這么大的功勞,除非讓陸完超格晉升吏部上書,不然給別的官職都算是打壓功臣。
本來嘛,這個正常的晉升對于朝廷的大佬們說,應該算是比較默契的結果。
但是如果陸完是劉瑾余孽首領的話,這件事又會不同了。
特別是對于現在的兵部尚書何鑒來說。
老子好不容易高高興興的趕走一個劉瑾閹黨,結果又他么頂上來一個劉瑾閹黨,那老子這兩年不是白高興了嗎?
所以整件事,在哪個清流官員那里反應最大?必是何鑒。
一個何鑒,就有足夠的能力給陸完開團了。
“你有路子?”裴元依舊詢問。
王敞倒是有些信心,“我去南京之前,在兵部主持過一段時間,還是有些人手,能給何鑒遞個話的。”
裴元依舊沉默,“繼續說。”
“額。”王敞接下來就有些詞窮了,“天子那邊,卑職就找不到合適的門路了。除非弄的人盡皆知,可是那又違反了我們的本意。”
裴元聽到這里總算松了口氣。
踏馬的,老子終于能插上話了。
裴元長長出了口氣,這才故作淡定道,“這次陸完麾下的武將中,有兩人可以留意一下。一個是邊軍的江彬,一個是京軍的許泰,只要讓這兩人聽到風聲,就足夠了。”
這兩人極為勇猛,會在戰后論功的時候,被朱厚照收為義子,還改姓朱。
之后許泰領敢勇營,江彬領神威營,組建了朱厚照最核心的嫡系武裝。
想要直達天聽,有什么比這兩人更好的渠道?
再加上這兩人一屬京軍、一屬邊軍,又都在陸完麾下做事,甚至還是朱厚照的義子,他們說給天子的話,就顯得很真實。
王敞聽聞直接松了口氣,甚至連懷疑和解釋的過程都沒有。
他向裴元詢問道,“不知千戶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裴元想了想,認真說道,“還要補上最重要的一點,就能形成閉環了。”
王敞已經被裴元帶動思路了,一邊思索著一遍求教,“哪一點?”
裴元說道,“你。”
“我?”王敞有些懵逼了。
他萬萬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有他的事。
王敞茫然的問道,“我怎么了?”
裴元看著王敞,無情的揭破一個事實,“因為你才是現在事實上的閹黨領袖啊。”
王敞聽到這里,身子一晃,整個人都恍惚了下。
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我去!真的是這樣啊!
果然是冤枉陸完的人,才知道陸完有多無辜。
他擦了擦汗,回道,“卑職知道該怎么做了。”
裴元見那邊圍著火熱鬧的指揮使們開始頻頻向這邊張望,便對王敞道,“先到這兒吧,明天咱們就分道揚鑣了,我先去見見谷公公。若是計劃有什么變動,我會讓陳頭鐵或者程雷響通知伱。”
王敞這些日子和裴元交流的不少,對未來的計劃也大致有數,“好。淮安府隸屬南直,十余萬賊軍過境,又有二十余萬朝廷的兵馬駐扎在這里,我這個南京兵部尚書還是有資格過問的。一時半會兒,我也不會離開徐州。”
兩人便回了營火那邊。
離得最近的杭州前衛指揮使徐豐,熱情的遞過來一小碟羊肉,“剛片下來的烤羊肉,還沒涼。”
裴元忙不迭的接過道謝。
徐豐開玩笑似得的低聲詢問道,“裴千戶是錦衣衛的人,和南大司馬巴結不著啊,去了那么久,莫非又有什么好處?”
裴元隨口道,“廠衛一體嘛。”
裴元說到這里,頓了頓,又拿起手邊的涼酒,淺淺喝了一口。
徐豐趕緊從身前的柴灰中,拿起一個酒壺遞給裴元道,“有溫好的,你喝這壺。”
裴元道了謝,斟了酒后,也有樣學樣,從前面的火堆中,用木柴巴拉出一些還熱的柴灰,將酒壺溫在里面。
徐豐見裴元抬杯,也拿起一杯酒和他碰了碰,故意裝作交心的說道,“剛才開席的時候,我聽裴兄弟說要去見谷大用,莫非裴兄弟不知道谷大用失勢了嗎?”
裴元聽了,打量了徐豐一眼。
只是他也判斷不出這徐豐是真的嘴碎健談,還是別有目的。
他想了想,依舊是那句含糊的話。
“廠衛一體嘛,有些事情,你們這些外臣好說,但是我們錦衣衛哪有選擇的自由。”
徐豐故作疑惑道,“那裴千戶也該去拜見陸公公啊,陸公公如今總督軍務,正是得勢的時候,要是真讓他把霸州叛軍平了,那谷大用、谷公公,恐怕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裴元似乎有些被問的急了,不答反問道,“左都御史陸完也在徐州,徐指揮使為何還和南大司馬糾纏不清。”
裴元這個反問其實很無力,作為南直的衛所,當然優先向南京兵部負責。
裴元說完之后,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擊的無力,自嘲式的咕噥了一句,“也對。陸完嘛,南大司馬也得靠他當主心骨呢。”
徐豐聽了心中暗喜,他思索著裴元話里的意思。
等到回過神來,話頭已經斷了,裴元正自斟自飲著,并沒有再搭話的意思。
徐豐也沒有做的太明顯,又和旁人拼起了酒。
第二日一早,裴元便帶著自己的小隊伍,離開了這支以南直衛所兵為主的隊伍。
路過驛站的時候,裴元也沒停留,緊趕慢趕的進了徐州城中。
徐州城曾經被霸州軍短暫攻陷過,城中一派死氣沉沉的跡象。
霸州軍在徐州并未亂殺人,但是和裴元之前的判斷一樣,很多哪怕看著體面的人,也是在掙扎求活,根本就經受不住任何的沖擊。
只要從他們的生活中拿走一點點的財富,就足以讓他們趨于平衡的經濟結構崩塌。
何況,徐州這一遭是被最狼狽最需要補給的霸州軍攻破。
裴元對此沒有太多的看法。
看能解決什么問題?
裴元帶著手下,很快找了個勉強還在經營的客舍。
見尚算干凈,也就沒計較太多。
他們這一行人不少,直接包下了兩個院子。
程雷響和陳頭鐵已經經驗很豐富了,忙碌著安排著眾人住下。
這也算是這些時日以來,第一次進城修整,眾人都有些興奮。
裴元猶豫了下要不要帶孫克定同去,最終還是決定先等等。
若是谷大用看到孫克定就發飆,那自己就算臨時改主意說是把他押來送禮的,也無法和暴怒的谷大用正常交流。
他索性決定先去見見谷大用,看看風向。
至于孫克定,這些日子倒是老實的很。
他被裴元完全拿捏了把柄,再也沒有了進士出身、前任縣令的精氣神。
簡單休息過一晚后,第二天一早,裴元就把身上收拾的干干凈凈,又穿上了利索的官服,帶了陳頭鐵和兩個親衛,前去拜會谷大用。
不知道是忌憚宮中其他那幾只虎的原因,還是怕皇帝仍舊念著舊情。
陸訚對賴著不走的谷大用還算客氣。
至少沒想什么陰招,將他斬草除根。
谷大用現在臨時借住在徐州城中的城隍廟里,雖然落魄,卻也有十來個僮仆伺候著。
聽說裴元在外求見后,無精打采的谷大用立刻想起了此人,向過來回稟的太監詢問道,“是那個欠了我兩萬九千五百兩銀子的那個裴元嗎?”
那守門的太監愣了愣,心道人家也沒說啊。
谷大用這幾天早就煩悶的不知道該做什么了,聽說有人來求見,還是欠了自己將近三萬兩的那小子,谷大用立刻精神了不少,“快去把人帶來!”
守門太監連忙把裴元迎了進去。
裴元暗嘆一聲,這些有名的大太監中,自己也就在能在谷大用心中有點地位了。
主要原因還是自己欠了他一大筆銀子。
裴元倒是想過,要不要趁著谷大用虎落平陽,找機會設計一些意外,做掉這個最大的債主。
但是裴元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最核心的一個問題。
我為什么啊?
我為什么要把自己花三萬兩銀子才打通的頂層關系,草率的終結掉?而且,還特么花的不是真金白銀,用的是欠條…
如果把整件事從根子上捋一捋,相當于裴元一分錢沒花,從谷大用那里用一張欠條白嫖到了一個實職補缺。
根本就不虧。
或許有人說了,這欠條終究是要還的,不也相當于還要花三萬兩銀子嗎?
這里,就體現出了裴元這個操作的核心思路了。
如果你真的給了谷大用三萬兩,他可能會記你一陣子。如果你欠了谷大用三萬兩,他可能會記你一輩子。
三萬兩銀子雖然多,但假如沒打算都還呢?
假如能用每年還個幾百上千兩銀子,換取谷大用這種副國級的保護傘。
那裴元只能說,這可太他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