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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0 拉人下水的技巧

  裴元和王大司馬也算有一定的默契了。

  想到這邊的事情,都立刻意識到,該是把陸完拉下水的時候了。

  王敞下意識問道,“陸完那邊?”

  裴元輕咳了一下。

  王敞醒悟,也不多話了。

  陸完的事情倒不是不能見人,公推陸完為閹黨首領,靠的就是一個眾口鑠金,逼良為娼。

  只不過具體的思路還需要和王敞暗地里溝通一下。

  這里畢竟人多也很嘈雜,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

  王敞當即端起酒杯,向旁邊示意了下。

  裴元也沒什么好避諱的,和王敞一起,向營地內一個空曠的地方走去。

  裴元邊走邊打量著四下的環境,

  今晚月彎如鉤,星星倒不是少。

  營地里四下都有火把,把遠近照的很是清晰。

  裴元見四下沒什么藏人的地方,便對王敞說道,“當初我曾經給過你們一些建議。”

  “一個呢,是拉起陸完這個大旗,扛在前面,為你們多撐幾年,以待來日之變。”

  “另一個呢,是加入剛崛起的陸訚這邊,改頭換面成為新閹黨,以抵抗‘張永——楊一清’聯盟對劉瑾余黨的清洗。”

  “時至今日,陸訚、陸完馬上就要成為霸州平叛的最大贏家了,關于未來的事情,你怎么看?”

  王敞見裴元舊事重提,如今接受了更多洗禮的王大司馬,豈會還有猶疑?

  當即對裴元道,“下官已經投靠了千戶,哪里還有再投別人的道理?我不打算理會什么陸訚,還是先把陸完推出來當這個靶子的好。”

  裴元見王敞態度堅定,不由微微點頭,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繼續問道。

  “你和你們其他劉瑾余黨的人還有聯系嗎?”

  王敞也不諱言,“劉公公沒了之后,張彩病死于獄中,又被拉到街上挫骨揚灰。焦芳見勢不妙,提前和劉公公翻臉,得以順利隱退。之后,投效劉公公的那些官員,就此群龍無首了。”

  “我也就是占了品級的便宜,那些人才紛紛求到我頭上的。”

  裴元聽了笑笑,“無所謂。現在陸完如日中天,想必那些人也能看出來了。只要有人出來振臂一呼,支持陸完,那么其他的劉瑾閹黨必然會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蟻附上去。”

  “那些人的態度和看法,不值一提,暫時倒也不必去管他們。”

  王敞聽了心中也頗為贊同。

  當初肯投奔劉瑾做閹黨的,十個有十個是為了官場的快車道。

  又有哪個真是為了什么胸中抱負才做閹黨的?

  要知道,閹黨可不是什么好名聲,自己淪為笑柄不說,一不小心還會連累后人。

  只有那些愿意拿名聲換取現實利益的人才會投效。

  王敞本著能不動腦子就不動腦子的想法,正大光明的擺爛,“那千戶覺得,這件事下官該如何做才好。”

  裴元想得多一些,決定稍微使用一點技巧,“這件事不能蠻干,有時候你鬧的沸沸揚揚,反倒顯得不那么真了。”

  “比如說,你做的越多,聲勢越大,證據越多,也就越容易出現破綻。”

  “那陸完若是想要反擊或者自證,只需要擊破其中最薄弱的一環,那么立刻就會將我們營造的所有聲勢通通瓦解,甚至還有可能出現反效果,讓別人懷疑我們的用心。”

  這個道理就像是往陸完身上潑糞一樣。

  如果沾上一點,那么人人都會覺得陸完臭不可聞,紛紛掩鼻而走。甚至可能還有心思靈活的,懷疑陸完上廁所沒擦屁股,私下是個惡心的人。

  但若是陸完一出來,大家就一擁而上,一盆一盆的往他身上潑糞。

  那大家躲歸躲,但是私下里的看法肯定是,這陸完也太可憐了,剛剛立下大功,就被如此對待。

  拋開那些濕屎不談,這必然是什么有心人在算計他吧?

  說不定當朝天子看見疊著“功高震主”buff的陸完被整的這么慘,為了洗脫嫌疑,還會大力拉上他一把。

  裴元深入淺出的給王敞講了講這個道理。

  只聽得王敞老臉發白。

  我滴媽呀,這也太專業了吧。

  當初他做的最重要的選擇,就是沒有成為裴千戶的敵人。

  王敞想了想,終究是還有點疑問,便繼續問道,“不都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嗎?如果不能營造聲勢,讓天下人都將陸完視作閹黨領袖,又如何能把陸完綁在咱們這邊?”

  裴元笑了笑,說了言簡意賅的三個字,“沒必要。”

  王敞抱著學習的精神,追問道,“為何如此?”

  裴元道,“陸完雖然有些胸有韜略,但本身是一個膽小,又沒有擔當的人。他以前不是閹黨領袖,自身也不具備成為閹黨領袖的個人魅力。所以那些殘余的閹黨中人,寧可去找你,也沒人去投靠陸完。”

  “而且,想必伱也知道陸完的人生經歷。他最早被人賞識,就是因為被人誤認為打了朝廷派下去的太監。所以他這個人在閹黨中雖然地位不低,但是立場卻讓人不那么踏實。”

  “我們是不可能瞞過天下人,將這等人捧成一個足以同‘張永——楊一清’抗衡的梟雄人物。這兩者,一個代表著宮中七虎的絕大多數利益,另一個則代表著朝中的清流勢力。”

  “以陸完的懦弱和無擔當,他拿什么和別人拼,拿頭嗎?”

  王敞默默吐槽了下,拿頭他也不敢啊。

  同樣作為劉瑾閹黨中的人物,王敞對陸完也是有些了解的。

  聽了裴元這么一說,他也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了。

  你讓陸完領兵打仗,沒有問題。你讓陸完治理州府,也完全沒有問題。

  你讓陸完成為一個勢力的首腦,和強如“張永——楊一清”開砍,他根本就不是那塊料嘛。

  了解陸完為人的不少,至今蘇州一中的那一屆同學們,見到陸完還大罵慫比。

  想要讓這么個家伙騙過天下人,確實可太難了。

  王敞這次都懶得想了,直接向裴元問道,“既然這么麻煩,那千戶是怎么考慮的。”

  裴元已有定計,從容說道,“這件事其實也不復雜。我們再舉剛才潑糞的那個例子…”

  王敞聞言,臉色越發白了,“千戶,你讓我緩緩。”

  他可是剛酒足飯飽啊。

  王敞緩了一會兒,有些為難的對裴元道,“千戶,能不能換個例子啊。你就、你就隨便打個比方嘛…”

  “不能。”裴元回答的簡單利索。

  好吧。

  王敞也實在不敢得罪這樣的裴千戶,只能繼續聽下去。

  裴元便循循善誘道,“我們想要搞臭一個人,單純的靠臟污的手段,肯定是沒用的。就像我剛才舉得那個例子一樣,你仔細回憶一下,有沒有什么聯想?”

  王敞簡單的順著裴元的思路想了下去,接著胃中便是一陣翻騰。

  這讓裴元看的直皺眉,搖頭嘆道,“你啊你,最多就是加個右都御史,再做幾任封疆大吏了。你的格局,離成為內閣大學士,還差很多。”

  王敞聽了一時不知道該是憂是喜。

  或許是內閣大學士這個香餌實在太香了,讓王敞都忘記了陰謀的惡臭。

  他猛然靈光一閃,明白了裴元暗示他的事情。

  于是王敞便積極主動的說道,“聽了裴千戶的啟發,下官有所心得,想請千戶指教。”

  “哦?”裴元沒想到王敞居然還能成長,于是好奇道,“說來聽聽,大家印證一番。”

  便聽王敞開口說道,“我們想要臟污陸完,把他洗成新一代的閹黨頭領,要做的確實不是眾口鑠金的指認,而是只讓最小部分的,最關鍵的那些人,聞到他的臭味。”

  “牽涉的人少,事情就能做的隱秘。”

  “陸完就算察覺到風向不對,也根本無從辯駁。他甚至連解釋給誰聽都不知道,那又該如何自證清白呢?”

  “然后我們就設法讓那些聞到陸完臭味的人,向更多的人散播這個消息,甚至散播陸完上完廁所不擦屁股的事實。”

  “有少數的人眼見為實,有多數的人以訛傳訛,彼此呼應,無從查證。”

  “那陸完又拿什么解釋清楚呢?”

  裴元聽了哈哈大笑,“甚好。跟著我好好做事,你要能多活幾年,我就讓人安排你去內閣養老。”

  王敞這下更激動了。

  他連忙繼續求教道,“下官還有些沒想透的地方,還請千戶指教。”

  裴元心情不錯,笑著說道,“你說便是。”

  王敞知道接下來的細節,就牽扯到具體執行了,他不敢馬虎,連忙詳細問道,“那敢問千戶,誰是那最重要的少數人呢?換句話說,我們該讓誰來相信,陸完現在已經是閹黨領袖了。”

  王敞這個“已經”用的理直氣壯。

  王敞已經有足夠的信心相信,那個統帥二十多萬朝廷官兵,一手主持絞殺霸州叛軍的右都御史、兵部侍郎陸完,已經被裴千戶三言兩語間,打的永不超生。

  裴元仔細思索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天下最恨劉瑾的莫過于當今的司禮監掌印張永,他和劉瑾身份地位相差不多,卻每每被劉瑾壓制。在小小一座皇宮中,就不知道斗了多少次。劉瑾最后被千刀萬剮,不能說沒有張永的推波助瀾。”

  “所以張永和他所代表的七虎,肯定是對劉瑾余黨最恨之入骨的。”

  “把這件事讓張永知道,張永必然是最警覺的。”

  裴元又伸出了一根手指,“其次嘛,就是楊一清。張永和楊一清雖然結成同盟,但是并不代表相同的利益。”

  “張永一個宦官,懂什么天下大義?他和劉瑾之間無非是爭權奪勢的私仇而已。私仇雖然刻骨銘心,但劉瑾已經人死債消,張永和劉瑾余黨的矛盾不是不能化解。”

  “真正要對劉瑾余黨斬盡殺絕的,是楊一清背后的清流勢力。”

  王敞聽到這里猶豫了一下,詢問道,“其實說起來,我們那些人里也有很多是清流出身,有不少親朋知交,仍舊算清流,也不知道能不能還有轉圜的余地。”

  裴元淡淡一笑,打破了王敞的念頭。

  “沒可能的。別的人也就罷了,都是些土雞瓦狗而已。但是要把陸完推上去,那么帶給清流的威懾感就太強了。”

  “你我心里都清楚,所謂的劉瑾閹黨到底是什么成分。”

  “無非是當今天子想要變革,欲要羅織黨羽。可是他年紀尚輕,很多想法還不成熟,因此把劉瑾丟出來投石問路。”

  “結果呢?政治哪有重來的機會?”

  “朝中不但斬斷了朱厚照試圖變革的手,還從根本上徹底的推翻了劉瑾的新政。這一下倒好,就連后續的變革也無從談起了,一旦再有那些變革的想法,他們便可援引此例,以對待劉瑾的方式扼殺掉任何苗頭。”

  “依我看,當今天子應該是要從他的天子夢中清醒了。”

  “所以若是當初支持他變革的劉瑾余黨,仍舊是不成用的一盤散沙,那么天子絕對不會站出來保。但若是陸完的話,那就不同了。因為天子很可能誤認為可以用陸完作為抵抗中樞,試圖保全他在政治上的版圖。”

  “這種情況,又怎么是楊一清等人能夠允許的?”

  “我們退一步講,就算楊一清等人暫時沒有表現出攻擊性。可是陸完想要立身朝廷,就必須爭奪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道義的制高點和道義的解釋權。”

  “這東西殺人不見血,是天下最鋒利的東西。陸完想要染指這玩意兒,一個閹黨余孽的身份如何能說服天下人?所以陸完必然會被推著,走向為劉瑾翻案的路。”

  裴元說到這里,忽然又想起了朱厚照。

  朱厚照何嘗不是陷入這樣的窘境,為了沖破兵權的籠子,陷入了為明英宗翻案的困局。

  王敞聽了,這才死心,悵悵然道,“怎么會這樣。”

  在歷史上,沒有拉陸完下水的波折,王敞確實是這么洗白的。

  他幾乎是散盡了家財,助學結社,努力向清流靠攏。

  最后臨死的時候,蕭然四壁,圖書之外,一無長物。

  但好在還算是保住名聲了。

  保住了名聲也就意味著他的子孫后代,仍舊能夠享受他的余蔭,受到其他清流的照顧。

  只不過這么得力的小弟,裴元怎么能讓他輕松的從爛泥中爬出去。

  他和韓千戶那等人,終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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