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谷大用落淚,裴元也激動了,“這就是卑職來這里的意義啊。”
“卑職將盡快護送公公返京,然后查清楚那些妖物、妖人作亂的事實,幫助谷公公重振雄風!”
重振雄風這個詞有些敏感。
但這是細節,谷公公不是計較的人。
關鍵是態度。
谷大用拍著裴元的手,心情也激動不已,“好,你這么說,咱家就放心了。”
說完之后,還不免唏噓道,“都說世間有因果報應,可算讓咱家見著了。裴元你能來助我,一定是佛祖的開眼了。”
裴元尷尬的笑笑,也不多話。
谷大用這會兒滿滿的沒有安全感,直接向裴元詢問道,“裴元,你這次帶了多少人過來?”
裴元答道,“我聽說谷公公遇到了麻煩,就第一時間帶親信趕了過來。加上我,隨行的有二十來人,另外還有七八個江湖上的好手。”
醍醐和尚手下的江湖人,這兩日又跑了兩個。
裴元也沒在意,這些家伙本就不靠譜,勉強留下,只會給帶來不必要的風險。
谷大用聽說之后,不由大失所望,“怎么才這么點人?”
裴元正好要給孫克定洗白,便解釋道,“之前卑職有任務在身,不知道這邊的情況。后來那個孫克定跑去找我求援,我才知道公公現在處于危險的境地。這才顧不得集結兵馬,只帶了親兵匆匆趕來。”
“孫克定?”谷大用的臉立刻黑了下來。
他臉現怒容,“那個無恥小人在哪里?”
裴元等谷大用怒意稍歇,才道,“看來公公真的是誤會孫克定了。”
“什么?”谷大用的怒火又上來了,“那個卑鄙小人一看咱家失勢,竟然當場背叛了咱家。若是等我抓住他,一定讓人把他抽筋剝皮,千刀萬剮!”
裴元自然不能浪費孫克定這枚棋子,當即娓娓解釋道,“公公真的誤會了。”
“當初孫克定見傳旨之人來勢洶洶,生怕對公公不利。所以這才連夜去找我,讓我來助公公一臂之力。他當時可是抱了申包胥哭秦廷的打算,一見到卑職就哭倒在地,讓我一定要來救救公公。”
谷大用:“…”
好一會兒,他才出于對裴元的信任,疑神疑鬼的問道,“是這樣的嗎?”
裴元立刻給出了有力的證據,“不然卑職遠在淮安,怎么能在公公如此危急的時候,及時趕來這里?”
谷大用想了想。
是挺危急的。
裴元來的也很及時。
“嗯”
谷大用正要細細思索是裴元先來的,還是危機先來的,就被裴元的話,再次打斷。
“公公。卑職有點不成熟的肺腑之言,想說給公公聽。”
谷大用見裴元這般說,立刻道,“哦。那你說來,給咱家聽聽。”
裴元正色道,“卑職以為,要正確的認識一個人,不該只看他的言行,而是應該看他是怎么做的。”
“孫克定之事,卑職愿為公公試言之。”
谷大用勉強壓下對孫克定的不滿,聽裴元說道。
“敢問公公,自從被剝奪了軍權,時至今日,公公可曾恢復提督軍務的職銜,可有上命讓公公重新督辦西廠?”
谷大用怏怏道,“自然沒有。”
裴元立刻道,“可是孫克定回來了。而且孫克定帶著卑職,帶著錦衣衛,帶著卑職收攏的江湖人物回來了。”
谷大用默默無言。
裴元又道,“公公解除兵權時,身邊都是知交宿將,心腹舊部。如今在城隍廟中勉強寄居,只有僮仆數人,守衛寥寥。然而卻強敵環伺,甚于虎狼。”
“可是孫克定回來了。”
“若孫克定真是貪生怕死,趨炎附勢之輩,哪有已經逃走后,見到處境越發險惡,還再回來的道理?這完全說不通嘛。”
見谷大用動容,裴元又遺憾道。
“別人不理解他也就罷了,但公公若是不能理解他,只怕會讓天下人扼腕嘆息啊。”
“這?”谷大用還有最后一分疑慮,“那他也不該不告而別啊,哪怕和我說一聲,也不至于有這樣的誤會。”
裴元又長嘆一聲,“公公,他是個讀書人啊,還是個有進士功名的讀書人。”
“他可以舍下臉面,來我這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外人面前苦苦哀求。可又怎么肯讓自己在意的人,見到他狼狽的一面。”
“孫克定能忍辱負重,哭來援兵,公公也該體恤他的顏面才是。”
谷大用這下真的感動了,“想不到,想不到孫克定竟然如此忠誠,我要親自去見見他。”
裴元還沒和孫克定對好詞兒呢,當然不能讓兩人見面。
于是連忙阻止道,“公公莫急,等會兒路上自然能見到。咱們要盡快離開這里,返回京師才是啊。公公可以先整理行裝,等卑職帶人來接。”
谷大用連忙道,“對對對。”
說到一半,話頭忽然截住,對裴元質疑道,“可是,你手底下只有這么點人,咱們貿然離開徐州,豈不是更不安全。”
真要是那么多人要害他,那他寧可留在徐州。
起碼,就算死了還能拉陸訚這個搶他位子的墊背不是?
裴元知道谷大用這是貪生怕死了。
這不巧了么,我也是啊。
裴千戶現在還不確定,霸州軍到底能不能理智的定義雙方的關系。
再說,裴元從江南運來的銀子在淮安分了,那這個任務到底算是成功了還是沒成功呢?
如果算是成功了,那銀子終究是沒送到內承運庫去,從地理上來說,連三分之一的路都沒走完。
但要是說沒成功,那筆銀子不成功的轉化成軍費了嗎?
而且只運到淮安又怎樣?
江南各地繳納的糧食,不就是運到淮安之后再轉移分散的嗎?
萬一朝廷直接把這一次運銀當成慣例,然后參照糧稅的模式,把江南各地的商稅運到淮安,然后讓衛所來自己領,那這個計劃有沒有機會推動下去呢?
如此計算的話,江南那些勢力會不會對裴元產生后續的報復,根本還在兩可之間。
裴元現在身邊人手不多。
殺起來輕而易舉,但是卻很解恨,還能給方方面面一個交代。
說不定就會有人鋌而走險。
現在裴元正好可以借用谷大用的名頭,弄一支兵馬護送。
裴元便對谷大用道,“所以卑職得去見一個人。”
谷大用見裴元說的鄭重,詢問道,“你要見哪個?”
裴元坦坦蕩蕩的答道,“就是陸訚。”
谷大用先是吃了一驚,接著立刻質問道,“你去見陸訚做什么?”
裴元提醒道,“谷公公你想一下,假如伱被人暗害了,那么最倒霉的那個是誰?”
谷大用幾乎都不用想就有了答案,旋即恍然大悟了裴元的意圖。
裴元說道,“如今最擔心出意外的,可能就是這個陸公公了。他現在可是初掌兵權,春風得意啊。”
“要是谷公公有什么意外,只怕他黃泥巴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谷大用先是微微皺眉,旋即目露精光。
裴元的這個比喻雖然粗俗,但是很好理解啊。
如今最擔心他谷大用有什么好歹的,不就正好是頂替了他的陸訚嗎?
很合理。
谷大用向裴元詢問道,“那你去找他,是有什么打算?”
裴元笑道,“既然他不想谷公公有什么意外,那就得出份力才行。我打算去找他討要點人手,一起護送公公北上。”
谷大用聽了,提醒道,“他和我們可不是一路人。”
裴元卻道,“若是他不肯提供兵馬,那就是心懷不軌,有暗害谷公公之心。”
谷公公聽了,覺得有些魔幻,遲疑的問道,“那你這不是訛人嗎?”
裴元聞言心頭警惕,可不能給谷公公形成這樣錯誤的認知,連忙又圓話道,“孫克定堂堂進士出身,還能不顧自身的榮辱,卑職又豈能不受感召?”
谷大用聞言,不由感慨道,“咱家在宮中這么多年,見得人也算多了,卻未見如你和孫克定這般忠心用事的。”
裴元說通了谷大用,當即囑咐他盡快做好準備。
只要自己從陸訚那里討要來兵馬,就盡快離開徐州。
老太監在失勢之后,第一次感受到春天般的溫暖,心中百味雜陳。
堅持著把裴元送到了殿門口,才癡癡的看著裴元的背影,目送他離開。
裴元匯合了陳頭鐵,和兩個親衛,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往陸訚所在的知州府。
陸訚現在總督軍務,位高權重,一行四人離得知州府還遠,就被人攔下。
裴元知道自己這個錦衣衛千戶的身份可能不太好使,直接就對把守的士兵說,是陸訚陸公公的故人。
這基本上相當于是說,以陸訚的私人關系求見。
那些把守的士兵聽了,頓時打起了精神,問清楚了姓名,快速前去回報。
大人們的公務耽擱了不打緊,若是私事耽誤了,豈會有他的好果子吃?
過了沒多久,就有一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策馬過來。
裴元仔細一瞧,竟然還是個熟人,乃是蕭敬的侄孫蕭通。
此人繼承了蕭敬的香火,算是蕭敬的干孫子。
蕭通策馬到了裴元跟前,臉上有些愛搭不理的神色,辨認幾眼,傲慢道,“裴元,你來找陸公公所為何事?”
裴元見蕭通這副模樣,也把臉沉了下來。
他看了蕭通片刻,才沉聲問道,“是陸公公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己來的?”
蕭通這些日子跟著陸訚威風八面,早就頤指氣使慣了。
再加上蕭敬提出“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謀劃,就是為了替蕭通和蕭韺二人攢功勛的。
結果這裴元殺了幾次不死,不但讓陸公公無功而返,他們兩個的功勛也成了泡影。
本有舊怨在前。
這次一見面,眼前這小小千戶,不但沒有絲毫恭敬巴結的意思,竟然連馬都不下,這就讓人很不爽了。
他當即用馬鞭一指,口中大喝道,“大膽!誰給你的膽子這么對我說話?”
裴元見這小鬼兒這般難纏,忽然仰頭哈哈大笑。
附近的守衛、巡邏的兵士,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看著這在馬上對峙的幾人。
蕭通臉上漲的通紅,正要破口大罵。
就見裴元用力拍了拍腰間的麻布口袋。
蕭通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
接著就見那口袋里蠕動數下,口子翻開,竟有一只半尺長的黑色老鼠從里面竄了出來,落在地上。
蕭通猛然一怔,正下意識的想,什么人會在身上藏一只老鼠。
接著就見大群的老鼠,從那口袋之中洶涌而出,如同一道黑色的水流,迅速的竄了下來,向著蕭通撲了過來。
蕭通的馬立刻受驚,瘋狂的原地蹦跳起來。
蕭通這會兒已經看傻了眼,他恐慌的大叫著,牢牢的抱著馬頭,任由戰馬將他搖的東倒西晃。
忽然,蕭通胯下的戰馬不知怎得,直接跌倒在地,哀鳴不已,蕭通也被摔了出去。
蕭通從馬上掉下,被摔的七葷八素。
隨后遍地的老鼠就向他涌了過來。
蕭通滿心惶恐的大叫著,雙手胡亂的拍打掙扎。
然而一只只的老鼠像是瘋了一樣,爬滿蕭通身上,時不時還控制不住的撕咬幾下。
“啊——”蕭通發狂一般的奔出了幾步,又被群鼠追上,拖翻在地。
裴元他們幾個的馬,雖然不是那些老鼠的目標,但也都嚇得抖抖瑟瑟,原地不停的倒騰著馬蹄。
陳頭鐵和兩個親衛,都趕緊用手捂住戰馬的眼睛,努力的安撫著戰馬的情緒。
那些圍觀的士兵,直接“啊呀”大叫一聲,像是見到鬼一樣,嚇得一陣亂竄。
裴元也不理會那些人,目光盯著蕭通。
很快那些老鼠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樣,如同潮水一樣,退回了裴元腰間的老鼠口袋。
那蕭通正捂著臉滿地打滾,忽覺身上一輕,等發現那些老鼠退走后,竟是瞳孔散亂,直接失神的仰躺望天,大口的喘息著。
他的身上傷口不多,但是那漂亮的飛魚服卻被撕爛的不成樣子,有些地方滴滴答答的流血,染紅了雪白的內襯。
裴元策馬到了蕭通面前。
那騎馬的高大黑影,像是直接遮蔽了蕭通眼中的天空。
裴元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馬蹄下的蕭通,再次問道,“是陸公公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己來的?”
蕭通被那道身影籠罩的,彷佛呼吸都有些艱難。
他的牙齒顫抖著,“是、是陸公公讓我來的,我是代表陸公公!”
裴元就這么從馬上低頭看著蕭通。
蕭通被裴元的目光注視著,胸口像是被壓上了巨石一樣喘不上起來。
裴元冷冷的說道,“你代表陸公公?”
“是、是…”蕭通上氣不接下氣的倉促答道。
裴元像剛才那般仰頭哈哈一笑,隨后臉上笑容收斂,再次注視著蕭通。
——“陸公公可不敢這么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