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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33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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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元輕咳一聲,說起這次南下的來龍去脈。

  谷大用身為朝廷爭斗最核心的那圈人,簡單聽了兩句,就明白事情的核心是什么了。

  商稅銀子。

  不,也不能簡單說商稅銀子,而是這筆銀子的分配權。

  朝廷清流們在意的點是征稅嗎?

  完全不是。

  就像是最愛惜百姓,反對征稅的清流大學士梁儲,按照六科給事中田賦的說法,“沒儲貲,可減天下財賦之半。”

  這就顯得很違和。

  那就不存在大學士梁儲,又有錢又富有愛心的可能嗎?

  那就得結合大學士梁儲的兒子梁次攄為了搶奪田產,夜刃縱火,屠殺了二百多口的事情來看了。

  谷大用當然不是那種天真的性格,對這些只是淡定的聽著。

  就聽裴元說道,“自從卑職接了任務后,就開始不斷的受到各路人馬的追殺,在去蘇州拿到稅銀前,已經同伏兵刺客搏殺數次,卑職身先士卒,僥幸打退來人。”

  谷大用原本還有些半走神,聽裴元冷不丁來了這么一句,差點失態笑了出來。

  他自己選的武舉頭名,他還能不清楚嗎?

  裴元看著谷大用那突然古怪的樣子,大致也能猜到谷大用在想什么。

  他略頓了頓,等到谷大用樂完了,才繼續道,“那公公知道,是誰對卑職下手的嗎?”

  谷大用隨口道,“無非是那些不想交稅的世家,以及那些把稅收私分了的官僚們。”

  裴元卻道,“公公錯了。”

  “哦?”谷大用納悶,“怎么講?”

  小小的試探了一下,發現谷大用的性格,沒有那么強勢。

  裴元便收斂心思,為谷大用講述當時的情況,“當時派去伏兵和刺殺卑職的,乃是朝廷的人,不但北鎮撫司動了,就連周邊的幾個衛所,也有涉及。”

  谷大用原本覺得很清晰的事情,又有些迷糊了。

  “朝廷的人追殺你做什么?你不是在為他們做事嗎?”

  裴元順勢便向谷大用解釋道,“那是因為江南士大夫,打算借用蘇州織工引發民變,進而把朝廷收稅和這件事情關聯起來。到時候朝廷處于被動,在朝中的江南官員,就很容易把這件事無限擱置下去。”

  “就在這時候,有人向朝廷進獻了‘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謀劃,打算在運銀隊伍拿到稅銀之前,就將我們鏟除,然后以雷霆之勢引導輿論。”

  裴元故意說的很慢,讓谷大用能理解這里面栽贓和反栽贓的意圖。

  谷大用的智力水準果然夠用,聽了之后,準確點評道。

  “不從江南士大夫身上征收,就只能從江南老百姓身上征收,江南老百姓還被鼓動起來護著那些士大夫。確實有點難搞。”

  “不過,反栽贓這一招,也夠陰險的。”

  裴元適時地問道,“那谷公公可知,當時去刺殺卑職的主事之人是誰?”

  谷大用沒好氣道,“沒頭沒尾的,這我怎么猜。”

  不過他也好奇,“弄清楚了?”

  “嗯。”裴元立刻說出了一個讓谷大用臉色大變的名字,“就是現在提督平叛軍務的太監陸訚。”

  谷大用皺緊眉頭問道,“怎么會是他?他好好的去江南做什么?”

  接著他心中又是不解。

  既然這家伙去江南追殺裴元了,怎么回頭就搶了自己的提督軍務?

  裴元解釋道,“卑職曾經側面了解了一下此事。”

  “當初陸訚能從邊鎮回來,是蕭敬蕭公公的意思。蕭敬有心安排陸訚進司禮監做個隨堂太監,但是卻不太順利,就暫時在宮中蹉跎時間。”

  這事兒谷大用心中也有數。

  他們七虎主要的敵人,不是文官也不是勛貴,而是同樣的太監。

  那些一睡醒就在幻想,太監迫害我可怎么辦?

  他迫害我,他迫害我啊!

  那就屬實是想多了。

  劉瑾的上位之戰,彼此斗的那么兇,劉瑾就死咬三個人,王岳、范亨和徐智。

  這三個都是太監。

  正德八虎都是朱厚照的玩伴出身,自身的能力十分有限。

  所以當陸訚這個有“統兵之才”和“復國之力”的太監,從宣府邊關戰神歸來之后,那種無形壓迫感,幾乎讓八虎都自閉了。

  最后,貌似很猛的陸太監就被閑置了。

  谷大用本以為陸訚是直接自上而下跑來取代自己的,沒想到竟然好像還有其他內幕。

  裴元便對谷大用答道,“這個‘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謀劃,就是蕭敬蕭公公的手筆。蕭公公想提攜自己的子侄,為了給他們立功的機會,便全力推動此事的施行。”

  “又因為蕭敬對陸訚有恩,陸訚便自請出宮,為蕭公公操辦此事。”

  谷大用聽到這里,一邊思索著,忽然冷不丁的問了一句,“你說,這次暗算咱家,讓陸訚搶走咱家兵權的,不會就是蕭敬吧?”

  裴元聽了一怔,這讓我怎么回答你呢。

  他只得不動聲色道,“莫須有吧。”

  見谷大用再次陷入沉思,裴元不得不打斷道,“谷公公,那些都是以后再考慮的事情了,還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要解決。”

  “哦?”谷大用詢問道,“那你說來聽聽。”

  裴元四下瞅瞅,確認左右無人,便向谷大用低聲道,“公公難道不擔心,陸訚會暗中害你嗎?”

  谷大用聽了哈哈大笑,搖著手很自信的說道,“他不敢。我谷大用現在雖然失了勢,但要是死在這里,我不信陸訚能擔待的起。”

  說著,老太監彷佛是示威一般,揣著手傲然道,“天子和我,還是有情分的。”

  裴元聞言,在旁輕聲說道,“那…,谷公公就不怕,有人會對谷公公‘將欲取之,必先予之’嗎?”

  谷大用聽完裴元的江南之行,剛才還在感嘆,這些人的心可真臟啊。

  轉眼就聽到裴元把這話安在他身上。

  谷大用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接著尖聲喝問道,“你這是什么話?”

  裴元不給谷大用多想的時間,直接沉聲道,“敵人的刀雖然可怕,但是背后的刀也不得不防啊。”

  谷大用聽了臉色微白,接著似乎是要驅散恐懼一樣,厲聲道,“你是想說誰?是張永?丘聚?還是魏彬?”

  裴元慌忙道,“八位、不,七位公公同氣連枝,休戚與共,卑職怎么敢這樣想。”

  谷大用臉色一沉。

  裴元剛才的無心之失,讓他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在他離京前不久,他們可是和楊一清剛剛聯手干掉了劉瑾啊。

  八個能變成七個,以后未必不能變成六個。

  就在谷大用的心思開始煩亂的時候,就聽裴元小心的暗示道,“那些背后的刀,未必是對著公公的身后啊。”

  谷大用皺了皺眉,“什么意思?”

  裴千戶平靜的說道,“誰知道這背后的刀,是谷公公背后的,還是陸公公背后的。”

  “陸訚?”谷大用有些糊涂了,“有人要搞陸訚?”

  裴元說道,“剛才公公自己也說,您和天子是有情分的。那么假如您意外的死在了陸訚的軍中,您覺得當今天子怎么看。”

  我靠。

  谷大用對這個假設一點也不淡定了。

  他要是死在這里,天子必定會惡了陸訚。

  哪怕不會擅動陸訚的職務,那么等以后,也斷然沒有陸訚的出頭之日。

  想要對付陸訚的人,只要干掉了谷大用,那就能輕松的達成目的。

  裴元繼續說道,“正是因為卑職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卑職想到了谷公公的處境,立刻心急如焚的來見公公,就是怕公公一步走錯,悔之不及啊。”

  “公公請仔細想想,您沒有對頭嗎?那陸訚沒有對頭嗎”

  “又或者,公公這次回去,是不是需要其他人給公公騰出個位置?還是陸訚的上位,擋住了另一些人的路”

  谷大用越想心思越亂。

  這些…,都有可能啊!

  裴元觀察著谷大用的神色,繼續輸出著壓力,“公公看明白了嗎?無論是想對付您的,還是想對付陸訚的,哪怕僅僅想要保住自己位置的,都有可能會對您動手。”

  “而且就算對您動手,風險也不是很大,因為最后倒霉背鍋的一定會是陸訚。說不定,會打這個主意的人,還不少。”

  “難道公公還沒意識到嗎,您的性命,現在已經成為了許多人達成意圖的捷徑。”

  谷大用明顯有些慌了,他死死盯著裴元,有些色厲內荏的尖聲喝道,“豈有此理!伱敢虛言誆騙我!”

  他的目光凌厲,濃眉緊縮,隨軍一年多養出的那點煞氣,毫不保留的釋放著。

  谷大用那架勢,好像逼迫著裴元把話收回去,他就能安全了一樣。

  裴元卻絲毫沒有懼色。

  谷大用現在表面上越兇惡,就說明剛才的話,對他觸動越大。

  裴元長嘆一聲,對谷大用說道。

  “我們且不說那些。”

  “這徐州城之前被霸州軍打下來過,還曾經短暫進行過占領。現在城中到處是殘磚斷瓦,多的是流離百姓。在這些流離百姓中,誰也說不清,有沒有霸州賊寇藏匿在其中。”

  “公公如今沒了兵權,又失了職務,只能暫且住在這城隍廟中。隨從不過二三個,守卒不過五六人。”

  “一旦有人對公公心懷惡意,想要拿下公公的人頭,豈不是輕而易舉?”

  谷大用被說的一驚,“你說霸州賊?”

  谷大用打了霸州賊一年多,雙方可以說的上仇深似海。一旦要是被藏匿在城中的霸州賊,知道他谷大用的下落,說不定真會有人為了江湖名頭,跑來鋌而走險。

  裴元道,“來行刺公公的未必是霸州賊,但若是有機會,霸州賊也不會放過。”

  谷大用剛才那硬撐起的氣勢有些頂不住了。

  無論是他還是陸訚,本身就可能會被人算計。

  這些陰謀詭計什么的,谷大用還存了幾分僥幸心理。

  暗自以為未必就會那么倒霉,被人惦記上。

  但是裴元剛才所說的那些,可就不同了。

  他和霸州賊是實打實的敵對。

  谷大用平叛這一年來,不知道有多少霸州賊的頭目,死在官軍手里。

  這些霸州賊的頭目很多都是江湖人物,熱血一上來,哪管什么利害?而且他們本就已經是反賊了,還會在意天子高興不高興嗎?

  谷大用想著想著都有些后怕了。

  也就是他覺得有些丟臉,這些日子沒有在徐州城內拋頭露面,不然的話,說不定這會兒早就被人盯上了。

  接著谷大用又想到了那個“未必是霸州賊”。

  心頭也沉甸甸的。

  若是有人以霸州賊的名義行刺,然后順便栽贓陸訚,自己又該怎么應對呢?

  陸訚現在手握朝廷的平叛大軍,必然已經成為了宮中那六虎的眼中釘,肉中刺,若是拿自己換掉陸訚,那張永他們幾個會怎么選?

  陸訚的上位,擠占了弘治朝太監們本就不多的機會,陸訚背后的那些人也有捅刀子的可能。

  而且,會不會有局外的人,單純想要看雙方斗得你死我活,把自己當那個犧牲品呢?

  谷大用的心一時亂了。

  就在剛才,他還在有恃無恐的等著天子回復的旨意,就連之前傳旨的錦衣衛,也不敢強硬的要求他立刻回京。

  誰想到就這么會兒工夫,他已經到了一步走錯,悔之不及的地步。

  裴元見谷大用兩眼無神的看著地面,臉上的肉松弛下來,一臉老態盡顯。

  他小聲的呼喚道,“公公、公公?”

  谷大用愣了愣,抬起頭來,看著裴元。

  接著他下意識的呢喃道,“事情,還沒走到那一步吧…”

  裴元不動聲色的瞧著谷大用,柔聲問道,“那公公愿意把這種可能,留在卑職的假設之中,還是愿意親自試試呢”

  谷大用明白裴元的意思了。

  裴元這是在詢問,谷大用到底是愿意相信裴元,從而回避他假設的那些風險。還是不愿意相信裴元,自己親身來試驗。

  谷大用又不傻,他的小命就一條,哪會愿意冒險。

  就算所有的假設都不存在,現在徐州城的混亂,總不會是假的吧。

  谷大用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上前挽住了裴元的手。話說出口,已經略帶哽咽。

  “裴元啊,咱家這次,可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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