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這三姓家奴本就是個擅長鉆營投機的,能被朱厚照收為義子,最終還能封伯,又說明這家伙確實有一套。
而且很大可能是立了不小的戰功。
對于一個將來能給朱厚照當干兒子的人來說,自己現在對他的任何威逼利誘都沒有意義。
他都跟天子混了,難道裴元還能拿出更大的后臺來影響他嗎?
裴元給不出能讓裴德動心的籌碼,就算能給出,裴元也不相信這個家伙的人品。
那該怎么利用此人,又怎么保持對這貨的影響力呢?
裴元想了想道,“跟我來吧。”
說著,直接帶著裴德出門,去了谷大用府上。
到了府上一問,谷大用這會兒仍舊在宮中當值。
又詢問知為道人,得知知為道人仍舊在府上閑住。
谷大用府上管事的小太監武慶,知道裴千戶在谷大用心中的分量,聽說裴元要見知為道人,當即便領著裴元入內。
裴元吩咐裴德和一干親衛等候,自去尋了知為道人。
知為道人入京有些日子了,他為求顯達而來,卻表現的很是平和。
裴元和他相對見禮,只寒暄了片刻,知為道人便笑道,“貧道掐指一算,裴居士此來必有所圖。”
裴元哈哈一笑,對這老道也不隱瞞,“這次過來,就是讓道長來幫我掐指一算。”
知為道人怔了一下,半開玩笑道,“裴居士不會是來讓我看‘前程’的吧?在裴居士面前,貧道可不敢班門弄斧。”
知為道人雖然喜歡裝逼,但是當初陽谷的那場豪雨給他的沖擊實在太大。
他現在已經有些疑心裴元道行高深,是在扮豬吃老虎了,這可是更強的裝逼境界。
裴元自然不是來讓知為道人看前程的,他也半真半假道,“我今天看到個人,三兩年內,他不但有侯伯的氣數,還有攀龍附鳳的機緣。只是我不好點破此事,就把這個人情送給道長如何?”
知為道人聽完,立刻來了興趣。
人前顯圣這種事情可太快樂了。
只是他以前不敢保準,所以每次裝逼都很收斂,就、就總感覺差點意思。
裝逼都裝不爽,那還修雞兒道啊。
這位裴千戶的道行深不可測,他愿意帶飛裝逼,那有什么好猶豫的。
裴元便把裴德的判斷說了。
知為道人聽完,激動的老臉都有些紅暈了。
此人命數變化十分離奇,足以讓人瞠目,得到驗證的時間又很近。
簡而言之,就是身份的變化天差地別,而且很短的時間就見效,裝逼效果特別好。
知為道人稍微有些疑慮,“既然千戶對此人命數如此篤定,為何把這人情送我?”
裴元攤攤手,“我既然已經踏入仕途,這些事情總得避嫌。”
知為道人點頭,這很合理。
官員修道確實沒什么,但是一旦被人往巫蠱上攀扯就很麻煩。
比如說臨邛道人一脈,就很難和巫蠱徹底撇清楚。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裴元和知為道人商量好說辭,當即和知為道人一起到前院來見裴德。
裴德在知道這是堂堂西廠廠公谷大用的宅子后,就已經有些戰戰兢兢了。
與此同時,看到在谷大用府中隨意出入的裴元,再想想東廠廠公丘聚的那些叮囑,裴德對裴元越發的恭敬起來。
裴元笑著對裴德說道,“其實要見你的不是我,而是這位道長。這位道長偶有一日曾經在街上見過你。”
裴德聽了嚇了一跳,連忙跪地問道,“可是卑職魯莽,得罪了道長嗎?”
裴元目視知為道人,示意該他上場了。
知為道人笑瞇瞇的撫著胡須,說道,“非也。當時雖然只是匆匆一見,但貧道已經看出你面相尊貴,將來是有一番成就的。只是瞧你渾渾噩噩,怕你錯過機緣。”
裴德聽了大吃一驚。
他的眼睛咕嚕嚕轉著,下意識就認為自己遇到了騙子。
只是他左思右想也覺得這個邏輯不合理,自己這個區區百戶,能有什么好圖謀的,值得東廠廠公、西廠廠公一起出手?
可若是沒騙自己,莫非他還真有遠大前程?
裴德愣在那里,半晌說不出話來。
裴元和知為道人也不催促,等著他自己的態度。
那裴德回過神來,連忙向知為道人說,“還望道長指點。”
裴元笑了笑,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自然不打算多呆,免得讓那裴德多疑。
他插了一句,對知為道人說道,“本千戶為道長做的事情已經做好了,這就告辭了。若是道長有閑暇,可以再來找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求教道長。”
知為道人聽裴元相約,他不敢拒絕,直接便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去尋你。”
裴元聞言滿意的帶著手下離開了。
裴元對知為道人的忽悠功底,還是有些信心的,這老道有點道行,再加上形象很好,看著就仙風道骨的樣子,對那裴德應該有很強的欺騙性。
裴元自然和朱厚照這個天子沒法比,但是嘛,等裴德見識了知為道人那神奇的相人之術后,就看那家伙是更信天子還是更信命了。
如果裴德這個永壽伯來歷清楚的話,那么很可能是在北疆的戰場上獲得的。
那這個人,就很有分量了。
裴元回了智化寺,將公務處理了一番,本有心再去張璉家進行二番戰,但是訪客不斷,一時竟也忙碌了起來。
先是魏訥跑來將在通政司看過的大小奏疏說了一通,隨后魏訥就說了一件事。
就是焦黃中想見見裴元。
裴元想了下,應該是京中的輿論對焦芳和焦黃中開始不友好了,因此焦黃中一時病急亂投醫,也想到了自己頭上。
想到過幾日就該把妍兒納入家門了,裴元也不好直接拒絕,當即只能答應見上一面。
好在焦黃中也是要面子的,并沒有立刻就要來。
焦黃中這次前來拜會,應該還是為了他們父子平反的事情。
可惜,裴元如果要在焦黃中上投資,很可能花費過大而收效甚微,這并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
想到有可能和焦黃中鬧翻,裴元也有些被影響到心情。
正好公務繁忙,裴千戶便老老實實的在智化寺中打理那些事務。
裴元要處理的事務,主要是分駐各地的砧基道人提供的情報。
這些砧基道人并不像錦衣衛那樣,專司探查消息,而是在寺院中偶有所得,便趕緊送往京城。
大多數東西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有些則會帶些當地官場的私隱。
這些情報用處不大,只有很少一部分在仔細印證后,還能找到些略有價值的東西。
不過裴元依舊在認真批示,他想用這種形式密切雙方的來往,避免在那些鞭長莫及的地方,失去千戶所對砧基道人的控制力。
至于焦妍兒那邊,裴元已經讓陳頭鐵通過正式的手段,告知了和外面時常有聯絡的宋春娘。
第二日,知為道人找到了裴元這里。
裴元先問了昨天和那裴德的事情,知為道人裝了一個好逼,迫不及待的和裴元分享。
裴元認真的聽著那些細節,分析著那裴德的言行。
末了長出一口氣,對知為道人說,“看著吧,這一兩年的工夫,裴德就能一飛沖天,到時候,道長在京中就更好做事了。”
知為道人哈哈笑道,“但愿吧。”
又補了一句,“貧道雖然看不出他身上的富貴,但是單純看面相,這家伙像是個短命的啊。”
裴元沒吭聲。
朱厚照的那些義子在他死后,可不就是全都被殺光了么。
裴元不再提此事,而是對知為道人說道,“今日請道長過來,是為了讓道長幫我說服一個人?”
知為道人問道,“不知道是何人?”
裴元故作漫不經心道,“是我結識的一個儒生。他讀孔夫子的論調,對佛、道兩門都有微詞。本千戶偏偏又是干這個的,偶爾便話不投機。所以本千戶請道長過來,就是希望道長能徹底說服此人。”
知為道人聽了笑著打包票,“這有何難,交給我便是了。”
等裴元讓人將田賦喚來,才對田賦低聲道,“好好做事,看看道家是怎么勸人入教的,若是有用,就好好吸收進羅教的教義里。”
田賦知道這是要為羅教的綱領和教法做準備了,當即抱著學習的想法,好好向知為道人求教了一番。
裴元沒心思管這個,依舊是留了兩個人自己解決。
等知為道人走后,田賦感覺自己大有收獲。
裴元又對他說道,“明日會再為你請來圓恩寺的圓通大師,你可以再向他學習一下。佛門的一些搞法,確實也有獨到之處。”
等到田賦經歷了知為道人和圓通大師的輪番洗腦,他已經大致有些明白,該怎么利用人心,吸納教眾了。
在制定羅教的秩序時,裴元也給了些自己的意見。
比如說新吸納的教眾視作“外門弟子”,有經驗、功績的教眾也可以吸納為“內門弟子”,對羅教的教法深信不疑的,可以視作“真傳弟子。”
就在裴元為羅教的發展費盡心思的時候,一伙不速之客,打破了裴元平靜的日子。
為首的那人,也是老相識了,乃是當初在陽谷被裴元抓到過的陳虎頭。
裴元看著這個在山東縱橫的賊帥,一時間差點有些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霸州軍不該被趕到湖廣去了嗎,怎么還有人來京見自己,而且還找到了地方?
陳頭鐵是見過陳虎頭的,將人領進來之后,就開始清場趕人。
裴元見田賦很自覺的要起身離開,連忙阻攔道,“伱算什么外人?不妨就聽一聽。”
田賦還不知這伙人的來路,見陳頭鐵那緊張的架勢,下意識就覺得該回避下,沒想到裴元倒是給他面子。
等到陳頭鐵趕完人,陳虎頭才看著裴元,情緒復雜第一次開口,“陳虎頭見過諸葛先生。”
“哈。”裴元笑了一聲,“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了嗎?”
陳虎頭嘆了口氣說道,“也不瞞你,我是受了兩位大帥的委托,特意來向諸葛先生請教的。若是這里沒有諸葛先生,那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裴元猜到霸州軍應該也快山窮水盡了,想想以往的接觸,裴元也不好表現的太過無情,便道,“說說吧。”
說完了,順便給田賦介紹了下面前這人。
“這就是大老虎,當初霸州軍在徐州潰敗后,一支潰兵就打著‘清君側、扶賢王’的口號,再次進入了山東。這個大老虎,就是當初的賊帥之一。”
田賦聽完心中一驚。
那這不就是霸州亂賊嗎?沒想到這個裴千戶,還真的和霸州軍有一腿啊。
裴元給田賦介紹完,也不由心思一動。
當初逃竄進山東的那些霸州潰軍,鬧著要“清君側、扶賢王”,他們當時要扶的,好像就是德王啊。
裴元打量了那大老虎幾眼,沒有多話,等著陳虎頭自己說。
陳虎頭見裴元不否認自己“諸葛蔣干”的身份了,當即便道,“六爺和七爺托我帶來了禮物,諸葛先生要不要看一下?”
裴元來了點興趣,詢問道,“禮物在哪?”
說著給田賦解釋了一句,“六爺就是劉六,七爺就是劉七,都是霸州軍中的大帥。”
田賦聽了有些傻眼。
那劉六劉七還真給裴千戶送來禮物了?那他前幾天吹的,該不會都是真的吧?
陳虎頭看向陳頭鐵,陳頭鐵答道,“他帶了十來個人過來,其他人都留在外面。”
裴元聽了神色不好,這個京城的防務也太成問題了。
就這么輕而易舉的就被十來個霸州賊混了進來。
想到這里,裴元也不好和他們直接就撕破臉了。
這幫家伙可是亡命之徒,一旦霸州軍兵敗之后,遷怒到他身上,以京城這個防務,恐怕自己過不上安生日子了。
裴元當即調整心態,對陳頭鐵道,“讓他們進來吧。”
陳頭鐵點點頭,出去吩咐。
不一會兒,十來個抬著箱子的人進了廳中,數目倍之的錦衣衛也進來戒備。
裴元只是一瞥,就心中有數,進城的絕對不可能就這些人。
不然這些人就這么明晃晃的抬箱子進城,城門那關就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