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局工作的開展千頭萬緒,但最主要的還是搞錢。
錢財作為一種流動性最靈活的資源,充滿著可塑性。
它可以變成射向敵人心臟的利箭,也可以讓雷霆之勢,變得細雨和風。
只要有了足夠的錢,裴元可以跨越階級的使用多種資源,他可以用錢穩住底下人,也可以用錢買通各種各樣的社會關系。
寺廟在搞錢方面,有著無可比擬的巨大優勢。
裴元現在就是需要在不觸動太多利益方的前提下,設法在這條流淌著錢財的河流上,開出一條口子來。
澹臺芳土、司空碎和陳頭鐵等人,都紛紛應了。
澹臺芳土和司空碎是鎮邪千戶所之前的老人,和北方的砧基道人對接,也主要是依靠他們兩個。
要把人手暫時安插到那些寺廟里,工作還是很繁雜的。
兩個百戶和裴元打了招呼,帶著同來的那些錦衣衛便離去了。
裴元惦記著自己那些錢,選擇先跟著程雷響把錢收好再說。
等車隊到了智化寺附近,裴元按照程雷響的主意,先讓錦衣衛親兵去尋云唯霖,設法將他引走。
云唯霖臨時反復,本就是為了抱上裴元這顆大樹。
聽說裴千戶相召,趕緊按照那親衛所說,趕往裴千戶家中等待。
程雷響躲在遠處,親眼見了云唯霖出門,這才讓人盯上云唯霖,自己則悄悄的回了智化寺。
過了一會兒,程雷響帶著之前見過的那個知客僧從智化寺里出來,示意車隊往后門走。
裴元看著那裝滿銀子的幾輛銀車進了智化寺,這才松了口氣。
裴元自己留了六千兩,剩下的六萬兩暫時由程雷響代持。
裴元在寺外多等了一會兒,程雷響安排完諸事后,果然又出來和裴元回報了一遍。
那些徐州衛的士兵,已經暫時安歇下了。
裴元的那些錢,程雷響打算先埋在那個隱秘小院里,等到裴千戶用的時候再去取。
程雷響又特意提醒道,“千戶,最好還是趕緊把云唯霖換掉,把智化寺放在自己人手中。”
裴元點頭說道,“這件事我心里有數了。你先暫時留在這里,和丁鴻看好我的錢,若是有什么風吹草動,要及時通知我。”
程雷響拍著胸脯說道,“千戶放心,我這里有六百多號人,難道還守不住這些銀子嘛。”
裴元說道,“我住在燈市口那邊,你找兩個人跟著去認認門。”
程雷響聽了,趕緊又去找人。
裴元這次回來,要處理的事情千頭萬緒,暫時倒也沒有換地方的精力。
程雷響叫了幾個徐州衛的士兵出來,把人交代給了陳頭鐵,讓他幫著指指路。
陳頭鐵應了一聲,將人帶在身邊。
裴元這一行人只剩下那十來個錦衣衛親兵,和幾個徐州青壯。
宋春娘趕著焦妍兒的馬車,那些徐州青壯則推著裴元那裝了六千兩銀子的車子。
因著是京師,眾人也不敢速度太快,就這么不緊不慢的往裴元燈市口那邊的家行去。
路上的時候,宋春娘向著一個方向指了指,示意裴元。
這還是宋春娘那日之后,第一次主動找裴元說話。
裴元立刻順著看去,見是一條幽幽長巷。
裴元好奇的問道,“怎么了?”
宋春娘低聲道,“那邊是御史張璉的家。”
裴元“哦”了一聲,想起了宋春娘干的那些破事兒。
接著,想起了之前從未放心上的那事。
若有所思道,“御史張璉…”
御史張璉因為彈劾壽寧侯慘遭報復,又在去大慈恩寺找兇報仇時,被人騙走了大筆的銀子。
然后張璉才死了心,把報復的目標放在宋春娘身上。
“張璉、張璉。”
裴元想著有些出神。
陳頭鐵是知道裴元家在哪兒的,見裴元和宋總旗在說話,主動的去了前面帶路。
裴元所在的燈市口胡同屬于東城一代比較繁華的地區。
不然,裴元的那個小破院也不至于能抵押出去五十兩的銀子。
裴元周轉困難的時候,還依靠變造房契,將這房子在多處抵押。
當然,得益于好兄弟呂達華,自己的那些麻煩已經徹底的消失了。
陳頭鐵在前引路,見一段灰墻上隱隱約約露出剛鏟掉不久的“欠、債、還、錢”四字,不由欣喜道,“快到了。”
再往前十余步,果然便是門口。
此時那院門正大開著,有些仆人打扮的正急匆匆的內外忙活著。
也有些人挑著雞鴨魚肉,緊趕慢趕的走著。
陳頭鐵心中納悶,莫不是走錯了?
裴元這家他可來過不止一趟了,不應該啊。
心中想著,又往門口其他用白灰覆蓋的墻面看去,那些地方雖然已經看不出字跡了,但是往日所見所聞歷歷在目,不知不覺的就重合出若干殺氣騰騰的話語。
沒錯啊,是這地兒啊!
就在這時,不少在門口張望看熱鬧的人也回過頭來。
他們看到陳頭鐵一愣,結果目光向后,看在那一行人上。
不少人臉上都露出喜色,大聲的招呼道,“喲,裴元回來了啊!”
也有人沒瞧見人,納悶的詢問著,“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陳頭鐵心道,看來就是這里了。
他皺起眉頭,大步上前,扯住一個正在擦拭院門的仆役喝問道,“你們是哪來的?誰讓你們進門的?”
那仆役聽了也理直氣壯的回望過來問道,“你是何人?”
陳頭鐵微怒,一把將那人推搡開,大步進了院中。
一進小院,正見來回指揮著仆人們四下整理的云不閑。
陳頭鐵和云不閑之前見過面,過來時,程雷響也提過云不閑可能在這邊,見到此人倒也沒意外。
陳頭鐵盯著云不閑怒喝道,“大膽!這是裴千戶的宅院,誰讓你進來的?!”
云不閑看到陳頭鐵,立刻臉上堆笑的迎了過來。
“原來是陳總旗,小弟是云不閑啊!”
陳頭鐵心下不爽,怒聲呵斥道,“你算什么東西,和我稱兄道弟?”
云不閑見陳頭鐵發怒,他臉上神色不變,仍舊笑著道,“陳總旗莫要動了肝火,小弟在這里自然是提前和裴千戶打過招呼的。”
陳頭鐵微微一愣,直率的問道,“我怎么不知道?”
云不閑笑呵呵的解釋道,“當初千戶指派卑職做事,來這院中為千戶取物,陳總旗可還記得”
陳頭鐵聽了皺眉,“當初裴千戶只是讓你來取瓶子而已,何曾讓你在這隨便出入。”
云不閑聞言笑道,“當初在下取那錦盒的時候,不小心挖亂了千戶家的院子。所以特別好好打理了下院子,又移種了一些花木過來,聊表心意。”
“后來卑職因為及時將錦盒送到,立了微末寸功,被千戶點為小旗。卑職便想著,為上司做事,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于是便經常過來,為千戶照料那些花木。”
“今日聽說千戶要回來,卑職斗膽,為千戶略做些準備,雖說冒昧,也只是盡心而已。”
陳頭鐵聽了,倒是隱隱約約想起,這個云不閑說要為千戶打理院子的事情來。
他的神色略緩,開口道,“千戶已經到了,你來隨我拜見吧。”
云不閑臉上露出喜色,連忙道,“卑職這就去,這就去。”
跟著陳頭鐵走了兩步,云不閑又試探著詢問道,“家父得了千戶召喚,來這里等著,他正在后院生火燒水,要不要叫著一塊去迎接千戶。”
陳頭鐵聞言,心中對這能鉆營的兩父子,印象一下子不好了。
好不容易眼看要熬走程雷響,又他媽來了兩個馬屁精。
云唯霖在北京人脈頗廣,平日里都是和那些高僧、法王,高官勛貴打交道的,沒想到這會兒竟然也能放下架子跑去后面燒水。
陳頭鐵也不客氣,直接道,“且讓他燒火,你先隨我去見千戶。”
這會兒裴元也已經來到門前。
他如今雖然今非昔比,但是面對老街坊們的招呼,卻也只能笑臉相迎。
裴千戶自認為現在已經出息了,當然要把事情做的體體面面,不能像是得志猖狂的小人。
裴元招呼了幾聲,就聽有人詢問道,“裴元,你現在搬哪兒去了,前些日子,我還遇到有人打聽你。”
裴元聽了一怔,抬眼看去,也沒瞧出問話的是哪個,便答道,“自然還是住在這里,之前出了一趟公事,去了南京。這才剛剛回來。”
那街坊聽了大吃一驚,連忙說道,“裴元,你這院子一直有人住了,莫不是你之前抵給別人,被人收走了。”
裴元聞言吃了一驚,連真帶假,他總共寫出了五張抵押的契書。
呂達華已經都弄來了,怎么可能還會抵給別人?
正狐疑著,陳頭鐵已經引了云不閑過來。
接著陳頭鐵附耳在裴元跟前說了幾句,裴元這才明白,原來是云不閑這家伙這些日子一直在這里照料。
云不閑見陳頭鐵說完話,這才趕緊上前拜倒,“小旗云不閑,見過裴千戶。”
裴元看著云不閑,語氣淡淡問道,“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做完了嗎?”
云不閑聽了,額頭微微冒汗,連忙說道,“卑職已經勸說父親,放棄了大慈恩寺,改而移駐智化寺。”
裴元想起這對父子添的亂,真想一腳把云不閑踢死。
裴元是個注重結果的人,只要能解決問題就行。
若是尋常時候,只要云不閑做成此事,裴元也不在乎早晚。
然而云唯霖這個墻頭草,偏偏在裴元最難受的時候投了過來。
裴元想著放在智化寺里的那六萬兩銀子,再想著云唯霖在京城里盤根錯節的關系,只能暫且先按下此事,下次再和他們算賬。
裴元便向云不閑道,“既然做成了此事,為何不去淮安找我?”
云不閑額頭的汗越來越多。
他家騎墻的事情很難遮掩,只要裴元找程知虎一問換防的時間,立刻就能明白他們那點小心思。
此時如何回答,倒讓他犯了難。
是選擇一個謊言,讓雙方臉面上都過的去,然后翻過此篇。
還是直接在一開始就挑明,寄希望于自己的誠懇,能換取裴千戶的原諒呢?
云不閑的心一時亂了。
就聽裴元重重的用鼻音“嗯?”了一聲。
云不閑咬牙道,“卑職見事不明,讓千戶失望了。”
裴元聽了,“呵”的一笑。
他也能明白云不閑的糾結。
選擇撒謊,就算裴元現在和他揭過此事,那云不閑的未來也完了。
云唯霖放棄多年經營的大慈恩寺,博取的就是云不閑能以后有個好前程。
若是此時撒謊,無疑會讓他們父子賠了夫人又折兵,損失慘重。
但若是此時承認之前的騎墻,還能賭一賭裴元的容人之量。
而且,使功不如使過,有些時候被上司拿捏一點把柄,說不定還能獲得更多的機會。
聽到云不閑果斷認錯,裴元果然沒有繼續糾結云家騎墻的事情。
他斟酌了下,淡淡的說道,“我安排你的事情,你做成了,有功。”
不等云不閑臉上露出笑容,裴元便又道,“未能按我要求的及時趕到淮安。有過,功過相抵,你的總旗沒了。”
云不閑聽了,徹底的松了口氣。
他連忙下拜道,“多謝千戶饒恕,卑職以后一定用心做事。”
裴元從鼻孔里應了一聲。
他又問道,“云唯霖呢?”
現在最關鍵的是穩住云唯霖。
既然已經把這老家伙從大慈恩寺弄出來了,裴元就沒有再讓他回去的道理。
智化寺作為裴元規劃中的老巢,絕對不能交給云唯霖這種騎墻派打理,為今之計,只能設法再把云唯霖換個位置了。
只是這樣連續的為云唯霖調整駐防地點,若是被他視為羞辱,或者敵意表態,那裴元可能會給自己帶來意料之外的麻煩。
畢竟不管云唯霖怎么騎墻,現在他都選擇了站在裴元這邊。
裴元沒必要把這個強大的助力推出去。
云不閑聽了答道,“父親知道千戶舟車勞頓,正在后院生火燒水,卑職這就叫他來拜見千戶。”
裴元見云家父子的姿態這么低,心中原本的念頭又稍微改變了下,默默的想到。
好吧,既然你們已經不戰而降了,那就是我得寸進尺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