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拉米亞的視線穿過唐澤的肩頭,看向他身后的窗。
艷麗的、絢爛的光火,正在他身后燃燒著,那種妖異的火焰將唐澤的輪廓映亮,如同一道剪影,讓普拉米亞的手指微微一緊。
普拉米亞能連接上平板,本來就是唐澤故意而為之的,她的動向,唐澤自然觀察的很清楚。
更準確一點說,唐澤是明知里頭有炸彈,又有定位,在引導她故意追著自己的步伐,向沒人的地方走。
如果爆炸發生在非常偏僻的角落當中——就像是現在——周圍卻有且只有一個旁觀者,這個人和爆炸一定是脫不開干系的。
要以此來為她定罪不太可能,但適當提高其他警察對她的戒備也是件好事。
換成是唐澤來,他是不可能讓普拉米亞耍的那么自在的了。
普拉米亞的手指一緊,心里知道情況不妙。
明智吾郎不是其他人,明智吾郎是親眼目睹了本橋洋司的爆炸,從他的口中問出過自己的部分特征,更是曾經遠遠看見過她這個制造爆炸案的真兇身影的。
瞞過其他人的可能性倒是有,可要是想要瞞過他的話,無疑是天方夜譚。
辦公室里的東西還在因為爆炸的沖擊力飄動著,普拉米亞聽著走廊的另一頭傳來的雜亂腳步聲,知道這里的動靜馬上就要引起所有人的關注了,立刻轉變了策略。
被他懷疑已經是無法動搖的既定事實,用拙劣的借口去粉飾這個失誤,只會讓自己的境地變得更狼狽。
索性,就不要試圖掰回他的想法。
于是,當搜查一課的其他人因為這邊的異動被驚動,循聲找來時候,看見的就是扶著門框跪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的克里斯蒂娜。
“你沒有事真是太好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種情況,我、我…”
一邊說著,她一邊將手機上顯示出的界面展示給其他警察看。
依然是那個用于定位的程序,但并不是她自己的那個專用的APP,而是將定位獨立出來的一個網頁程序。
“我剛剛,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收到了一封郵件…郵件里,只有這個東西…”她抬起頭,流露出充分的茫然和無措,配上她那張漂亮柔弱的臉,十分具備說服力。
她說著,轉過頭,視線對上依舊站在房間的深處,對她的陳述無動于衷,只是頗感興味地挑了挑眉的唐澤。
她知道,再精湛的演技也很難說服一個已經起疑心的偵探。
那不如將這些精力留給能騙的住的人,轉而用盡全力去——
消滅他。
“真是個混賬東西。”
操作著諾亞提供的查看器,淺井成實很快就瀏覽過了這幾十號人各自的“小故事”。
經過了唐澤的升級,加上怪盜團全力的資金支持,諾亞的能力對比過去,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當初的他都能分別操縱多個場景,讓數十個人分別在大場景中活動,如今給進入了方舟的人每個人設計一個小舞臺并不在話下。
配合隊伍里的其他人具備的特殊能力,雖然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正式碰面,這群人各自的故事已經在他們眼前一一展開。
失去了親人,家園毀于一旦的、因為爆炸的襲擊,只能眼睜睜看著愛人在眼前死去的…
不是每個普拉米亞的受害者家屬都會加入他們,但能加入這支隊伍的,一定都是受傷最嚴重,情緒最激烈,才能數年如一日,追逐著這道死神的影子。
他們身上懷著最深重的陰影,才因此聚攏在一起,成為了星火,真的逼迫著普拉米亞不得不對他們出手。
這一切源自于他們每個人的心頭那沉甸甸的重量,每個人都有陰影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松田陣平抱著胳膊,沒有參與周圍其他隊友的噴人行動,只是和萩原研二交換了一個眼神。
因為入職的是爆炸物處理班,他們是接觸過許多類似的卷宗的。
甚至在入職前,為了能讓這群即將走上危險的第一線的警察們保持警惕,對自己接下來的工作性質充分理解,當時的他們是看過一些類似的影像資料的。
“…普拉米亞的危險性在于她的‘聰明才智’。”以一種專業人士的口吻,松田陣平解釋著,“新型炸彈在安裝和配置上未必比那些有成熟配方的爆炸物有什么優勢,即便它能暫時躲過安全檢查,像那個男人那天拿著的平板一樣,小劑量的爆炸物依舊不會具備極大的威脅性。她所制造的新型炸彈,最大的危害在于它是特殊的化學反應。”
“不同的火,撲滅的方法是不一樣的。”萩原研二為其他人展開說明,“根據燃燒的類型,所采用對應處理手段也是不一樣的。化學燃燒,首先就會限制一些常見的滅火措施的作用。”
“而且她的炸彈,產生能量的速度極快,比ark模擬的更快。幾乎就是一瞬間,人就會在你眼前變成一團火球。”親眼看過本橋洋司爆炸案現場的松田陣平簡明扼要地概括,“前一秒還好好站在你面前的人,下一秒就被火焰包圍,慘叫都發不出幾聲,就迅速的變成一團焦炭。這種場面造成的心理創傷的,是不可估量的。”
一向說話溫溫和和,總是帶著笑臉的島袋君惠聽到這里,“啪”地拍了一下面前的面板。
“她是故意的。”真的因為火災失去過親人的島袋君惠表情很冷淡,“她知道這樣的場面會給人造成如何的恐懼和創傷。她享受這種利用自己的造物去傷害別人的快樂。”
“Leader的判斷沒有錯,普拉米亞是個純粹的反社會人格。她的思維和邏輯不是尋常人能理解的,而且她的行為帶有強烈的目的性。”宮野明美沉思著,“所以這才是Leader要去故意激怒她的理由。”
“Palace的警戒值只是一個方面,必要的時候,我們多得是讓她產生警惕的辦法。她是個瘋子。她將自己的爆炸視作一次狂歡,會選中萬圣節,不乏這種考慮在里頭。”淺井成實點了點頭,贊同了宮野明美的猜測,“不成為她的‘同謀’或者‘目標’,是拿不到‘狂歡節的邀請券’的。”
看不見狂歡節的全貌,自然也就無法接近殿堂主,無法解決她。
想起唐澤的計劃,監控室里的所有人都不免短暫地陷入沉默。
唐澤的挑釁一定是危險的,但也一定是極為有效和刻薄的,不需要多加想象,都能猜測出來普拉米亞如今的處境。
“…好了,那邊既然有Leader在,就不需要我們操心了。”諸伏景光率先站起身,“還是不要在這里欣賞他們的苦難了。陰影處理的差不多了,去見見他們吧。”
“我有些害怕,但是這個定位的點,一直在動,越來越遠,我害怕、出什么情況…所以,就先自己跟了上去…”
婉拒了幾個警員關切的遞過來的溫水和毛毯等物品,唐澤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邊,看著面前電腦上展現出來的畫面。
克里斯蒂娜的哭訴哀婉可憐,帶著明顯的鼻音和顫抖,一副因為自己看見的東西十分崩潰的樣子。
扮演一個受害者的形象,拿捏提供幫助者的情緒,普拉米亞是十分熟練的。她精于此道。
甚至于說,在過去的犯罪歷程里,她偶爾一兩次會有意識地故意將自己放置在這種位置上,配合警察的詢問和筆錄,然后接受他們的安慰。
這是一種既能近距離觀察自己的杰作,又能將他人耍的團團轉,完全捏在手心里的操作,讓她玩的很開心。
唐澤掀起眼皮,涼涼地看她一眼。
普拉米亞在其他方面的能力如何,唐澤還沒有領教,演技這個方面,他是充分感受到了。
熟練,太熟練了,怪不得能把村中努把玩在股掌之間。
幾乎是在意識到自己處境的一瞬間,普拉米亞就進入了克里斯蒂娜的模式,兩腿一軟滑倒在地上,眼淚不要錢一樣瞬間就下來了,仿佛一開始的僵硬只是單純因為震驚而沒能回神一樣。
接下來,她的一系列動作也非常迅速及時。
她推脫說自己會出現在這里,是跟隨著一個網頁上的定位信號找過去的,理由是在爆炸發生的五分鐘前自己的手機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
打開手機檢查,還真的找到了這么一封郵件。
考慮到普拉米亞在暗網的活躍程度,也不好說是她提前準備好的,還是優秀的電子計算機技術適當發揮了作用。
她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自己復雜糾結的心理變化過程,包括一開始的不確信和猶豫讓她錯過了提前通知其他警察的機會,后來不安和緊張占了上風,所以她跟了上去,成為了這場爆炸的目擊者云云。
不管是真是假,心路歷程還是很全面的,起碼搜查一課的不少警員都在對她心生同情。
“爆炸要針對的是奧列格先生。”唐澤出聲,暫時打斷了克里斯蒂娜的哭泣以及村中努的溫聲安慰,“我只是被波及的無辜。爆炸物事實上是奧列格先生攜帶過來的那臺平板電腦。”
“根據他的證詞,這臺平板是他數個月前某次冒著危險,從普拉米亞即將被銷毀的據點及時帶回來的,也是他,還有那個小隊,會來到東京的原因。”高木涉表情嚴肅地點頭,“在平板關機之前,他在上頭短暫地看見了普拉米亞下一次的行動計劃,但還來不及細看,平板就因為損壞,自動關機了。”
“這個損壞很大概率是有水分的。”唐澤瞄了一眼被鑒識科找回來的,已經只剩殘渣的平板碎屑,“這是一個陷阱。他在故意引導別人發現這個計劃,然后令這群復仇者們目標明確地聚集到東京來。奧列格先生的謹慎沒有錯。如果他直接帶著它和其他人會合,普拉米亞可能當時就會引爆它。”
毛利小五郎盯著那堆碎屑,聞言臉更黑了一點。
當他意識到奧列格事實上是個帶著定時炸彈的炸彈定位器之后,回想起當天的場景就覺得有點驚悚了。
這要是,普拉米亞察覺了奧列格靠近了警視廳,為了保險起見直接起爆的話…
“那么現在它被引爆,是因為普拉米亞察覺平板即將要被拆開檢查了,他不想讓炸彈的原料暴露嗎?”高木涉撓了撓臉,看著文檔上的記錄,試探著猜測。
“不,大概是另一種原因。”
唐澤搖了搖手指,然后抬起手,意味深長地指了指桌子對面的克里斯蒂娜。
對上那雙帶著淚光的眼睛,唐澤勾了勾嘴角。
這個笑容落在其他人眼中似乎是對受害者的安撫,溫和無害,在本人眼中,恐怕就是再一次的挑釁以及宣戰了。
克里斯蒂娜抓著肩頭毛毯的手指緊了緊。
“所以說…”聽夠了的目暮十三清了清嗓子,“普拉米亞會盯上澀谷,真正的目標,莫非是克里斯蒂娜小姐嗎?”
“什么?”村中努的表情慌亂起來,“可是,克麗絲她…”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性。”
隨著會議室的門再次開合,風見裕也的聲音響了起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過去。
因為牽扯到了普拉米亞,在奧列格抵達警視廳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聯絡到了風見裕也留下來的工作號碼。
現在,險些在警視廳發生了爆炸案,他的出現就更是合理了。
“我們剛剛聯系了希臘警方,確認克里斯蒂娜小姐在出差去希臘期間,曾成為了普拉米亞爆炸案的目擊者。”風見裕也將一份檔案放在桌上,目光先是看了看笑瞇瞇的、但總感覺心情哪里不是很好的唐澤,才轉向克里斯蒂娜,“我們有理由相信,那份威脅是普拉米亞發出的,其目的,應該就是襲擊要在澀谷舉辦婚禮的村中先生和克里斯蒂娜小姐。”
一時間,房間里的目光都轉向了克里斯蒂娜。
風見裕也這句話說的可太委婉了,壓根就沒村中努什么事。
唐澤的猜測居然真的應驗了,被襲擊的目標不是戰績斐然的前警視正,而是柔弱無辜的新娘。
“將他們兩個提前保護起來的是很有意義的。你們的工作很用心。”風見裕也這樣說著,還煞有介事地贊揚了兩句,“普拉米亞之所以在這個時候通知克里斯蒂娜小姐去跟隨定位,很可能是打著讓她去接觸平板,然后殺害她的主意。這是個危險而狡詐的犯人,需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確實是如此計劃,一切還被明智吾郎和這個冒出來的警察解釋的非常通順,卻感覺哪里非常憋屈的普拉米亞:“…”
閉嘴,再說她都要哭不出來了。
媽的,這幫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