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女子來到了堂屋。
長發已經被她自行蒸干,頭發下面露出來的,是一張白皙的臉。
周明遠說的沒錯,她在蛻皮,皮已經蛻完了。
長得算不上很漂亮,但是給人一種很清秀的感覺,將近一米七的身高,不算矮。
她穿著陳陽的一件襯衣,有些蓬松,身材被襯衣遮掩,別有幾分韻味。
整個人看起來也就頂多三十出頭的樣子,很年輕。
“家里沒有女人的衣服,前輩先將就著穿,明天再給你買…”陳陽道。
女子只是微微頷首,徑直來到沙發上坐下。
她四下里打量著,像是對屋里的一切都感覺新奇。
周明遠道,“道友是誰,還是想不起來么?”
女子聞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她剛剛洗澡的時候,細細的回想過,但是,根本想不起來任何信息,腦子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樣,唯一也就記得龐光林這個名字。
她理所當然的把這個名字當成了她自己的名字。
但先前陳陽又說,龐光林是他的祖師,都死了六十多年了,否認了她是龐光林。
女子歪了歪頭,往陳陽看去,“龐光林是誰?”
陳陽干笑了一下,“先前給前輩說過,是我的祖師,我的曾祖父陳銅生,是他的弟子。”
“陳銅生?”
女子仔細思考著,“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她錘了錘太陽穴,但始終也沒想起什么來。
她有重新把目光落在了陳陽的身上,“給我講講龐光林,還有你曾祖父…”
陳陽往周明遠看了過去。
周明遠點了點頭,示意陳陽開講,興許能刺激對方想起一些什么。
陳陽哭笑不得。
你這叫我從何說起呢?
“對于祖師龐光林,我的了解也不是很多,他本是峨眉俗家弟子…”
陳陽組織了一下語言,娓娓的講了起來。
女子仔細的聽著,不時的提一些疑問,陳陽能講的也都給她講了。
但女子聽完之后,臉上依舊是迷惘之色。
顯然,試圖通過講故事的方法喚醒她的記憶,這法子行不通。
周明遠道,“你不記得你是誰,那你記得是什么人將你葬下的么?什么時候葬下的?”
女子聞言一怔,又陷入了努力的回憶。
想多了還只覺得一陣莫名的頭疼,腦子里空空如也,好像真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周明遠又問了她很多的問題,她都是一問三不知。
這失憶嚴重的可不是一星半點。
無奈,問多了不僅她頭疼,陳陽他們也跟著頭疼,索性便不問了。
陳陽給她安排了住處,送她去了房間。
“周老,這不會有問題吧?”
陳陽心中忐忑的很,畢竟是一尊尸魃,是異類,這要是控制不好,是會出大問題的。
周明遠搖了搖頭,“你看她像是能出問題的么?”
陳陽稍微一頓,目前看來,這女人是人畜無害,但畢竟是異類,而且還是強大的異類。
“先想辦法搞清楚她的身份再說吧,你空了翻一翻那口石棺,看看里面有沒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周明遠也有點疲累的擺了擺手,“時間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陳陽無奈,回頭看去。
黃燦還沒走,捏著下巴,福爾摩斯的表情。
“想什么?”陳陽問道。
黃燦道,“這位前輩,什么都忘了,卻還記得你祖師爺的名字,以我的分析,只有兩種情況,她要么是你家祖師爺的老婆,要么你們家祖師爺欠她很多錢…”
龐祖師的老婆?
陳陽聽到這話,本想抽他,誰不知道龐瞎子一輩子單身?這不是污人家清名么?
但是,當聽到后半段明顯玩笑的話的時候,陳陽卻是稍微一怔。
欠她很多錢?
陳陽陡然想起了一個人,回頭往臥房的方向看了過去。
該不會是她吧?
“怎么了?你想起啥了?”
黃燦見他面色變化,忙問了一句。
陳陽回過神來,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沒什么,明天再說吧,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對了,明天如果國強叔問起來,你找個理由搪塞一下…”
“我…”
黃燦哭笑不得,我特么找什么理由搪塞?
那么大座石棺,一夜直接沒了,我總不可能跑去告訴他,石棺被偷了吧?
那不賊喊捉賊,人家頭一個就得懷疑我。
黃燦悻悻的笑了笑,“有什么好搪塞的,一問三不知就是了,石棺不見了,和咱們有什么關系?”
“嗯,隨你吧。”
陳陽揉了揉太陽穴,也不再多說,送走了黃燦,去了趟浴室。
浴室里,地面上到處都是蛻下來的肉皮,看得陳陽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醫書中倒是有人蛻的說法,也就是人剪下來的指甲,但尸蛻,他是屬實沒有聽過。
但周老都說這東西是難得的藥材,剛剛他還問了三尸神樹,據三尸神樹所說,它要煉制的天劫丹,就有這味藥的存在,那勢必是要留著的。
天劫丹有一味主藥,便是尸蛻,但尸蛻不好找,三尸神樹便退而求其次,以造化境修士的尸骨入藥,以替代尸蛻。
尸骨替代尸蛻,理論上來說,是有一定的可行性的,當年尸尊主座下老龜,就是運用此法煉制出了一回天劫丹。
可惜引來了丹劫,丹毀龜亡。
這些年,三尸神樹運用同樣的方法,煉制過多次天劫丹,試圖復刻老龜當年煉制的天劫丹,但都以失敗告終。
尸蛻和尸骨畢竟不是同一物,藥效藥性方面肯定有差別,現在有了真正的尸蛻,搞不好能提升一大截成丹率呢!
“明天出太陽的話,把它曬干存起來,這東西可不能搞丟了,等以后藥材湊齊,你的煉丹術提升上來,咱們再嘗試煉制天劫丹…”
陳陽將浴室里的肉皮都收集完,半點都沒有落下,三尸神樹還在囑咐著。
“然后也引來丹劫,被雷劈死么?”陳陽戲謔說道。
三尸神樹道,“天劫丹可是能幫助修士突破天人境的神丹,引來丹劫是很正常的,想辦法扛過去不就是了?”
“樹老,天路都斷了!”
“天路斷了是不假,但萬一哪天又通了呢?”
翌日。
清早起來,陳陽便看到昨晚那個女人站在院子的枇杷樹下發呆。
“前輩,起這么早啊?”
陳陽遠遠的喊了一聲,這才朝他走過去。
“嗯。”
女人輕輕的回應了一聲,她看著面前的枇杷樹,“這樹,有些年頭了吧?”
陳陽稍微錯愕,隨即點了點頭,“聽我爺爺說,這棵樹是我太爺太奶在世時種下的,到現在五十年是應該有的…”
五十年。
說起來好像很短,但實際上卻是半個世紀,很多人嗯的大半生,足夠繁衍幾代人了。
女子抬頭看了看院外,又回頭看了看陳家的老宅,“你們家,我好像來過…”
昨晚天黑,她沒有細看,今天一早起來,她雖然依舊是腦袋空空,但看著周圍的一切,卻又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覺得,自己應該來過這里。
還有,陳陽這張臉,她也倍感熟悉。
昨晚她聽陳陽講了很多。
她是被人埋在地下少說也有幾十年,現在已經是尸魃之體,死而復生。
什么時候被埋的?誰埋的?自己為什么就記得個叫龐光林的名字?自己不是龐光林,那自己又是誰?
一整晚,她都在思考,在回想,但盡管有陳陽講的那些信息,卻也無法喚起她的回憶。
陳陽一聽她說自家院子熟悉,眸子里閃過一絲異色,“前輩慢慢想,仔細想,我們家這院子,雖然有裝修過,但外觀和格局沒有變過…”
女子輕嘆了一聲,連連搖頭。
明顯就是徒勞。
陳陽道,“前輩不必著急,你能記得龐祖師的名字,又覺得我們家熟悉,應該是曾經來過我家的,雖然時間已經過了幾十年,但也不算太久,一會兒我們帶你去村里走走,我們村里有不少上了年紀的老人,說不定曾經見過你…”
“另外,我這兒有些龐祖師留下的遺物,前輩你可以看看,能不能回憶起點什么?”
“哦?”
女子聞言,明顯來了興趣,“在哪兒,快拿出來…”
陳陽領著她進了堂屋,拿出一本破爛的筆記本,以及一疊打印出來的白紙,一并放在了茶幾上。
陳陽道,“這是龐祖師留下的一本手書筆記,損壞有些嚴重,我找人專門修復過,勉強能清其中的一些信息,紙上是打印出來的部分內容。”
他將筆記翻開,像是刻意的翻到了某一頁。
“丁卯年二月八日,借玉連山人養神丹50粒,未還…”
“丁卯年五月十六日,借玉連山人淬體丹30粒,未還!”
“丁辰年四月,借玉連山人通脈丹12顆,未還!”
“丁亥年3月,天人五衰之相已現,自知壽限將至,借玉連山人洗心丹1顆,玉骨丹10顆,造化丹若干,留與吾徒銅生…未還!”
筆記上的內容,分明就是一筆筆欠賬,女子看在眼里,輕輕的蹙眉,似乎是想通過這字里行間,想起點什么。
陳陽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的等著。
昨晚經過黃燦的靈機一動提點,陳陽心中對這女人的身份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
這女人會不會就是自己一直在找的玉連山人。
根據陳陽現有查到的信息,玉連山人,本名鄧玉連,女,1875年1975年,峨眉純陽觀坤派弟子,她在修行上的天賦不怎么樣,百歲高齡,依舊止步靈境,但她卻精通煉丹之術。
1975年的時候,為了突破造化境,鄧玉連跑去龍門山尋藥煉丹,之后便再沒有出現過。
在官方的記錄中,猜測她應該是突破失敗,壽盡于龍門山了,畢竟她失蹤的那一年,都已經一百歲了。
不突破造化境,有幾個人能活到一百歲?
趙家從龍門山無底洞中找到的乾坤一氣爐,也在佐證她已經壽盡去世的事實。
1975年,只是鄧玉連失蹤的時間,也許她因為什么原因,跑來了夾皮溝,或主動,或被動的被埋在地下,煉成尸魃。
她那個時候已經100歲,壽限將至,卻又突破不了造化境,用這種方法獲得另類的長生,也是合理的。
一切皆有可能。
當然,始終只是陳陽的猜想,還是得其他資料佐證,亦或者她自己回憶起來自己的身份。
一會兒帶她去村里轉轉,回憶回憶,不過,她現在這模樣看起來最多不過三十,一點不像百歲老人,陳陽也不敢保證村里還有沒有老人能認出她。
趁著女子翻看日記的空檔,陳陽拿出手機,給她拍了一張正面照片。
這時候,周明遠從房間里出來。
“有眉目了?”來到陳陽身邊,周明遠問道。
“她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不過,我倒是有點猜測,把照片發給我叔公看看。”
陳陽說著,將照片發了出去。
叔公在峨眉潛修,沒用手機,所以他發給了元龍。
這會兒時間也不早了,應該打擾不了人家休息,他隨即撥通了一下元龍的電話,給對方簡單說了下情況,讓他把照片送去天花禪院,交給叔公看一看。
叔公既然得了龐祖師的識蘊,擁有龐祖師的部分神通記憶,想必認出這女人來也不難。
而且,還有玄靜、玄清這些老一輩的存在,包括元龍自己,指不定也能認出來。
不過,元龍在看過之后,卻是給了陳陽一個失望的答案。
這女人,他并不認識。
元龍雖然也有過百歲高齡,但玉連山人少說都比他大四五十歲,他就算見過,也肯定沒見過年輕時候的玉連山人。
更何況,這女人的尸魃之體已經蛻過一次皮,搞不好都已經形象大變了。
但不管怎樣,叔公應該能看出點端倪。
“這都是龐光林寫的?”
掛斷電話,女人抬起頭,往陳陽看了過來。
陳陽點了點頭,“龐祖師親手所書。”
“那我肯定不是龐光林了。”女子篤定的說道。
這還用說?
陳陽挑了挑眉,“前輩可是記起了什么?”
女子搖頭。
她要是龐光林,豈不是稀里糊涂的背上巨額的債務了?
“這個龐光林,也真不是東西,可著一個人坑,借了又借,借了還借,不知道最后還了沒有…”女子淡淡然的說道。
陳陽哭笑不得,沒想到這才是她的關注點。
雖然沒還,但也沒說不還不是,要真不想還,何必記這么一個賬本?
女子說道,“這個叫玉連山人的也是蠢…”
陳陽汗了汗,想說你說的這個玉連山人,會不會就是你自己呢?
這時候,黃燦來了。
“陳陽…”
他闖進堂屋,但看到沙發上坐著的女子時,立馬規矩了起來,像是一只見到了老虎的小兔子,縮了縮脖子,朝那女子露出一個難看且和善的笑容。
這特么,可是尸魃。
“有事?”陳陽抬頭望向他。
黃燦這才回過神來,想起自己過來有事,連忙說道,“黃龍,黃龍前輩讓你們過去。”
“哦?”
陳陽和周明遠對視了一眼,看樣子,黃龍那邊應該有眉目了。
“你姐他們在家沒?”
“沒,天沒亮就上山摘茶去了。”
“好,你一會兒開我車,帶這位前輩去鎮上買幾套衣服,回來再帶她在村里轉轉,見一見村里的老人,看看有沒有人能認識她…”
陳陽吩咐了黃燦幾句,沒等黃燦回話,他和周明遠就已經消失在院子門口了。
“喂,我…”
黃燦一臉的懵,為什么是我呀,我就多余過來。
這特么可是尸魃,你讓我和她單獨在一塊兒?
雖然廉價的苦茶不好喝,但萬一她喜歡呢?
這時候,黃燦感受到了背后傳來的目光,像是有人用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
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他轉過身,迎向沙發上女子的目光,笑比哭還難看,“前輩,你等我一會兒,我拿點東西,咱們上街…”
也沒等女子回話,黃燦便跑去了隔壁宋大能家。
回來時,頭上已經戴了一個摩托車的頭盔。
宋開明家。
蛇窖內,黃龍道人的氣色好了很多,顯然傷勢已經有所療愈。
“聯系你了?”
周明遠直接開門見山,他和黃龍之間,可沒有什么客套可言。
黃龍道人點了點頭,“李秀蓮主動聯系的我,六月二十,四峨山見面,我跟她說我受了傷,她說到時候會幫我療傷…”
他簡單的說了一下情況。
“六月二十?”
陳陽聞言,眼神微動,“今天陰歷六月十八,這么說,后天晚上?”
黃龍道人一笑,“他們想殺我,自然是越快越好,遲恐生變。”
周明遠站在旁邊,沒有說話。
陳陽道,“前輩的傷可好了?到時候大戰起來,我們恐怕照顧不了你。”
“呵呵,放心,好了七七八八。”
黃龍道人無奈一笑。
自己堂堂道真境中期的強者,什么時候,輪到一個造化境的小輩來說照顧了,這話聽起來,多少有點諷刺。
沒等陳陽多說,黃龍道人道,“到時候多帶一些人手,對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強者,萬一被反殺,我見勢不對,只有丟下你們跑了…”
ps: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