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自大。”
“這就是我認為對于眼前這些蠢貨最貼切的評價。”
“你覺得呢,塔拉辛兄弟?”
當他舉起了爆矢槍,打穿了最后一個還在掙扎的強能戰士的腦袋的時候,能量力場毫無效果的震蕩反應照亮了拉納蒼白色的臉,淺銀色的燙短發,以及一雙寫滿了嘲弄的黑色眼珠。
“一個從始至終都只是龜縮在自己家門口的井底之蛙,居然敢在帝國面前自稱人類的正統:我不是沒有處理過類似的蠢貨,但我總會被他們的勇氣所震驚,哪怕帝國的艦隊就停在他們頭頂上,他們也敢在那里大放厥詞。”
“你說,這到底是為什么?”
轉過身,朝著又一名對手的腦袋補了一槍,確保萬無一失,位高權重的禁衛總管像是名普通的新兵般細心地打掃著戰場,順便欣賞他們剛剛奪下的戰果:一座與小型衛星體積相當的球形船塢和塞滿了這座船塢的死尸。
“大概是因為傲慢吧。”
塔拉辛正蹲在地上,照例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的整個后背都被巨大的軍用斗篷所掩蓋,而整個斗篷又被一只大到夸張的,亮黃色的雙頭鷹徽記所掩蓋。
這就是最好的護身符:即便塔拉辛以鬼鬼祟祟的姿態,穿行于最隱秘的戰線,那些發現了他蹤跡的帝國戰士們,在面對帝皇本人的神圣徽章時,至少也不會在第一時間就對他開槍。
而在破曉者內部,這種連一絲肌膚都不會露出來的裝扮,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懷疑,但礙于塔拉辛本人的老資歷,以及原體對此專門下達的命令,沒人就這位老中士的服裝愛好刨根問底過。
乃至于,當摩根允許塔拉辛與拉納同行的時候,禁衛總管雖然沒有得到命令,卻也自然而然的接過了原體的責任:在與太空野狼軍團并肩作戰時,拉納一直讓塔拉辛處于自己的視野范圍內。
而當兄弟部隊的成員對這名奇怪的破曉者產生好奇心時,禁衛總管也會第一時間擋回去。
在拉納的心中,他其實對于塔拉辛的真實身份,還有他和原體之間的關系,有著些許猜想: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事實上,原體衛隊中的每一個成員,都能覺察出來塔拉辛身上的很多問題。
但那又如何呢?
哪個軍團又沒些小秘密。
想當年,他們跟暗黑天使軍團并肩作戰的時候,那些騎士袍子底下的東西可比這要刺激多了:拉納也只是留了個心眼,確保這個小秘密不會泄露出去,給原體和軍團的名聲造成什么麻煩。
當然,有些事情是禁衛總管永遠也不會說的:他曾拐彎抹角地向原體暗示過自己的困惑,而母親雖然沒有回答他,卻讓室女座在后來轉交給他一把造型奇異,內置消聲器的手槍。
自那以后,這把手槍就一直安在拉納的腰側,每當塔拉辛從他身旁經過的時候,禁衛總管都要暗自衡量一下,該如何以最大的成功率打爆這位兄弟的腦袋?
目前為止,塔拉辛對于拉納的惡意似乎還一無所知。
他大大方方地背對著拉納,正在一名身材格外高大的強能戰士的尸體上忙碌著什么,破曉者的參戰士兵們在他的身旁走來走去,運輸著戰利品和情報,但塔拉辛中士始終不受外界的影響。
可他卻能回答拉納的疑問。
“傲慢么。”
拉納點了點頭,順手接過了副官遞來的傷亡匯報:上面的數字足以令人滿意,他簽了字,在猶豫片刻后,又讓人去申請與太空野狼指揮官的面談。
做完這一切,他才走到了塔拉辛的身旁,像是兩只兀鷲俯視一具腐爛的野牛尸體。
“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
“看看這個。”
塔拉辛指了指尸體。
“你看到了什么?”
拉納隨之望去。
他看到了什么:地面上的戰士早已失去了生機,但他死去的尸體依舊令人生畏,粗略估計,這個家伙要比赫克特更加強壯,他身披著厚重的盔甲,被溺死在從其體內流淌出的紫色液體中。
“一個可悲的改造人罷了。”
拉納不屑地笑了一下:他當然有這個資格,因為這頭怪物就是被他親手殺死的。
“不,甚至算不上是人。”
拉納指向了一處,那是塔拉辛中士剛才的研究成果:他用精妙技巧切割開強能戰士的盔甲,解剖其內在的生理結構,把這些自詡為泰拉后裔的純潔人類的秘密在他們的面前一覽無余。
“這些靜遠聯邦的人類,他們早就拋棄了自己的肉體和人格,從頭到腳都是通過外科手術植入的仿生機械器官,具有獨立思考價值的神經組織更是被具有趨同化的網絡儀器所取代:他們從嬰兒剛剛降生的時候就會這么做,從一開始就拋棄了作為人類的資格。”
“漂亮的指責。”
塔拉辛笑了一下。
“但別讓那些機械神教聽到:他們會認為你在夸贊敵人。”
“這可不是一回事。”
拉納的面色嚴肅。
“哪怕是我見過的最瘋狂的機械神甫也不會將自己渾身上下的肉體全部割出去,只留下大腦、顱骨和脊髓,而被我們所殺死或者抓到的每一個靜遠聯邦人都會這么做:他們身上算得上是生理結構的部位加起來都不夠做一碗肉醬面。”
“再說了。”
他指向了超能戰士的頭部。
“看看吧。”
“兩個頭,四條胳膊,這樣的人居然宣稱自己是人類:哪怕他們把他們的腦袋隱藏在了銀色回路和全虛面具之下,也改變不了他們連脖子都沒有的事實,那兩個腦袋就是擺在祭壇上的貢品,我都想象不到他們平日里是怎么思考的。”
“我也是。”
塔拉辛中士點了點頭,頗為誠懇地應和了一句:雖然擁有復數或者雙位數的胳膊只是成為鑄造將軍的基礎條件之一,但放眼銀河,哪怕是最瘋狂的機械神甫也不會給自己再安一個腦袋。
“但在他們看來,也許這才是人類正確的發展思路。”
塔拉辛從殘存的幾縷肉沫中小心翼翼地提取出來一枚芯片。
“這是什么?”
“他們能夠驕傲的地方。”
無盡者陰惻惻地笑著。
“拉納閣下,我聽他們說,你在剛才的戰斗中驚訝了兩次?”
“差不多吧。”
拉納點了點頭。
“一次是我帶人跟隨太空野狼潛入進來的時候:我們從這個船塢超結構的極點位置摸了進來,從外圍的支架網絡潛入到主體區域,并在潛入其中后,順利的摸清了他們部署在這里的每一處暗哨。”
“這些強能戰士,他們在體型和力量上與我們不分伯仲,但在其他方面就差的遠了:雖然也配備了先進的感應裝置,但所有的暗哨都沒有發現我們兩個軍團,一百多人的潛入隊伍。”
“原本,事情還算順利,我們每個人找準自己的目標,從天而降地把他們壓倒在地上,握住他們的脖子再往反方向一拉:一百多根脊椎就這么斷成了兩截。”
“然后?然后警報就響了,潛入作戰也宣告失敗了。”
說到這里,禁衛總管也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早知道他應該帶幾個內務部的兄弟來。
“你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么?”
塔拉辛搖了搖那張芯片。
“所有的靜遠聯邦士兵都在共享同一個社會網絡,消滅其中一個就相當于掐滅一個源頭,而一百多個源頭在同一時間消失,是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局域網啊。”
破曉者嘆了口氣。
“的確是好東西,而且也不是什么特別尖端的科技,不過帝皇對于這些東西禁的很嚴:原體在一些至關重要的凡人要塞中也部署了類似的警報措施,但她從不允許軍團的主力部隊使用這東西。”
“這是正確的。”
塔拉辛點了點頭。
“靜遠聯邦能用,是因為銀河中根本沒人在乎他們。”
“而且,這點小意外也沒有延誤接下來的戰事,對吧?”
“當然。”
拉納面色輕松。
“對于我們來說,潛入失敗只是個不愉快的驚喜:在其他的強能戰士意識到有入侵者后,我們順手就拿起了那些死去敵人的武器,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就為后續部隊開辟出了一片安全的登陸場,輕松的就像是等外賣上門。”
“那真是可悲。”
塔拉辛將芯片接入了他手掌中的某個儀器中:伴隨著至關重要地芯片被提取了出來,遮閉住強能戰士頭顱的全息投影因為缺少能量源泉而消散,露出了帷幕之下,靜遠聯邦真正的面孔。
這些強壯到能夠與阿斯塔特媲美的戰士,他們自詡為人類正統的僅剩的證明之一,那兩顆碩大的懸浮頭顱,在褪去面具后,其真實的形象卻是形若枯槁,就像是被壓榨到了極限的老農奴,沒有眼瞼的瞳孔中滿是紫色的假血。
令人惡心。
“根據我在這些芯片中讀取出來的歷史資料來看,靜遠聯邦有著至少一萬五千年的獨立發展史,他們起家于人類文明第一次向銀河擴展的黃金時代中,在不少科技領域方面水平先進,雖然與泰拉和火星并不屬于一套技術標準。”
“什么意思?”
拉納覺得有些好笑。
“意思就是:他們可能在某個時間段受到外來種族的技術影響。”
“異形?”
“應該是。”
“哈哈哈哈…”
拉納笑了起來。
“你就說,這些人擅自抓走帝國遠征艦隊的船員,對其進行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并以此來宣稱帝國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異形,引來了我們和太空野狼:結果這群家伙自己其實受了異形的影響?”
“只是一種猜測。”
塔拉辛倒是很鎮定,他正沉溺于芯片中的歷史學史。
“但有一點很確定,靜遠聯邦的軍事傳統和其歷史一樣悠久,而他們的強能戰士:就是被你們殺的遍地都是的這群家伙,則是整個靜遠聯邦最精銳的力量,在幾光年內都享有顯赫的武名。”
“至于我們面前這個長有兩個頭的則是叫超級強能戰士,是整個靜遠聯邦出類拔萃的精英,只為了保護重要人物和資料而存在:你們總共殺了多少?”
“超級強能戰士么?”
拉納尋思了一下。
“這種兩個頭的,我們大概擊殺了一百多個吧。”
“太驚人了:他們總共只有五百多個這種戰士。”
“嗯,是很驚人。”
拉納應和得毫無誠意。
事實上,在與靜遠聯邦的士兵剛剛開始交火的時候,經驗豐富的禁衛總管就已能夠衡量出他面對的是什么樣的對手了。
要知道,在最開始的潛入作戰失敗后,破曉者和太空野狼一百多人的聯軍,以及后續趕來的各個支援部隊,是用最純粹的正面強攻打下了這座太空要塞的。
在這次作戰中,作為友軍的破曉者只出動了一個連五百多人,而太空野狼出動的第三大連擁有九千人出頭的兵力:總數不到一萬的阿斯塔特,沒有攜帶任何凡人輔助軍隨行,在大遠征中并不算什么出彩的配置。
但就是這軟綿綿的一拳,靜遠聯邦都抵擋不住。
拉納還記得強能戰士的鋼鐵皮膚和能量力場在他們的爆矢槍面前毫無作用的場景,每一次扣動扳機都能帶走一名敵人,地上很快流滿了紫色的假血。
而強能戰士,這些理論上與阿斯塔特對標的精銳,他們的實戰表現卻像是第一次學習滑冰時的菜鳥般笨拙:也許這就是他們所代表的這個政權的本質。
第一批與帝國軍隊正面交手的強能戰士,甚至沒來得及拔槍就被迅速殺死了,在戰斗開始的前五分鐘里,他們沒能讓破曉者或者太空野狼流下哪怕一滴血。
盡管后來,當戰斗開始進入白熱化階段,雙方都動用了所有的軍事力量投入前線,但靜遠聯邦的孱弱依舊令人記憶尤深:往往幾十上百名強能戰士紛紛倒下,才有可能讓阿斯塔特流下一滴血。
當帝國的軍隊將靜遠聯邦母星上唯一一座太空要塞,同時也是干船塢清掃殆盡,徹底掌握了對地的制空權的時候,他們清點損傷,卻發現寥寥無幾。
太空野狼死了五個人,破曉者有兩人重傷:僅此而已。
“而且,太空野狼的五個人中只有三個是正面戰死的。”
提起死去的兄弟,拉納的口吻中多了一絲尊重。
“剩下兩個:一個是在沖鋒過程中不小心踏入了陷阱,而另一個則是在與這些雙頭怪物的戰斗中損壞了自己的武器,便順手拿起了對方的武器,繼續戰斗,卻被上面的能量力場反噬,燒成了焦炭。”
“你是指那些加速錘?”
“也許是某種智能標識。”
拉納點了點頭。
“這也是整場戰斗中第二個讓我感到困惑的地方。”
“我說了,靜遠聯邦的確有著極其先進的科技水平。”
塔拉辛倒是毫不意外。
“根據芯片里的信息來看,他們有不少值得學習的技術:也許摩根閣下會對此感興趣?”
“這要看情況。”
拉納向窗外看去:站在太空船塢的視角上,他能清楚的眺望到自己腳下的這個世界,這是一顆橙黃色的星球,整個地表都被濃烈的暴風雪和沉重的冰層所覆蓋,而靜遠聯邦的都城則是隱藏在被人工加固過的冰蓋之下。
“聽我說,塔拉辛:即便我們奪取了他們的天空,但靜遠聯邦依舊不打算向我屈服,他們相信我們拿他們的母星沒辦法。”
“很難打么?”
“太空野狼那邊正在頭疼。”
拉納倒是無所謂。
“他們的確技術先進,用能量發生器將整個世界的冰蓋擴展為了保護其地下城的巨型護盾,無論是厚度還是硬度都很可觀,就算是軌道轟炸也毫無用處,想要正面進攻也是難上加難,因為這個該死地方的地表根本不適合凡人呼吸,士兵落下去先要考慮生存問題。”
“只靠阿斯塔特的話,那我們手頭上的兵力就未免不太夠用,除非我們會采取點特殊手段:或者干脆扔滅絕令。”
“我不建議你這么做。”
塔拉辛站了起來,他的聲音中透露著嚴肅性。
“記得我剛才說的么?”
“哪句話?”
“這些超級強能戰士:他們只為了保護最重要的事物而存在。”
“這座船塢?”
“不。”
無盡者搖了搖頭,然后指向太空要塞更深處的地方。
“我在這枚芯片中提取出來了被隱藏在最核心處的資料,這花了我點兒時間:你眼前的這些雙頭戰士真正要保護的并不是船塢,而是船塢核心處的控制中心。”
“在這個控制中心中有一座數據儲存裝置,在你們發動奪取船塢的作戰行動的時候,靜遠聯邦正將他們的所有思想成果,藝術作品,科技學識和隱藏奧秘注入其中,這是傳承了一萬多年的珍寶,人類黃金時代活生生的見證。”
“顯然,他們也意識到這是一場多么殘酷的戰爭,他們想將自己的思想流傳下去,在可能的覆滅面前保存這些無形的財富:也許他們想將這些數據發送到一個我們尚未發現的殖民世界,又或者是扔在銀河中當漂流瓶。”
“這樣啊…”
破曉者點了點頭。
自戰斗開始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對腳下這些被稱為靜遠聯邦的對手有了些敬意。
“倒是些漢子,怪不得他們不愿意在這個地點開槍,只是拿些近戰武器和我們對抗:要是這些兩個頭的超能戰士也像他們在外面的兄弟那樣拿起槍支的話,我們沒準兒還真會死上幾個人。”
拉納突然停頓了一下。
“等等:你是說,這個數據儲存中心可以為我們所用?”
“當然。”
無盡者很是自信。
“給我些時間,我能確保他們的傳承不會斷代。”
“也許在你們眼里,這個靜遠聯邦是值得挫骨揚灰的叛徒,但思想和藝術是無罪的,我們有義務將它們流傳下去。”
“那你可要快一點了。”
破曉者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怎么了?”
“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太空野狼軍團的特殊辦法嗎?”
“他們打算把我們腳下的這座太空船塢,連帶著你口中那座無價的數據儲存中心,一并當做有去無回的破城錘,通過定點爆破的方式來驅使它砸向靜遠聯邦的母星:讓雙方同時毀滅。”
“暴行!”
塔拉辛怒喝了一聲。
“他們打算什么時候行動?”
“我不確定。”
拉納遲疑了一下。
“但我可以為你爭取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