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關口,天慶館。
一些個三教九流圍坐桌旁,頂著腦門锃亮的大光頭,或是裹著打滿補丁的破襖,縮頭縮腦的蹲在凳上,大口嚼吃聞名京津的河間驢肉火燒;或是長筷夾緊新切的東烏羊肉,在白氣蒸騰的銅鍋中燙涮,聊著天南地北的趣事兒,熱鬧的緊。
二樓的雅間隆盛閣虛掩著門,自巳時起便有幾個瞅著面生的客人跟掌柜打過招呼,進了這金樓管事海狼專門交代要留出來的包房。
這幾人氣質衣著各異,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唯獨眼里頭一絲溫潤的神光,透出幾分不凡來。正是閻浮行走擁有傳承之后,旁人細心觀察下能發覺的唯一不同。
午時已到,隆盛閣里已坐著五個人,其中四人神色緊張,下意識坐在一邊,涇渭分明。
“方相趙離,貓將軍武山,米南宮黃鶯,金正懷軒?”
秦淮用驚鴻一瞥確認了一番四人身份,主動開口將他們的傳承和姓名叫破。
眼見秦淮出言,這幾個藝高人膽大、敢只身來此的行走也在彼此掃視,幾人的眼光交織在一起,好像陌不相識似的一掃而過,顯然都是心思深沉之輩,沒著急擺明車馬亂講話。
空氣沉默了一陣,秦淮的目光落在黃鶯身上,其余三名行走的眼神,則不約而同的落在了武山身上,眼露殺氣。
經秦淮這么一介紹,他們認出了武山這個在低級別閻浮行走圈子中臭名昭著的追獵者。
與大多數老老實實在閻浮果實中做事件任務、不愿互相打擾的閻浮行走不同,這個貓將軍的傳承者專門在拍賣行購買能干預別人閻浮事件的物品,并進入果實追獵狩人,巧取豪奪他們的閻浮傳承。雖不至于斬草除根,但這種獵人行為,即使在劣跡斑斑的行走群體中,也是最讓人咬牙切齒的那一種。
一些被武山搶掠傳承、僥幸未死的行走湊了些閻浮點數,借由萬安發下懸賞,點名要他的項上人頭,鬧得不少低位行走知道了武山這個名字,其中就包含參與這次獵殺事件的幾位行走。
那唇紅齒白、模樣儒雅的懷軒雙眼一瞇,修長五指尖端已浮現出根根斂而不發的暗金虎爪。
“自我介紹一下,在下秦淮,八極巔峰,萬安繩匠,同時兼任三眼環球外聘顧問。此次請你們來,是想跟你們做一筆生意。”
秦淮眼神環顧了一圈,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桌子上立時出現成堆的鷹洋。
“我出閻浮點數買下你們剩余的貴重物兌換額度,你們把這些銀子兌換成閻浮點數后,我只拿八成,剩下的兩成,就算我購買你們貴重物兌換額度的費用。我出錢讓閻浮公正,你們放心便是。”
“兩成?比黑市那幫洗錢的厚道,可以,我的額度還剩六千點,這就轉你四千八。”
武山渾不在意,伸手攬過小半堆鷹洋,全數兌換后就跟秦淮握了握手,將閻浮點數轉了過去。
眼瞅著武山這個膽大包天的追獵者通過閻浮公正,成功賺到了外快,懷軒剛想開口說什么,就見他的身體連同伸出的手指一點點消散在空氣里。
回歸閻浮。
“艸,又讓這禍害跑了。”
懷軒心里暗罵一聲,卻也沒什么辦法,他還沒傻到在一個初次見面的八極行走身前悍然出手,破壞聚會氛圍,硬找不痛快。
更何況他跟武山除了懸賞之外,無仇無怨,此時為了點還未到手的賞金惡了面前的財神爺,實在是不值當。
一番權衡過后,懷軒清了清嗓子,伸出一根手指,望著秦淮道:“梼杌,我想你應該知道,十都巔峰行走的貴重物兌換額度上限是一萬,九曜行走的是兩萬,而我手里還剩一萬五的兌換額度。我想只收你兩千五閻浮點數,剩下的拿一萬兩白銀來補,你看?”
“可以,公正吧。”
秦淮點點頭,抽出一張銀票遞過去,同時收回了一萬兩千五百點閻浮點數。
確認過閻浮公正的條款內容,見秦淮真的沒有黑吃黑的打算后,懷軒暗自松了一口氣,當即點點頭,趁著方相和米黃宮還未交易,匆匆離開。
“我有一萬二額度,要求跟他一樣,兩千閻浮點數,和八千兩白銀。”
趙離指了指離開的懷軒,甕聲甕氣道。
“我只剩四千額度了,如果您看的上,我可以不收手續費。”
黃鶯的聲音婉轉動聽,仿佛真的鶯鳥般,所求也不落俗套。
“哦?那你想要什么?”
秦淮跟方相交易完,驚鴻一瞥適時浮現出眼前這女子的傳承信息。
姓名:黃鶯天賦:書法79,制贗,繪畫狀態:亂真 技能:???
傳承:米南宮之筆·亂真米南宮之筆·亂真類型:傳承品質:稀有 開啟之后,可利用所掌握的琴棋書畫等藝術類專精進行文物修復、古董鑒別、贗品制造等操作。
備注:雖然此傳承戰斗能力堪憂,但若使用者另辟蹊徑,找到其正確用法,累起巨富,不過小事。
“只是想跟秦先生交個朋友,往后您若是在閻浮事件中新得了什么古董珍玩,想要出手;或者需要什么一時在市面上搜尋不見的古怪玩意兒,都可以聯系我。我們黃家雖然沒有萬安和三眼環球那般業務廣泛,但在古董珍玩這個領域,還是有些能量的。”
黃鶯微微一笑,將一張燙金名片遞到秦淮手中的同時,也將四千點閻浮點數劃了過來。
“若有所需,一定叨擾。”
秦淮收起名片,想了想,取出一套清微藍箓,點點頭道:“這是一點見面禮,還望黃小姐勿要推辭。”
“恭敬不如從命,秦先生再見。”
眼瞅黃鶯事情辦完,毫不拖泥帶水,頃刻即離,秦淮不著痕跡地松了松眉,目光從新到的那31300點閻浮點數上收回,吩咐掌柜結賬出門后,一邊把玩著貔貅盆,一邊感受著民國初立后的人世百態,半逛半溜達,順著街市一路尋那泥人張去了。
辛亥年,三月廿三。
袁項城在京城正式接任臨時大總統,舉行的宣誓儀式甚是隆重,天津衛的金樓當中倒是也在張燈結彩,嗩吶齊鳴。
升匾掛彩,燃鞭放炮,一片忙碌中,婚宴開始了。
秦淮身穿正紅暗大褂,胸前繡有一條彩金蟠龍,腰纏玉帶,體態昂揚,很是精神。他將蒙著蓋頭,一襲鳳冠霞帔的紅纓從轎中請出,見過諸位賓客后,便亦步亦趨來到大堂之中,面向李書文和項義海,面色恭敬。
“拜天地之靈佑兮,得恒久之姻緣。”
“拜!興!”
“采日月之精華兮,沐萬物之芳菲!”“拜!興!”
“請琴瑟之和鳴兮,結兩姓之永好!”
“拜!興!”
拜過天地后,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對拜后,這流程便走得差不多了。
得老丈人允準,秦淮和紅纓相識六年后,今日終于算是修成正果。
金樓中這場婚宴排場很大,所請賓客也多,但卻并沒有進行到太晚,畢竟什么事情都比不上秦淮今天的頭等大事。
“紅纓。”
秦淮緩緩揭開紅纓的蓋頭,兩人四目相對。
雖然這些年來早已看過了無數次,但今天燈影下的刀馬名旦卻格外動人。
恍若天成的眉眼,水嫩潤澤的紅唇,皎如明月的玉靨,燦若星河的明眸,還有眼底深處怎么都掩飾不住的濃濃愛意。
他二人之間雖未有太多刻骨銘心的經歷,卻有雋永香醇、相濡以沫的情誼。
總有人間一兩風,填我十萬八千夢。
見秦淮一直盯著自己,施了太真神妝的紅纓雙頰微紅,伸手輕拽他腰間玉帶,小聲道:“秦郎,夜深了。”
“嗯,歇息吧”
從桌上摘下一朵從山海界采回的火紅牡丹,輕輕插在紅纓的鬢間。
兩人吃過同牢肉,喝過合巹酒后,秦淮以指作劍,斬下一縷墨發,與紅纓遞來的青絲糾纏交織,結為一體,共存袋中。
秦淮幫妻子解下鳳冠,拔簪梳發;紅纓替夫君除去鞋襪,寬衣解帶。
此時墻角卻貼著一道幾近透明的無形身影。
處于鱗隱狀態的敖靈將瓊耳貼在朱漆門框之上,一雙瞪大的美眸眨也不眨地緊緊盯著房中。
“咳咳,阿武,你都多大歲數了,咋還學后輩一樣趴墻角鬧洞房,小兒女情態濃烈,躁得很.”
不知從哪突然冒出來的李書文拍了拍躲在另一頭聽墻角的李炳武,五蘊皆空的眸子朝敖靈所在處瞥了一眼,狀若無意道:“.依我看啊,這喜事還是得修身遵禮,才能美滿。你呀,還是跟我回家吧。”
文武兩兄弟越走越遠,敖靈剛想抬頭繼續看,就見一道不住擴大的虹水漩渦將她整個人吞了進去。
“啊,淮郎,你壞!”
而此時的房中,自然便是春天來了,萬物復蘇,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好日子。
正是:六合大槍紅纓抖,秦淮酒家情韻留。
“中先生,中先生!”
南京臨時政府的走廊中,宋鈍初在后面緊緊追趕著前方快步急走的中山樵,呼喊之聲引得眾人側目。
“參議院不是墻頭草,哪邊風來了,就往哪邊倒嗎?”
中山樵停下步子,轉過來看著宋鈍初,表情有些痛心。
“中先生,我知道,定都京城是袁項城玩的把戲,你聽我說。”
“專制體制下走過來的政治官僚,是玩弄政治把戲的高手,我明白,我不會不服從參議院的決定。但是我不明白,遷都,臨時約法,和未來要開的國會,這是我們手中掌握的,制約專制制度不敢復辟的三件法寶,而袁項城正式就職還不到一天,這第一件法寶就失靈了嘛。”
中山樵從懷里掏出那封今日袁項城于京城宣布就職的電文,搶在宋鈍初之前表了態。
“中先生,最終能制約袁項城的,除了津門的那兩位,恐怕還是一部根本大法,和未來的正式國會。”
“鈍初啊,我向參議院提議,約法會議由你來主持。”
中山樵望著身前的宋鈍初和杜心五,頓了頓,繼續說道:“慎媿啊,你跟勁蓀關系甚篤,霍大俠留下的精武體育會你要好生照看,目前義和軍絕大多數的拳師都是各省的義士們所組成,你明白我意思嗎?”
“我明白,靖波和同臣為這個國家犧牲的已經夠多了,日后萬一專制復辟,總不能再讓他們拿命去拼,我們要培養自己的力量。”
“不錯,我們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一方面抓緊時間制定出制約濫用職權的根本大法,一方面培養人才,練就一支能穩固國家社稷的強大部隊。”
中山樵想起前些日子秦淮送來的資金支持,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顏:“有人說,一日無君,國將不寧;要我說,國無法,有君也不寧。”
“殺人,放火,反遷都!我真是奇怪了,你怎么就不能直截了當的跟南京說明你的意圖呢?你這叫僥幸得逞,知道嗎?!”
富麗堂皇的大廳中,楊皙子來回踱步,聲調上揚,痛斥著袁項城這幾天的政治把戲。
“哎,皙子,都是逢場作戲而已,報上說是殺人,可其實沒有一人喪命受傷,火倒是燒了,不過那是早先布置好的篝火,這可不是僥幸,而是深謀遠慮的謀劃才是。”
太師椅上,袁項城慢悠悠的嗑著瓜子,半點沒覺得自己這手段有什么問題。
“皙子,這遷都的事算是已塵埃落定,接下來就是要搞那臨時約法了,你說,要怎樣才能往參議院里送幾個我們的人呢?這南京的參議院,怎么想,也不該只有南省的民眾代表,而沒有我們北疆的救國義士吧?”
楊皙子沉默一會兒,搖了搖頭:“我沒想過,也想不出。”
“呵呵,皙子不愿意答就算了,方道長,你覺得呢?”
燈影搖晃,映照在角落里的,一身大領藍衫短褂的方矩身上。
“大總統,只要繼續做您最擅長的事情就好,不管是參議院、內閣、還是什么國會,其實都一樣。酒色財權,江山美人,是人就有所好,能掌握人心,自然就能掌握國家。”
“道長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清心寡欲的全真門人所說吶。”
“從古至今,世間的道理總是這樣,變又不變,大總統您說呢?”
方矩最后應了一聲,整個人再次被黑暗吞沒,無影無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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