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數字,臣已經跟中山樵通過電話了。我們的意見是,林林總總諸多費用加在一起,總共三百萬兩。”
“不夠。”
隆裕太后搖了搖頭,語氣不容置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賬得細算。”
眼看著袁項城也掏出算盤開始撥弄,她繼續說道:“就說每年穿衣服吧,總得兩萬兩銀子。”
“可以。”
袁項城答應的很是爽快。
“服飾服飾,不能有服無飾,就說衣服上的飾品,總得兩倍的用度吧?”
“臣以為,太多了。”
“老佛爺當年一根金釵,就是萬兩銀子,哀家如今的要求算得了什么?”
“那就依了太后。”
“有衣服,就得有鞋帽,你說該多少啊?”
“這個.臣說不好。”
袁項城眼珠子骨碌一轉,心中已是在想借口事后該如何賴賬了。
“鞋帽是要經常換的,一年下來,至少五千兩銀子。”
“太后說多少,就是多少。”
“還有吃的呢,總不能讓我過苦日子吧?”
“這一人一個胃,他能吃多少嘛。”
“還有太監呢,三千多個太監,一人一天一口,你說該多少啊?”
“這以后沒有了朝政,這么多太監,確實就沒用了。”
此話一出,旁邊跟小皇帝玩鬧的太監身子忽地一歪,撞倒積木,頓時惹來一頓打罵。
瞅著少時便顯露涼薄天性的小皇帝,袁項城雙眼微瞇,正欲繼續,就聽太后求情道。
“你瞅瞅他們這些廢物,能上哪去啊?還不是得我養著。”
“那就請太后說個數吧。”
“十萬兩銀子是最少的了。”
“行,那就吃十萬兩。”
“還有取暖.”
“哎,太后,這么一筆一筆的算,得算到什么時候啊?臣增加個數,太后看如何呀?”
袁項城不勝其煩,放下算盤,抬頭問道。
“那得看加多少。”
“在原定三百萬兩以外,再增加五十萬兩。”
“一百萬兩。”
“六十萬兩。”
“一百萬兩!”
“七十萬兩!”
“一百萬兩!”
見隆裕太后聲高情急,袁項城只得撫掌答應:“好好好,就依了太后,總數四百萬兩。”
“還有那些給各國的賠款.”
“太后無需擔心,全由我民國政府解決。”
“除此之外,這紫禁城內,是我大清的天下,沒有懿旨,誰也不準進來。”
“連微臣也不準進來嗎?”
袁項城吊著眼打量在殿中踱步的隆裕太后,幽幽說道。
“你來干什么,老祖一走,你就要當大總統了。你進來,是你給我磕頭啊,還是我給你磕頭啊?”
隆裕太后望著殿外的初春雪色,面上沒有什么表情。
“永遠是微臣給太后磕頭。”
“哦?那為什么呀。”
“嗯習慣了。況且以后民國人們見面,互相之間都是握手,哪還會磕頭啊。”
聽著袁項城這老狐貍難得的實話,隆裕擺了擺手:“那咱就說好,南海北海中南海,歸你民國,皇宮大內頤和園,歸我大清,從今往后,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微臣遵旨。”
“袁項城,今兒是老祖三百壽辰,也是他的祭日,這出托孤、救孤的戲,就這么演完了。”
語出話落,袁項城沒搭理似是有些哀傷的太后,緩緩走到小皇帝面前,笑呵呵的將其抱了起來。
“皇上。”
“干什么,老頭?”
“我帶您到龍椅那兒去。”
隨后,他便將小皇帝抱到龍椅上,替他整了整衣冠,緩緩回到階下,而此時,奏事處太監正宣旨通傳各國使節和朝堂大臣進殿。
袁項城利索的一打馬蹄袖,已撲通跪了下去。
“臣給皇上再叩這最后一個頭。”
禮畢身起,袁項城默默往殿外走去,與各國使節和朝廷大臣擦身而過。
“朕欽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軍起事,各省相應,九夏沸騰,生靈涂炭,特命袁項城遣員與民軍討論大局,討論政體,兩月以來,尚無確當辦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輟于途,士露于野,徒以國體一日不決,故民生一日不安。全國人民,心里多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議于前,北方諸將,亦主張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朕亦何忍,因一姓之尊榮,拂兆民之好惡,用是外觀大勢,內省輿情,特將統治權,公之全國,定為共和立憲政體。
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圣天下為公之義。袁項城前經資政院選舉為總理大臣,當茲新舊代謝之際,宜有南北統一之方,即由袁項城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總期人民安堵,海宇乂安,仍合滿、漢、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予與皇帝得以退處寬閑,優游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歟?欽此。”
津門,暖春。
樸實大氣的院子里,天色亮的有些早,熟睡的馮曌忽從夢中驚醒,渾身炁勁下意識噴吐而出,只是聽著外邊的狗叫雞鳴,再聞了聞窗外飄進來的鮮香魚湯,忽又愣住了。
他看看自己結滿老痂、敷著傷藥的兩臂,像是想起什么。
起身下炕,推門出來,秦淮拿著小黃書邊看,邊顧著鍋里的火候,頭也不抬,就知是馮曌醒了。
“晚明,餓了吧,魚湯一會兒就好。”
“我睡了多久?”“不多,也就六七個時辰。怎么樣,徹底休息過來了吧?”
秦淮將繪滿玄奧圖錄的手札擱進懷里,舀了勺魚湯嘗過咸淡后,點點頭:“嗯,還得再候一會兒。”
“差不多,同臣前輩他們呢?”
馮曌聞言找了個矮凳坐下,望著升騰明滅的灶火,開口回道。
“師父他氣血大損,內外傷頗重,臨了又冒險傳功給我,重修元炁之前得先放松放松養養神,現在正跟肅堂師傅他們在隔壁喝茶,等會過來。”
見鍋里的魚湯漸漸翻滾成了乳白色,馮曌接過秦淮遞來的小勺,舀起小抿一口,品了品滋味兒,眼神一亮:“嘿,靖波你這手藝.真不賴!”
“這魚湯可是敖小娘家秘傳的滋補方子,她家最擅長做魚,趕明兒再給你們燉幾只老母雞,多吃幾天,保準把那一戰的虧空都補回來。”
“那敢情好,這段時間有口福了。”
馮曌放下勺子,目光穿過院門望著不遠處的海河,暖風拂面,碧影泛波,映著兩岸的綠柳桃紅。
龍崗一戰,神州宗師們多傷少死,犧牲不算十分慘烈,倒是三位武圣死的死,殘的殘,結局著實令他沒想到。
不過,往后就是太平日子了,一人成軍的武圣,終究還是少些好啊。
“同臣,聽說昨兒是袁宮保就任臨時大總統的日子,他請你前去觀禮,你咋不去呢?”
接過秦淮遞過的湯碗,馮曌吹了吹,剛喝兩口,忽瞟見院子里閃進四個人,兩高兩矮,皆是打著繃帶夾板。
“傷都沒好,去了晦氣,還不如留家里喝湯。”
這四人正是武當劍仙宋唯一和自然門徐矮師,以及李書文和李存義。
馮曌忙起身招呼:“李師伯,徐師伯,李師叔,宋師叔!”
“哎,阿淮,你那倆媳婦啥時候回來,我昨兒去十八街定了幾屜狗子家那添油加肉、精工細做的籠包,她倆要是逛水粉店誤了時辰,今兒個嘴巴可恁吃虧。”
李書文隨手撿了張凳子坐下,砸吧著嘴,順勢接過秦淮遞過來的碗筷,落筷光挑肉了。
另外三個也沒落下。
“您啊,就別記掛她倆了,現在紅纓指不定帶著靈兒在哪處戲園子聽戲呢。”
一大鍋魚湯,轉眼被六人瓜分了個干凈,吃過藥膳食補后,眾人各自進了房間收拾行頭。
秦淮護著李書文用新生元炁運行過幾個周天后,也換了身衣服,出門帶著眾人來到南市金樓。
許是政局變幻的原因,往日來來往往的嫖客賭徒突的少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武林好手、江湖中人。
樓上樓下,多是那探頭探腦在張望的年輕姑娘們,以及賬房先生,和留神那些進出客人的大小茶壺。
往日這開在南市園街的樓子雖說熱鬧,可也是瞧不見這等場面,畢竟京津兩地那些自詡一流的人物也從不會在這等風塵處辦大事。
日暮黃昏,金碧輝煌的樓外頭已能瞧見一輛輛馬車趕了過來,一字排開,停了半條街,驚得來來往往的人直嘀咕,光是車夫都守了將近百來個,各門派的弟子門人也來了不少。
拋開這些,樓子里還能聽見敲鑼打鼓,唱曲兒的動靜,那嗓子一提,就知請的定是如今京劇里最紅火的名角,林黑兒。
三樓雅間,八十余張太師椅座無虛席。
四下明暗交織的燈色映襯出了一張張輪廓各異的臉龐,盡皆肅容。
透過窗門的玻璃,走廊樓道里亦是擠了不少人。
當先一人,羅衣考究,捧三炷大香,氤氳繚繞的香火下,可見其面前香案之上掛著一銀鉤鐵畫的大旗,上繡“義和”二字。
秦淮挺拔腰身一彎,已舉香面匾隔空拜了三拜,。
側立在旁的海狼雙眼大張,長聲喝道:“神州聚義!”
滿座眾人盡皆起身拱手,面旗而拜,異口同聲道:“義和長存,千古流芳!”
曲聲靡靡,燈火闌珊。
眾目睽睽之下,秦淮已奉完了香火,于溢散的氤氳中回身抱拳道。
“見過諸位弟兄!”
隨著那張剛毅臉龐在燈火下顯現,那拜旗眾人亦是拱手見禮。
“見過樓主!”
“且落座吧!”
見秦淮撩著衣擺坐下,這些隨他自南京北上的神州義士們也齊齊落座。
聽著樓子里的小曲兒,秦淮不緊不慢地抬起神瑩內斂的眸子,看向滿座無不帶傷的義和眾人。
時至今日,不論是三教九流,還是官場白道,俱都聽說了關外發生的事情,雖不知道椿泰之死是捕風捉影,還是確有其事,但清廷遜位是真,各路人物也確實都愿意賣金樓幾分薄面,結個情分。
“人活一世,生死來去,求的無非是個始終,義和這桿大旗十年前,先輩們立過一次,雖敗猶榮,如今我這個后來者再立一次,不為別的,只為連成一氣,求個始終。”
秦淮眼神幽幽,沉聲道:“當年那桿大旗是在津門立的,前前后后共迎了四十七位大拳師,四十七人抗擊洋鬼,到頭來卻被清廷背刺,幸存至今的不過寥寥數位。”
話說一半,底下人已有啜泣的哭聲,等說完已是跪地嚎啕大哭,懷端牌位,悲痛難收,還是幾個頗有名望的武林宿老忙給勸住。
待哭聲和勸慰停了,秦淮接著嘆道:“既是有始有終,十年前起了個頭,今日就得收個尾。”
“敢問秦爺怎么個收法?”
“秦爺且快快說來,咱們前些日子在關外剛宰了那清廷老狗,已是史書留名的大事,不知還有什么熱鬧,咱能湊上一湊?”
“不錯,秦爺,往后咱們弟兄就以您馬首是瞻了。”
“不妨直言!”
“自然是,牢牢記住這百年來洋人是如何吃我們,喝我們的,往后家國強大,再怎么親手討回來!”
待到議論聲降,秦淮凝視眾人,稍提嗓門,緩聲道:“眼下清廷遜位,吾等與民國政府關系甚好,合該趁此良機廣傳拳術,揚名立萬尚在其次,借強民之舉強國,才是頭等大事。
“百年來,清廷積弱,主權喪失,如今這神州大地,就是那些外敵眼中的肥肉。如今我們雖有手段驚人的大宗師,可歐陸諸國亦是在不停發展威力更大的堅船利炮,若咱們還守著那些武門中的糟爛規矩不放,只挑良材美玉,百年后,子孫后代該如何轉守為攻?”
“落后就要挨打!”
“我等武人之攻在于拳腳,而國家之攻,便是強大,如何強大?”
“民強則國強!”
幾字言語,雖輕雖緩,卻甚為振聾發聵,說是字字珠璣也不為過。
“前段時間,津門成立了中華武士會,如何推廣拳術,強國強民,其中已有明路,只是具體該怎樣落到實處,便要拜托諸位了!”
慷慨陳詞過后,秦淮深深鞠了一躬,抱拳敬之。
滿座眾人,互望一眼,一個接一個起身,眨眼已是盡皆直立,神色鄭重,卻是拱手回禮道:“神州聚義,義和長存,千古流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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